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关起,分明是气我不过,立誓不准我见面了。适才老爷说的话,必是太大同他说的。太太竟是明日翻过脸来,叫我出去,怎生是好?此时红雯心内,反害怕后悔过来。欲要去陪方夫人的小心,又没有人来劝,我面光光的怎么自家好走去呢?面上又不好现出悔惧的形色,岂不被老爷看轻了去。反夹耳连腮数说了小儒一番说:“我受了众人的气,又被太太一场羞辱,正无处叫屈,你也不问个谁是谁非,顺着人家的话来抱怨我。我亦知道,在这府中难以出头,不如死了,让人一窝儿承受,倒还干净。”说着,又撒娇撒泼的,捶床拍枕痛哭。急得小儒连忙走过,按住红雯口道:“我不过这么说罢,亦是好意劝你,听不听事小,也犯不着又生气。若被太太房里听见,明早更有话说。”即叫双喜上来,服侍姨奶奶安睡。自己也宽衣睡下,复又婉言安慰了红雯一番。
次早,小儒起来,到兰姑房内,央他在太太前,代红雯介绍,过去叩头陪礼,免得彼此不好见面。兰姑笑道:“叫我去做和事老儿,倒使得。你却要说明了,还是怪太太不好,还是怪红夫人不好呢?”小儒笑道:“人家正正经经的来央及你,你倒取笑人。我看都没有不好,只有怪你不好,昨日不能从中解劝。”兰姑道:“呸!好没良心,这些话该你说么?你去问问,昨日不是我劝着太太,只怕你那心爱的如夫人,还要多捱些没趣呢!不然我也不至于从中苦劝,还碰了太太许多瞎钉子。一因是我房里媚奴,引出来的事;二因我们现在是姊妹,那怕人家待我不好,我总要顾起面孔来;三因妹妹是你得意的红人,过于受了委曲,你口里说不出,我知你心里怪痛的呢,我乃体贴人的心意,又瞧着你的面子,不能不劝一声。昨儿你没有说着,我即思量到今儿去劝妹妹,往太太那边陪礼。谁知你走过来,反怪我,倒是我白操心了。爽性做个坏人,不去劝他们和事,仍要挑着太太搜寻他的短处,不过前后领你怪罢咧,你又能奈何我的么!”小儒笑道:“你是好人,你是真正好人。再没有别的说话,可以奉屈去劝一声儿了。没见你事尚没得做成,倒先居功自恃。倘然你说不和好,才与你算账呢!”说罢,一路笑着去了。
兰姑梳洗完毕,来至红雯房内。先代媚奴告了不是,然后劝他到方夫人那边谢罪。红雯明知兰姑是小儒央来的,犹自假意不行,被兰姑再三劝说,始将机就机的应允,同着兰姑至方夫人房内。方夫人才起身净面,红雯上前叩了头,自己认了不是。兰姑又代红雯,说了多少悔过的话。
方夫人见红雯亲来认罪,究竟是多年主婢,情同母女,气早消了一半,只说道:“你昨日那般目中无人的行为,仔细去想,可应该么?尤其你更外不合。今儿你既知道自悔,我也没有什么的,只要你从此改过,不再犯昨日的狂病,就是了。”兰姑见方夫人颜色和霁,便硬自做主,将通套房的耳门开了,又搜寻出若干的话来,凑趣说笑。红雯亦殷勤小心的,伺候梳头换衣。方夫人又叫他们一同吃了早饭。兰姑见方夫人谈笑如常,方同红雯退出,各回房去。
少顷,媚奴被兰姑逼着,到方夫人与红雯房内来请罪。若论方夫人处,媚奴来与不来,原没打紧。兰姑因红雯既叩过方夫人的头,也叫媚奴到他房内走遭,使红雯面子过得去。此乃兰姑肯各事曲全,让人的处在。红雯无奈,亦随后至兰姑房内谢了。虽然彼此说明没事,各人都怀恨在心。连方夫人由此看待红雯都不同往日,遇事即与他是一是二的,不肯稍假颜色,生恐红雯旧态复作,更难约束。
晚间小儒回房后,见众人和了事,甚为欢喜,忙至兰姑处,深躬大喏的称谢不尽,又痛赞兰姑善于调停。兰姑笑道:“我也当不起你谢,只求没怪我,即是万幸。”小儒笑了笑,仍回红雯房里来睡。
次早起身,正欲去园子里赏那露水荷花。见家丁进来,回道:“云大人打发人来请过两次,说立等诸位老爷同过去,有要事商量。”小儒闻说,便·出外邀了王兰等人,更衣坐轿,来至督署。从龙迎接入内,见礼坐下。从龙道:“奉请诸位过来,有一篇好文字,请教一阅。”便在靴掖内取出,递与众人。王兰道:“在田既自称为好,想必是篇非常文字,我等倒要瞻仰。”即抢着接过展开,小儒等人也立起身.,聚拢来同看。原来是纸奏草,折中从龙声叙离乡有年,祖茔祭田多半荒废,急欲回籍一为修葺,又恳恳切切的请假一年等语。末后奉到谕旨,恩准给假一年,再行来京供职。
前番从龙迭次请假回籍,均未蒙准。所以此回俟准了他告假,才说与小儒等知道。众人看了,皆向从龙称贺道:“从来孝可格天,今上仁慈恤下,凡有孝思,无不俯如所请。在田今番锦衣归里,乃是一件极大喜事。未知择定何日荣行?我们当来走送。而且又有一年之久的阔别,须要早为之计,大大热闹几日。”从龙笑道:“请诸位过来,正为此事。别要你们烦神,我久经有了定见。都要待新任来接了手,方可起身,至速也有一两月耽搁。我们即算一月的期限,由明日起,奉屈你们暂住荒署,每日我作东道,更翻花样的取乐,以半月为率,那半个月,我即就教到园子里,是你们公作东道。有此一月的畅聚,也可补那一年久别的不足。内子及尊夫人等,亦仿着我们的章程而行。诸位高见,以为何如?”
王兰听了,先拍手称快道:“在田所议甚是,我们明日即搬了行李来,到你署内,终日大吃大嚼,有何不乐?改日你到我们园内,我们又是公分请你,每人只好派着一两个日子,即此一层,我们便先占了便宜。”伯青笑道:“你们听者香的话,怎么这么小器,是有便宜的事,他都争先叫好。”引的众人都大笑起来。又计议了一会,用什么酒席,预备什么玩意。众人方辞别回来,即说与众夫人知道。众夫人闻说,亦甚为欣然。
次早,从龙又遣人持帖过来邀请。婉容,小凤亦着了绮红,文琴来迎请方夫人等。所去的是:方夫人,洪静仪,林小黛,洛珠,江素馨五位夫人。兰姑因府内无人,不便同去。巴氏等婉容也着绮红请了声,他们皆辞谢了。众夫人俱带着两名丫头,过去伺候。方夫人却留下他房内补红雯缺的大丫头绿莺看管屋子,又嘱咐兰姑各事当心。“若红雯趁我不在家,有什么寻闹的处在,你都要耐着,待我回来再议。我亦知照过绿莺,不许和他们斗口”
恰好此日,赛珍回转扬州。因甘露恩放山东遗缺知府到省,即顶补了东昌,写就禀启,差两名得力家丁,回来迎接祖父,妻小同赴任所。甘誓闻次孙放了外任,大为欢悦,便鼓兴要往山东一行。甘露的生父及甘霖人等,也只得陪着前去,遂写信来通知媳妇。赛珍得了信,即要回去。方夫人因女婿得了外任,不便留女儿久住。清早先打发赛珍起程,众夫人亦送至厅前,母女洒泪而别。俟赛珍去后,众夫人方次第坐轿向督署而来。
婉容,小凤闻报,同接出二堂,邀请入内。外面小儒等人,早到了半晌。少停,内外皆摆下盛席,宾主莫不欢呼畅饮。夜来,小儒等宿在外书房。方夫人等即在婉容,小风两边上房里,剪烛谈心,无非叙说的别离景况,都要至四鼓以后方睡。带去的众丫头,早有绮红,文琴接待。
不提众人在督署内住下。且说府中那一班没有带去各家的大小丫头,皆因主人不在屋内,都放纵了。园子里现在又无人居住,他们即三个一群,四个一党,每日到园里去闲逛。过了两日,又生出许多枝叶,不是你和我夹口,即是他与他争吵。虽有兰姑在家弹压,只有府内的丫头尚惧他三分,其余众夫人房内的人,兰姑也不便去问,他们亦不服兰姑的约束。惟有双喜不得出来,因方夫人临行时吩咐红雯,不可容丫头们搬弄是非。红雯见方夫人单单嘱咐他管着丫头,分明仍为的前事,心里好生不悦,便赌气终日坐在房内,连双喜都不许离他一步。这半月中,若再闹出闲话,即不干我房内的事,那时我才慢慢取笑呢!
红雯平日是散诞惯的,或到众夫人房内闲谈,或邀洛珠,赛珍来抹牌着棋,晚间又有小儒在房里说笑。此时忽然只剩得一人,又终日不出房门,闷恹恹的甚无情趣。双喜见同伙一干姊妹们,闹烘烘成群结队,东跑西走的玩耍。双喜今年才十五岁,还是小孩子家性情,分外眼热。若是红雯出去走走,他也抽空去寻这一干丫头谈笑。无奈红雯由早至晚,杜门不出,把个双喜闷的火星从顶门里直冒。这两日工夫,犹如两年相似,比红雯更加倍的烦恼。
这日,吃过午饭,红雯在窗下抹了一会牙牌,又叫双喜破了一个西瓜,取水来吃着解暑,余下的即叫双喜去吃。自己无精没神的斜躺在一张螺甸穿藤大睡椅上纳凉,半晌又长长的倒抽了一口气。双喜正立在桌畔吃瓜,听得红雯叹气,便乘间说道:“姨奶奶,这么大热天常时睡着,又不大适意,恐要生病呢!偏生大小姐回了扬州,聂姨奶奶又同太太们到云大人衙门里去了。这两日,我见姨奶奶益发寂寞,倒不如园子里逛逛去,散散闷。延羲亭面前那池子里荷花开的真正好看,据说比往年又大又多。连日祝老爷,金大爷,柳五爷都不在园内,正好去看花,强如在这屋子里,整日的吃饱饭纳闷。好的多呢!别说姨奶奶近日不快活,连我被这两天都闷慌了。”
红雯听双喜一番话,说得十分高兴,笑道:“你这鬼丫头,要到园子里去罢咧!我知道见一班同伙们没了管束,每日约齐了四处玩耍,你的心被他们引神翻鬼跳起来。又因我在屋里,你不便走开,却用这些鬼话来撺掇着我。我若不去你岂不要怨恨么!好说张三不行,拖住李四的腿了。说不得我陪你姑娘走一趟,倒别要把你闷出病来。”双喜亦笑道:“你老人家别折煞我罢,怎么说陪起我们丫头来,可不是天地反覆了。”说着,便开了镜奁,让红雯匀面掠鬓,又取过衣裙服侍红雯穿好。双喜也换了衣裙,随红雯开了留春馆旁耳门,向园子里来。只因红雯信了双喜的话,一时高兴,到园内闲逛。那知引出一件大是非来,几乎性命不保,要知若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十七回 俏细君遇旧说风情痴丫头有心窥露破
话说前回书中陈小儒派阿瑶管理绘芳园,阿瑶一味巴结要好,分外勤谨。数日后,各处亭台轩馆,比往常净洁生光。小儒甚是欢喜,即存心仍要提拔他,当名上差。因没有空缺,暂且搁下。况管理园子,亦是件轻松执事。清早督率着一班粗使雇工,往各处打扫拂拭,及一切帘幔陈设古玩等件,该添该换的随时整理,到兰姑那边请领呈缴。若逢宴会日期,上头择定何处,即叫人安排铺垫各物伺候。又监着花儿匠修扎盆景花草,每天午后,叫雇工们挑了水,至各院落内浇灌一番。回来即算一日的交代已毕。下昼时分,阿瑶便至前边来寻连儿,三桂儿等人说笑,倒也十分快活。
现在连儿、三桂儿皆随了小儒等往总督衙门,连日阿瑶没了去处,只得在园中各处走走。见一班丫头们进来玩耍,阿瑶虽不敢入他们的群队,有时遇见也搭着话儿说笑两句。众丫头因阿瑶生得俊俏,说话又和气,亦乐于同他亲近。反是阿瑶为日前梁明曾嘱咐过他,怕的冤家路狭被人撞着,传说到上头知道与自己不便。见他们闹狠了,即借故远远的走开,以避嫌疑。
这日午饭后,觉得身子困倦,便摘了数片大芭蕉叶,到延羲亭上睡着纳凉。四面窗棂挂起,有微微的风透进,又送着荷花的香气,扑鼻沁心,令人神致顿然清爽异常,阿瑶便蒙陇的睡熟。相巧红雯此时带了双喜,也往延羲亭来。红雯一路看着荷花,口内与双喜说着话,由池边信脚走至亭前。正待跨步上.阶,双喜眼快。早见亭内有人,仔细一看,认得是阿瑶睡在里面,暗想道:“这厮很会寻受用,亭内本来风凉。,他还用蕉叶垫着睡觉,岂不分外爽快。”便止住红雯不前道:“姨奶奶别要去罢,阿瑶睡在亭内呢!”
红雯闻说,停住脚步,抬眼果见阿瑶睡在亭内,上身赤膊,露出一身白雪般的皮肉,红雯心内不由怦怦的跳了几跳,顿时两腮赤晕,如新放桃花一般。原来红雯当丫头的时候,即与阿瑶熟识,又不时到外面传示方夫人的说话,见了阿瑶都要搭白两句。阿瑶本是个风流种子,情窦早开,恁什么诀窍他都体会得见。红雯与他亲热,那眉梢眼角,不无偶涉盼送。阿瑶亦爱红雯苗条可人,乐得凑着趣说几句话儿。
后来因小儒收了红雯作妾,有了主仆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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