国殇





  小奚“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是小奚不好,郡主对小奚恩重如山,小奚无论如何都不该背叛郡主。”
  “小奚,你起来。是我没有考虑周全。我知道你以尽了最大力来保郯城了。可如今郯城你怕是呆不下去了。过些时日,我会想办法把你娘从秦府接出来。以后,你就和你娘好好过日子吧。记住,小奚死了,从今以后世间再也没有小奚了。”我认真说道。我并不认为我在小奚心中的分量会重过她的至亲,而且她背叛了我,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所以我也不会再把她留在我身边。至于她的娘,在秦怀仁看来小奚已死,应该不为难她娘,我只要找一个借口,要接出她娘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知道了。”小奚抹干了眼泪,点了点头。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呆会儿。”我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子撒在地上,可那光却怎么也照不亮心中的阴霾。很早以前,我就在心中画了一个小小的正方形,这正方形的四壁上写的都是苦。我漫无目的在中间走,而碰到的却都是苦。背叛之苦……于是我便认为了生活失去了色彩,恢复了它本来的颜色。那是一种黑白色。黑的污浊,白的空无。这便是生活最好的诠释,污浊不堪,千疮百孔。无论眼睛睁得再大,也是徒然。然而今时今刻再次接受背叛,虽然已物是人非,却依然痛楚万分。
  记忆仿佛又回到了许多年以前。我唯一的一次生日会。一颗清雅的钻石,总有一层淡淡的光晕围绕着它,好似在哭泣一般,朦胧而不真实。珩轻轻地把它挂在了我的脖子上,看向我的眼中有着明显的宠溺,俯在我耳边低声说:“它叫‘锁心’。有一个传说,只要亲手给爱人戴上它,不管这对情侣分隔多远,还是会有再见的那一天。”那真的是锁心?如今我只想知道,它究竟是锁住了你的心,还是锁住了我的心?
  “郡主,你……”耳边传来了一个有一点不知所措的声音,是阮敬灵。
  我轻轻地抹了抹眼角,不知何时我已经泪流满面了。自那晚以后,我对前世的记忆就越来越清晰。我不知是不是那声音的原因,总之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思绪便如潮水般地涌了出来。
  “敬灵,这段时间,我一直在想,想念一个人有没有得治?”我望着夕阳幽幽地问。
  “为什么不去见他呢?”
  “如果永远都见不到……”
  “那就让他随着时间,变成回忆。”阮敬灵看着我的眼,一字一句地说。
  我自嘲的笑了笑。珩,就算我已不恨你,你也不是我的执念,那又怎么样?你终究在世界的另一边。我们之间也已有了穷尽我一生都无法逾越的界限。你对于我来说,也只能是永恒的思念了吧。只是有一句话我一直想问你,当年杀我,是你心甘情愿的么?
  “郡主,郡主!”阮敬灵看我又在发呆,不由得把声音又放大一些。
  “什么事,你说吧。”
  “钟诚凌刚刚送来的书信,彬州太守卢善坤因重伤不治,逝世了。”阮敬灵低着头看不出有什么表情。
  “彬州,卢善坤。”我有些不屑的念着这个名字,“敬灵,我的诺言兑现了。你和阮曾吟入影卫时,我说过汝父之仇,我必报之。现在卢善坤死了,你也该做到答应我的,不要再让自己活在仇恨中了,好吗?”我柔声地安慰她。阮筠本是彬州守将,对国忠心耿耿。只因看不过彬州太守搜刮民脂民膏,上疏朝廷,弹劾彬州太守卢善坤,而就在此时,卢善坤联合在朝的一些官员,举报阮筠通敌叛国。阮筠只是边疆守将,与朝中人素无往来,所以根本没有什么门路可走,加上人证物证都确凿。阮筠可以说是含冤而死,而阮筠的家人也被定为满门抄斩。只是最后宰相秋未炀一力保下了阮筠的一家人,才改判为发配边疆。当时影卫拿给我这份资料时,我就觉得不大对劲。这卢善坤当时也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守 ,然而通敌却是军中最高的罪名,就算联合上一些尚书之类的官员。皇帝也不可能审都不审,仅凭人证物证就直接定罪。这件事背后肯定大有文章。答应帮阮氏兄妹报仇,我自然有我的道理。一来阮氏兄妹之才,我颇为欣赏。二来,我认定这件事幕后有人指使,而这个人不是新皇雍瞻宇,因为雍瞻宇根本没有这种魄力。那便另有其人,无论是谁,为了我的目的,我必须把这幕后之人除掉。引出幕后之人,最直接的方法便是杀了卢善坤。若朝中谁有动作,那么他自然就是当年要出去阮筠之人。现在我倒还真不怕有谁跳出来和我对着干,只怕有人暗里使阴招。
  “郡主大恩,我们兄妹定不敢忘。”阮敬灵说得极为诚恳。
  “别说这些了,把他们都叫来。我也该去彬州了。”我欣慰地一笑,希望这兄妹俩人以后可以抛开过往的阴影,重新生活。
  “郡主,他们来了。”片刻之后阮敬灵便返回了。说话的语气中明显带着一丝轻松,一改往日的沉重。
  “属下参见郡主。”
  “不是叫你们没外人的时候不用和我行礼么?好了,不说这些,先说正事。”我正色道,“彬州太守卢善坤死了,诚凌叫我赶去彬州。”
  “这不是好事吗?我们郯城被困的时候,他卢善坤居然不救。今天落得个这样的下场也是罪有应得。”尹舜臣愤愤地说。司徒景斌攻郯城的时候,我让他去守的西门。那种兵临城下的感觉,我想他们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了。
  祁矜仰颇有同感,“是啊,彬州明明粮草丰腴,却告诉我们无粮。”
  “我马上要去一趟彬州,这郯城就交给舜臣了。尹舜臣,从现在开始,你便是郯城令。喏,这是太守令。我就把他交给你了。”继而我又对阮敬灵说道,“这次我只带矜仰和一小队人马走。剩下的兵马就交给你。我希望我从彬州回来时,他们个个都骁勇善战。与宇文昊的军队不相上下。”
  “敬灵定不负郡主所托。”
  “有你和舜臣在郯城,我就放心了。对了,叫你哥带着他的人马护送宇文昊回郯城吧。邺城毕竟是前线,不那么安宁。如果季将军从京城回来了,把他的兵还给他,让他回邺城去。”既然彬州这块肥肉已经到手了,邺城这趟浑水,不沾也罢。只是宇文昊,我要保他平安。
  “嗯,我知道了。”阮敬灵点了点头。
  “都下去准备吧。矜仰,明天一早我们就去彬州。”
  郯城、彬州,若真要成犄角之势,那就只差邺城了。
  彬州,太守府
  “郡主的车驾到了没有?”钟诚凌焦急地问。心里却有些埋怨郡主,怎么给了自己一个这样的差事。上战场打仗多有意思呀,偏偏要他在这守着这烂摊子。他对这些地方事务根本就是七窍通六窍,还剩一窍不通。郡主也真是的,都不派个文官给他,比如说祁矜仰什么的,那多好啊。哎,郡主要是再不来,恐怕彬州真要被自己管成一锅粥了。
  “已经到了城门口了。将军要不要去接一接。”
  “你小子废话也真多,郡主都到城门口了,你才来禀报,诚心不让将军我好过,是不?”钟诚凌挑着眉看着眼前的这个小兵。“还不快走,去接郡主去。”
  “你也不过才十八岁,在我面前充将军,呆会儿到郡主面前,指不定谁比谁更像兔子呢。”小兵在心里暗暗地嘀咕着。在战场,士兵们有谁不钦佩眼前这位将军,仿佛只要跟着他,就有了希望,没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可是下了战场,往昭仁郡主面前这么一站,那可就真不敢恭维了,哪还是什么将军呀,完全和战场上两回事,乖的跟兔子似的。
  彬州,西城门
  钟诚凌毕恭毕敬地站在一边,而他身边的小兵的肩膀却止不住的抖动着,仿佛在隐忍着什么。这就是我刚迈进彬州城门所看到的匪夷所思的一幕。刚才是不是发生了什么精彩的事?我居然错过了。
  “诚凌参见郡主。”钟诚凌一脸平静,比起刚刚见过的那个小兵,倒还是正常的多了。
  “诚凌,这几日彬州一切可好?”我随意地问着。
  哪知这一问,钟诚凌的脸马上如同苦瓜一般地拉着老长老长的,嘴里抱怨着,“郡主,你行行好吧,以后再有这样的差事,您让尹舜成去吧,要不祁矜仰也成。总之,这活儿,诚凌我可干不来,无聊死了。”说着,便鼓起了嘴巴,活像一个受气包。忽然看到了我身后的祁矜仰,知道帮手来了,忙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矜仰,你来了。”
  “早知道你不是这块料。这不,我来接替你了。”祁矜仰亦回给他一个单纯的微笑。
  “好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去太守府详谈吧。”我拉着两个喋喋不休的男人,快步走向太守府。不禁嘀咕着,这两男人怎么比女人还罗罗嗦嗦。可刚一抬头,却发现那小兵好像笑得更欢了。天哪,今天这彬州的人都怎么了?
  彬州,太守府
  “矜仰,这彬州的太守令你就先接着吧。想来诚凌也是十分乐意的。”我随手翻了翻桌上的文件,少说也有四五十本吧。看来也怪不得诚凌,如此之多的文件,我看了也都心烦意乱,更不用说逐日行军打仗的钟诚凌了。况且钟诚凌虽说已是将军,但孩子好动的天性却丝毫未改。他要是肯乖乖地坐下来看文件,那才叫奇了怪了,得不定明儿太阳就真打西边出来了。这样的活恐怕也只有交给祁矜仰“认真”的打理一番了。
  祁矜仰皱着眉看着钟诚凌,心下道,好小子。知道来彬州肯定要帮这小子收拾烂摊子,没成想这小子倒好,留了这么大一尾巴给他。哎,想到这里祁矜仰不禁自我惋惜了一番。可怜自己的青春大好时光,就这样浪费在黄卷青灯上。什么时候自己也得向郡主诉诉苦,免得到时候郡主忘了还有我这么一号人需要休息。祁矜仰一个人越想越郁闷,不由地朝钟诚凌狠狠地瞪了过去。如果眼睛能杀人,估计钟诚凌这会儿该被大卸八块了吧。
  钟诚凌忽觉得背上一凉,立即接收到了祁矜仰的怨意。钟诚凌立刻扯出了一个无害的微笑,“那就有劳矜仰了。”言下之意就是,这烂摊子你是甩不掉了。
  祁矜仰无奈地叹了口气,躬身作了一揖,“属下遵命。”可脸上的笑,无论怎么看,甚是勉强。
  “矜仰,那彬州的事务就拜托你了。我和诚凌还有事要谈,你若有事就先去忙吧,不用在这陪着。”我若无其事地说着,完全自动忽略祁矜仰的怨念。
  “郡主,矜仰先去盘点彬州的存粮,晚些时候再来回禀郡主。”一说到粮食,祁矜仰便两眼冒着金光。真怀疑这家伙上辈子是不是个米虫。
  “嗯,你先去忙吧。”
  祁矜仰应了我一声,便欢欢喜喜地走了出去。
  “诚凌,郯城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你深处军队,自比我识人要广。不知诚凌是否有人才要推荐于我?”
  钟诚凌略一思索,随即吐出了一个名字,“阮曾吟。”
  “哦?为何?”我马上来了兴趣。钟诚凌给的这个答案倒让我有些意外。在郯城时就有耳闻钟诚凌和阮曾吟素来不和,没成想今天钟诚凌第一个推荐之人竟会是他。
  “论行军打战,阮曾吟从小就由其父亲自教导,而且少时就随他父亲征战东西,这一点是我,甚至是其妹阮敬灵都无法匹及的。更难得的是,我看得出来阮曾吟对郡主的一片忠心。我们虽然向来意见不和,但却一点也不影响我对他的欣赏。所以方才郡主询问时,我第一个便想到了他。影卫,太屈他之才了。”钟诚凌认真地说道。
  “那么诚凌,若让你与他同时作战,如何?”我带有一些试探的问道。
  “郡主,我想我们,乃至影卫和临川他们都是感激郡主的,无时无刻不想着报郡主的大恩。郡主所想之事,自然也是我们所争之物。这一点,无论何时都不会改变……”
  不等钟诚凌讲完,我便制止了他,“如果你是这种想法,那大可不必。施恩本就不图报。况且我救那些孩子,提拔你们,一来是给你们一个施展才能的机会,二来这个世界也只有你们会真正的关心我的安危,我对你们好,只是想多几个朋友,并不是要你们来替我卖命。你知道的,我自小生长在秦府。那样的家,根本不可能给与我一丝的温暖。而且我也对不起你们,为了一己之私,让你们误入勾心斗角之中。”今日的这番话,虽说只有八分真心,但有一句话我却没有骗诚凌。他们给与我的确实是我到这个世界上接收到的第一份不带任何猜疑的关心,单纯的关心。
  “郡主……”钟诚凌只是凝视着我,并没有再多说什么。
  “至于阮曾吟嘛,我把他留在了邺城,相信那里会是他一展其才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