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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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焜又一面亲自坐轿,到武营里会统领官商议,请他拨派数百名兵丁到县里来,随时调用。领兵官见是地方上公事,况捕缉亦是武职内的责任,遂满口应允。当即派了一名千总,四名百总,又拨了五百名精壮兵丁赴县听调。宝焜见有这一枝兵,分外胆壮,专待双福回来是何动静,即好相机而发。
  话分两头。单说双福到了自己房内,改换了一名村人打扮,也不带从人,单身奔万家村来。打听得贾、强等人的住落,托言远客迷道,借宿他家,又改为刘姓。晚间无事,说到广仁教的好,啧啧称羡不已。强得见双福语言入港,又见双福相貌伶俐,可以有用,遂接口道:“刘客人不是我们此地人,怎么知道我们这广仁教的好处呢?”双福微笑道:“刻下四方慕名的甚众,各处皆知,也非独我一人知道。不瞒列位说,小弟在家也薄薄有点名声,也曾立了个名目,号召多人。因为敝地人心不齐,故而弃了他们,来投奔列位的。若见疑小弟,即不必言了。”
  贾、强等人闻得来客亦是个教中朋友,非生手可比,忙笑道:“我等教名广仁,原取推广仁众之意,恨不能天下人皆来附合。怎么兄台远路来投我们,倒见疑起来?这是兄台自己疑心。”一面款住双福,一面约齐各处为首人众,次日来与双福会晤。双福又取出私囊数百金,为入教进见之礼。人众更外欢喜,即推他为协理各教堂的副手,名日亚祭长。双福见人众并不疑心,许他入门,好生喜悦。外面诸事与他们格外出力,暗地却将他们恶迹细访。贾、强等人见他实心入教,也不瞒他。
  双福又留心打探万坤家故事,又将为首的几各要犯住落访问明白。不觉在教一月有余,大小各事访得清清楚楚。这日,托言进城探亲,回到县内,把前后情形细禀与宝焜知道。宝焜听罢大喜,埔赞双福很有干办。“你仍须快快出城,安住人众,不可使他们生疑。我这里顷刻派人帮同你擒捉众犯,此举算你首功,你却要辛苦点儿”。双福应声退下,连忙又出城去了。
  宝焜随即升坐大堂,将请来的五位营官邀入衙内,命各带着一百名兵丁,分头兜拿。又签差捕役数十名,将双福开来的清单,交给他们,随同作眼,第一须要机密,切勿使若辈闻风脱逃要紧。宝馄俟众人去后,静坐后堂,专守好音。此时心内反七上八落起来,不知可能成功,若此行不济,岂非枉费了数月心血,日后更难拿捉。暂且不提。
  单说众营官领着兵丁捕役出城,将及万家村,见双福迎了上来道:“众位大老爷来的真正凑巧,今日是他们说教之期,又说是教主升天的日子,各处大小头目都到万家聚齐。该应他们恶贯满盈,合当尽绝,平时都没有这么齐整。现在万坤因为屡次控告他们,怕他们暗害,反躲到别处去了。今日去擒捉,可以一鼓而获。”众营官听说甚喜,忙聚齐兵丁,一拥而进,将万家团团围住,发声喊,打将进去,见人捉人。
  贾、强等人正在那里念经献供,忽然打进多少人来,尽是弓上弦,刀出鞘,长绳大索,逢人便捆。欲要动手拒敌,无如措手不及,竞未走脱一人。众营官仍恐复有羽党藏匿在内,又四处搜寻了一回,方押解众犯回城,都用绳索捆作一团,叫众兵丁扛抬。可怜万家村中众百姓,正看他们说教热闹,忽然从天上来了这一千人,又满眼明晃晃的刀矛,满耳咕咚咚的枪炮,不知是兵是盗,吓得携儿抱女,犬走鸡飞,没命的逃生。跑不及的,只好把门户撑闩起来,坐在家中乱抖。那一片呼号乱喊之声,直闻数里,连邻村都惊慌不定。
  众营官恐有意外之变,忙一面传令众兵丁不许哆唣,一面出示安民。原来前在县衙商议时,也曾与宝焜算计及此。宝煜当即叫书吏写了十数道安民告示,交给众营官带在身边,以备不虞。此时一齐贴起,又令营兵四面敲锣,招抚良民勿得惊惧。众村民中有几个大胆的,听兵丁口内说出原由,方慢慢的聚拢来询问,始知专拿的是广仁教一班为首之犯,与大众无涉。各家方才心安,仍然搬回居住。
  早有前站飞风报进衙门,说教匪一齐拿住,不曾走脱一个。宝焜喜出望外,吩咐传万坤对质。随即亲身来迎接众营官,邀入衙内,再三称谢,又重赏出力众兵丁。“俟通详时,定将诸位大名列入,候上宪叙功酌奖”。众营官亦起身称谢,带了众兵丁,自回营伍,见统领缴了令,遣兵归队不提。这里宝焜见原差来回,万坤业已带到。忙升坐大堂,将贾有仁、强得、张高、袁自通、何坚、束成六个大头目,及一起十数个小头目,押在堂下。一边先将万坤唤上,细问教中情形。万坤见人犯尽获,妻冤已泄,喜的在堂上叩首不迭,遂把如何来诱他入伙,如何在万村设立广仁教名目,后来如何分设各处,又如何迷拐人家子女,如何杀害熊氏妻房盗取胎孕,由头至尾细回一遍。
  宝煜命跪在一旁,即将贾有仁等人唤上诘问。贾、强等人,此时方明白,姓刘的是县中差来密访他们恶迹的,并非什么远客姓刘。又闻万坤将他们隐情全行说出,料想抵赖无益,徒受刑法,大众叹了一口气道:“不意我们立教数十年,各省几遍,未曾败露。今日反破于此处,也是天意合该如此。”遂一口同声,招认不讳。宝煜命众犯亲画了供,当堂上了刑具,发狱收管。一面通详各大宪候示定罪。
  详文到了首府,把个鲁焜狠狠吃了一惊,忖道:“不料陈宝馄这小畜生,倒颇有才干。此宗案卷,历任都卡敢办,何以他莅任未久,即拿获了。这一来定蒙上司保荐,我更难扳摇了。我将他请署南昌,原是安置在肘畔,好摆布他。这么一看,我倒反暗中成就了他了。想至此处,不禁焦躁起来。忙请了许,贾,朱三人,过来商议。
  现在朱丕经鲁鹍代他上下谋为,派他署理南昌县典史。此亦是鲁鹍一举两得之意,一则成全了朱丕,二则使朱丕与宝焜近在肘腋,便于稽察他的短处。朱丕听了,笑道:“这又何难,他既详了上来,乃是公事,万不能不代他转详出去。料想他是通详,纵不代他详,也是没用。何妨格外加几句好勘语,乐得做个顺水人情。若说要扳跌他,只要存心算计他,任他升到督抚,也不怕他飞上天去。我却想了个好计策在此,说不得要先拚去了我这微官,方可有济。未免我有些不值得。”
  鲁鹍不待朱丕说完,忙道:“只要扳倒了陈宝焜那小畜生,我即丢官也甘心无怨。没说你这蕞尔一官,有何惜处。你若为我报仇丢去了官,我定捐个知县还你,不强似你这芝麻典史么!”贾许二人亦同声称是。朱丕笑道:“果真代我报捐知县,我决不惜这小官,包管你大事成功。却不可事过之后谎我。”鲁鹍遂起身走下台阶,对天日设誓自矢。朱丕始不慌不忙,说出一条计策来,如此如此,“这般做去,可不是去掉了我,他也为我拖掉了么!”鲁鹍等人听说,拍手称善。又闲话了一会,朱丕告辞出来。临行鲁鹍又切实嘱托了一番,“事成我定不食言,你只管放心去做”。朱丕回至本衙,专守机会,好发作此举。
  汉槎自接到宝煜详文,甚为欢喜道:“果然宝焜这孩子大有才干,我也可以放心。”督抚各宪见了详文,亦痛赞不已,即联衔序功入奏。不日奉到上谕:
  南昌县知县陈宝焜,年富才敏,遇事认真,以同知直隶州升用,并查遇有何项缺出,即行题补。外千总,百总
  等弁,均按品升赏。众兵皆有赏赉。广仁教为首各匪,悉于犯事地方正法枭示。其余从首者,各分别刺配边远充军。
  督抚转行下来,宝焜一一发落已毕。次日来见首府,鲁鹍见了面,便对他道喜,又极力褒奖了一会。闲话休提。
  单说朱丕受了鲁鹍的重托,日夜筹画,要害宝焜。这日,恰好有一起火盗获住,发下狱来。晚间,朱丕亲去查监,因是一班飞檐走壁的巨盗,嘱咐狱卒夜间防守须严。狱中有一名禁子,·名叫窦泗,为人心细如发,办事玲珑。朱丕很欢喜他,窦泗也极意巴结狱官。朱丕查过了监,到狱神堂少歇,喝退随来众人,单唤窦泗进来,即将鲁鹍的意思,对他说明。“我想就在这一起火盗身上,寻出条计策,才扳得倒他”。窦泅道:“好是好极了,岂不与太爷有碍么?”朱丕附着窦泗耳畔,说了几句。窦泗笑道:“既这么着,小的自会去力,,不要太爷多嘱。”朱丕道:“事成我包你有大大一宗赏赐,鲁大人不是忘情的人。”说毕,朱丕起身去了。
  窦泗送过朱丕回到狱中,仍将各犯大刑松下。原来狱中各犯,不过上个铐镣而已,其余火刑:,都俟查监的下来,上这么片刻遮掩耳目。窦泗备了一壶酒,将内中一名盗首,名毛三拐子的,邀入自己房内对饮。着实称赞毛三,盖世英雄,绿林豪杰,欲与他结拜兄弟,又允他觑便设谋,开活罪名。
  毛三是久惯江湖上的人,人一开口,他即猜得三四分。今日见窦泗恁般殷勤,明知有事要和他商量,乐得不即说明,先吃他娘一顿再议。饮过数杯,窦泗起身亲代毛三拐子斟了一杯酒道:“三哥请干这一杯,小弟有句话要与三哥斟酌,千万不可推却。”毛三仰起脖子,一吸而尽,放下杯子,哈哈大笑道:“窦班长,你把我毛三当着什么人看待,你起先请我吃酒,我即知道你断非无故而设。不怕你班长见气的话,你们不讨我们浮油吃,就算佛心慈悲了。俗说,手执无情棒,怀揣淌泪钱。那里还有闲饭闲酒来请我们呢!什么话,请说罢!”
  窦泗脸一红道:“哎哟三哥,你不免太轻量小弟了。你在监中也有一月多了,见我可是那般龌龊人?你果然这么疑心,我也不敢相烦。别说要得着你三哥,才肯请你。”毛三忙陪笑道:“和你说笑话的,怎么发起喉急来。说说说,再迟我就不听了。”窦泗也笑了笑,便将朱丕之意,与毛三说明。“朱太爷情愿丢官,身担处分,放你逃生。你第一须知会同伴,不可说我放你,要一口说你自家越狱的。其次你要远走他方,切勿再被别人获住。当知朱太爷一团好意,放你逃生;囚犯越狱,疏于防范,是款公罪;若私纵囚犯,即难担承了。不能他出好心,你没有好报他。”
  毛三听说要放他,好生欢喜,忙立起谢了又谢,口内假说:“怎生对得过朱太爷呢?”窦泗摇头道:“罢哟,你还不想走吗?只要你依我的话,即是报效了朱太爷了。”两人重又饮了一会,毛三自回号内。是夜即与同伙诸盗说知,同伙亦乐得毛三逃走。因为毛三是名首犯,一日擒不住他,其余即不好拟罪。
  次日,窦泗悄悄至捕厅衙内,回了朱丕的信,即托故告假回去。日间,早将毛三铐镣扭开,只虚虚的扣在上面,临时一挣即断。又将近号的各处锁钥中三簧用线扎住,皆告诉了毛三,方才回家。一至初更时分,俟查监的下来过了,众禁卒因今夜窦泗不在狱中,没人拘束,即大众三个一堆,五个一丛,吃酒的耍钱的,自去方便。
  毛三先将刑具脱下,辞别了人众,悄地将内号门撬下,即从里间天井内纵身一跃,上了狱墙。用脚踢折三角尖钉数支,立住了脚,一步一步踅到屋上,始越房过屋的去了。这里众禁卒闹到半夜,有几个细心的,偷空进来瞧瞧。见内号门开着,先白吃了一惊。忙跑入内间,点了灯火,进号来查数。东边查到西边,南号点至北号,甚至连尿桶毛厕里面,无不寻遍,单单不见了首犯毛三一人。
  众人只吓得冷汗直淋,急问众犯道:“毛三那里去了?”众犯道:“毛三到号外小解去的,进来不进来,我们就不知道了。
  那里派我们看住他么,问的可不好笑。”众人听说,只急得干哭,又向别号内查了一回,皆不少数。此时满狱中大灯大火,点得明如白昼。众禁卒都来了,一个个搔耳挠腮,毫无一策,只得分头去察报狱官,到窦泗家送信。
  窦泗得了信,假作惊惶,连称怎生是好!也飞风似的,跑入狱中道;“怎么我去了一天,就闹下这般乱子来。你们多分又是赌钱去的,好在我是申明告假的人,与我不甚相干。”众人被窦泗一句话,问到心坎儿上,无言可答,惟有互相埋怨而已。
  朱丕在衙里闻报,心内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