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小儒这边亦早得了驿报,方夫人等欣喜非常。接着众亲友闻风,都来贺喜。正忙着迎送,从龙亦至,众亲友连忙回避辞去。
小儒同众人迎接入内,彼此见了礼,各叙了几句套话,从龙即笑对小儒道:“二郎甫经回任,令弟与大郎又荣放出京,不知你这老封翁怎生快乐,倒要请教一二。”小儒笑着,欠身道:“舍弟小儿们侥幸,皆上荷国恩隆重,下赖诸位伯父叔父们的福庇。”
王兰便接口道:“若说介臣巡抚江西,徵儿荣放外任,皆系意中之期许。其所奇者,焜儿在外扳倒小鲁,徵儿在内扳翻老鲁。去小鲁易,去老鲁难。何也?小鲁不过一守牧,又有前愆可稽,复加以在田之力,试想小鲁纵有三头六臂之神通,亦难逃沫网;若老鲁则树大根深,难以斩伐,且又爪牙耳目甚多,棋布星罗布满中外。在朝多少前辈各官,有骨气胆量者,亦不乏其人,均扳他不倒。老鲁之不容易去,可想而知。徵儿虽然得着那封私书把柄,究竟一系新进,一系久踞,若临时稍为气馁,顾及身家,即难以举行。他居然明目张胆,不避嫌怨,参他一本,尤奇者连鲁鹏都罗致在内。所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真做得直捷痛快,骇人听闻。不意这么一件朝野共服的大事,出在一个新列言官,年少的儒生手内,叫人怎不钦佩!小儒还说托赖我等伯叔们福庇,其实我等忝居伯叔,自愧难步后尘,真要羞煞若干老辈中人。明儿徵儿回家,我倒要细问问他,怎么动了参鲁老的意见,怎么不待商量,竟鼓勇而行?我却不知他有多大胆量,大约他胆子比身子还大呢!子龙一身都是胆,此语大可借赠。”
小儒笑道:“者香未免过于谬奖了。小孩子家那里称得胆量,不过仗着血气之勇,不计可否,竟冒险而行。该应鲁老头儿倒运,成就了他的声名,此乃侥幸成功,何足为法?若以者香之赞,直称赞得他世上寡二无双的。”王兰听了,正色道:“小儒此言大错大错。我与你交情胜似手足,所差看不过你我异姓,你的儿子即是我之子侄。本来徵儿这件事,实在令人拜服。我岂,能学而今时俗,虚褒妄奖。难道我和你还用浮言客套么!”
小儒未及答言,伯青在旁笑说道:“你们不必争论,听我分解。小儒虽错,尚有可原。宝徵是他儿子,者香赞他儿子好,他不能也随声附和的说好,必得要谦辞两句。不知我等一人之交,无须谦让,此乃小儒之错。若论者香之称赞,虽出刁:本衷,未免亦有太过之处。其中我与楚卿等人,生平毫无建树,甘拜下风。惟者香与在田,却非我等可比。在田有平粤寇之功,者香有靖海贼之绩,你两人皇皇伟业,中外皆知,与徵儿之参倒老鲁,可谓工力悉敌。”
说着,回头对小儒笑道:“至于你这位令尊老封翁,虽做过历任封圻,大廷卿贰。若与令郎比较起来,小儒,休怪我直言。尊翁竞要退避令郎三舍,令郎却远胜尊翁不止十倍。在诸位品评,我这议论可平允否?”伯青说罢,引得从龙等人拍手大笑道:“伯青之说,公平确当,两造皆可无词。未免使老封翁有些难处,好在是自家儿子跨灶,犹可解慰。”小儒笑道:“罢罢罢,我从此真要箝口结舌,永远不敢同你们说话。一经开口,我既有了不是先在身上。尤其者香,更外难缠,说起来都是长篇大套的一阵训责。”王兰亦笑道:“你不用放刁,本怪你谦非所宜,以致责由自取。难不成伯青也帮着我,硬派你不是么?”众人又说笑了一回,从龙便作辞回署。
晚间,方夫人待小儒回后,即说到预备戏酒,请众亲友们过来热闹两日。小儒道:“爽性俟他叔侄们回来,再请客不迟。”方夫人道:“他们回来,不能久住。又要忙着料理媳妇们动身,那里还有工夫请酒呢!不如趁着这几天,消消闲闲的,请两日酒,唱数本戏,好得多呢!你请过了,我还要接着请我体己的客。”小儒点首道:“既这么着,明日就叫外面定席,传唤班子,一准后日请客。大约四五日,也可请遍了。”一宵无话。
次早,小儒叫了听差家人上来,吩咐办酒定戏,又分头去邀请亲友,无非伯青等陪客。外边绿野堂以及园中各处,皆张灯结彩,大开筵宴。小儒请过男客,方夫人又请众家内眷,忙得内外家丁们,人人无暇。约有半月之久,才算清楚。
这日,小儒正坐在书房内,查点请过的亲友,怕有遗漏,招人愆尤。忽见家丁进来,回道:“二老爷同大少爷,座船已抵码头,少顷就回府了。行李等件,均已先到,请示在那里安置?”
未知陈仁寿叔侄回家,有何话说,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四回 唱骊歌绘芳园饯别催羯鼓留春馆猜花
话说陈小儒闻说他叔侄已回,即命将行李等物,权且安置外书房,然后再细为检点,发入里面去。家丁答应退下。小儒起身,走到厅口,看他们一担一担的向内搬运。又见他叔侄一同走进,仁寿抬头见小儒立在阶上,忙抢步至面前,向兄长请安。宝徵上来叩见父亲。园中王兰等人亦得了信,皆赶过来相见,彼此各道契阔。
仁寿又同了宝徵来至后堂,方夫人早在堂中等候。叔侄前后行了礼,仁寿站着说了几句,即先自出外。随后宝徵方请了众位夫人出来叩见。方夫人见宝徵较初入京时,白胖了好些,身材也觉得比先魁梧,心内十分欢喜。姑兰小姐此时也随着婆婆出来,立在背后,偷眼见丈夫穿戴着正四品冠带,气概沉肃,居然一位大员。自己回想,也是一位恭人了,虽不便喜形于色,心内却万般快乐。
方夫人便问:“何日由京中起身,你妹婿可好?怎么他还不得外缺?”宝徵一一回答,又代甘露请了安道:“妹夫去冬就以道府记名外用了,因他记挂祖父年老不肯远选,要待相离江苏省分近的地方有了遗缺,他才肯来呢。若不因这个情由,别说一个缺,十个缺都选着了。大约至迟不过秋冬之间,都要得外缺的。”
洛珠笑嘻嘻的,一旁插嘴道:“几年不见,大少爷格外的威仪好了,真合着一位司道大员。前日二少爷回来,也比从前稳重得多呢!全没有小孩儿家气了。什么话,而今你兄弟都做了一方万民父母,竟是人到什么地步,即是什么气象。”又转身扯扯姑兰道;“不说别的,连这一位簇新鲜的道台夫人,都分外端庄了。”姑兰小姐满脸绯红,洒脱了手道:“姨娘何苦拿住我们开心儿呢?”即回后去了。
小黛笑道:“你这促狭鬼,是话到你口里,都要另生枝叶,专会打趣人。你打趣徵少爷也罢了,朱小姐也没有开口,你又将他拉上来说笑一番,嘲得人家站不住跑去了。你说他兄弟脱了小孩子气,你还不知道扳倒鲁家父子一节,据说你家王大人,拜服他兄弟什么儿似的呢!却不像你,见面即打趣他。”说得众位夫人,都笑将起来,宝徵也笑了笑退出。
到了厅前,见仁寿早宽去公服,坐着闲话。小儒亦命宝徵换了大衣。王兰即扯了宝徵,到一旁坐下,细问奏参鲁道同的事。
宝徵由头至尾,说一句,王兰点一点头,赞一声好。宝徵已说完了,王兰犹自点头叫好不绝。二郎忙送了一盏茶过去道:“者香,好可叫完了么?我看你听的,还比宝徵说话的吃力。头要不住的点,好又要不住口的喊,我特地送盏茶你润润喉咙,爽性多叫他几百几千声的好。何故呢?预备明儿宝徵到了任,若再做下一两件有功于民的德政,配得上你叫好,你不妨先行叫下了罢,省得日后累赘。”说得厅上众人,皆鼓掌火笑,宝徵也一笑走开。
小儒即命摆酒,代他叔侄洗尘。席间,无非议论些京中的各务。更残酒罢;各回房安歇。仁寿回至玉梅房内,奶娘抱过小姐来见父亲,仁寿抚弄了一会,仍命抱去;他夫妻此夕,谈不尽别后衷怀,直至四鼓,方吹灯睡下。宝徵回到朱小姐房中,少年夫妇久别初逢,分外恩爱。
次日清晨起身,仁寿吩咐备轿,到总督衙门。宝徵却不便同去,因仁寿与从龙敌体,宝徵要分尊卑,只得备下手本,来日一人单去谒见。仁寿到了督署,投进名帖,顿时两边吹打,放炮开门,从龙直接到堂口,携手入内见礼,分宾就座,各叙别后寒温。仁寿即说到宝焜在南昌,“例应回避,本该小弟做主,因屈在叔侄,此事惟有清单奏”。
从龙道:“自闻你放了江西,我即思量到此处。相巧昨日接到安徽巡抚咨文,知安庆府属怀宁出缺。怀宁亦是皖省首邑,以首邑调首邑,于例甚合。只有引见一事,须与安徽抚台商量,会衔保奏。俟到任后,再行给咨送部引见。若调缺又要入京引见,岂不多出一层事来。倒是南昌百姓,平空的去了一位仁爱的父母;怀宁不意得这一位好父母,来抚治他们。可见是各处的造化不同。”
仁寿道:“二舍侄诸承关颐,家兄及弟等迄今犹感不去心。一切多仗大力,悉凭尊见调赴何处何缺就是了。若将怀宁给他,更外好的了。将来大舍侄亦屈在下僚,尚望栽培。”从龙笑道:“我与令兄情同手足,即系分内之事,介臣何得出此套言,见外于我。”
彼此又说了一回话。茶罢,陈仁寿便起身作辞。出了督署,又往祝府等处,走了一趟方回。将从龙代宝琨调缺怀宁的话,说知小儒,众人亦甚以为是。
次早,宝徵来谒从龙,行过礼稍谈数句,即邀宝徵入内书房,宽去外服,各叙私见之情。从龙即说道:“宝焜调缺怀宁,你父亲等人以为可否?好在皖省民情,较江西易治。再则你列上海的任,等你一月假满,我即给札你去。江苏省各司道的缺分,要推上海为首,俗说有金上海之称。既是美缺又是个升缺,你初任得此,倒不容易的。”
宝徵答应了声是道:“小侄得上海道这个缺,乃上荷君恩深重,又托伯父的福庇。小侄倒不喜这美缺升缺,所喜在伯父管下。小侄是初任,恐有不到之处,可以得伯父指教。至于舍弟的事,昨日二叔回去说了,家父深为感激。命小侄先行叩谢,改日家父还要亲自过来。”从龙道:“此乃公事,何谢之有?你父亲也太觉多情了。”又问到参鲁道同的一节,及京中一班旧交,宝徵一一答过,方作辞回来。
早有众家亲友闻得他叔侄已回,都来邀请他叔侄。仁寿一概辞谢,只有几家至戚,谊不容却,去走了一遭。又专差至扬州;将甘露的家书送去。
连日里面程婉容,小凤等人,皆住下没有转去。小风因玉梅起身在即,不忍分离,恨不能日夜一处的行坐,还讲说不尽。所以婉容也不好先自回去,即计议到代玉梅,姑兰送行。一则他们远别,理当祖饯。二则今年春天过去了大半,为着,匕七八八的事情纠缠,都未曾赏玩园子,岂不有负春光。自琼珍同小怜去后,即冷清了许多。现今玉梅他们亦要远行,将来兮外人少,没了兴头,不若趁此热闹他两日。
方夫人等听说,齐齐称好。即约定来日在夺艳楼,吃一日酒,带赏牡丹。再叫班小戏子来,在楼底下弹弹唱唱,并不用演扮,只要下地串着清唱,似觉雅趣些,比那锣鼓喧阗,吵得人慌慌的好多着呢!众夫人议定,便传话外面预备。外边王兰等人,也择定是日在绿野堂摆酒,代仁寿、宝徵饯行。惟有梅仙、五官不肯附分,他们要合着单请一天。仁寿推辞不脱,只得依了他们。
次日,方夫人等梳洗已毕,早旁午时候。齐往园内,见夺艳楼上摆的齐齐整整,一班小戏子们早在楼下伺候。众夫人序齿就座,分着两席:东边是玉梅首席,方夫人,洪静仪,程婉容,蒋小凤,江素馨作陪;西边是姑兰小姐首席,姑兰本不敢坐,被洛珠强拖硬拽的推了上去。隔席方夫人见他们谦让不休,便叫姑兰向众人告个罪,权且坐一坐罢。朱小姐闻婆婆吩咐,方肯入座。陪客是聂洛珠,、林小黛,沈兰姑、巴月娥等四人。
楼口又安了一席,是巴老太,伍氏、穆氏,王氏,宋二娘,锦筝等人。方夫人又赏了一桌酒,与红雯等一干大丫头,叫他们在楼后退间里坐,轮班上来督率着小丫头们服侍席面。红雯渚人,也乐得借此代玉梅、姑兰房内的丫头送行。众夫人坐定,酒过三巡,下面即叮叮当当吹唱起来。
此时绿野堂上,也摆了两桌:这边仁寿首座,小儒1(王兰,云从龙,祝伯青一席,那边众人亦硬行扯了宝徵首座,冯二郎,金梅仙,柳五官一席。他们也叫了说平词的,耍戏法的,来阶下伺候。少停,爱文文雅雅听说书的,热热闹闹变玩意儿的,各随其便。
园内是红飞绿舞,厅上是醉月飞觞。连内外的男女仆妇,都忙得如穿梭相似。酒席上无非海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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