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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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单说小儒等人自送从龙起身,大家依’然朝夕取乐。此时正交八月天气,园中丹桂齐开。小儒早命人打扫丛桂山庄,意在约王兰等赏桂吟诗。便至外书房,与王兰、伯青二人商议。忽见连儿忙忙的进来,回伯青道:“今早聂大姑娘坟上看管的人,进城来禀报一件奇事。说坟茔前梅花,因前日下了一天雨,一夜工夫满树都有了花朵。三五日间,竟开的十分齐整。人人都称怪异,那有八月初开梅花的道理。又有一班读书人,说什么十月先开岭上梅是有的,如今是八月,还欠两个月呢!又有说是花妖,又有说是花瑞。目下哄动城内城外的人尽去赏玩,由早至晚,纷纷不绝。所以管坟的人特地来禀报声,并请老爷下乡,也看看奇事。吩咐个日子,他好去预备着。”
  伯青闻说,大为诧异道:“天下那有这般奇闻,冬令梅花了移到秋令来开放。纵然天气不正,时寒时暖,只好参差半月十日之间,容或有之,未,闻相殊六七十日之多。”王兰不待伯青说完,即跳起来道:“有趣,有趣,真算一桩奇事。畹秀生前本是一个奇人,连殁后他的坟茔上梅花,都开得奇怪。方不愧有生至死,这一个奇字。连儿你去对管坟的说,叫他家里预备着,我们明早都来看花!”连儿答应退出。
  伯青闻王兰说到慧珠身上,不禁触起情怀,盈盈欲泪,勉强笑道:“者香向来听不得一句话的,我看你比别人分外忙些,分外豪兴些。我尚不解这梅花,因何当秋而放,究竟是妖是瑞?令人莫测。”
  小儒点头叹道:“伯青不必猜疑,此梅不关妖瑞上起见。想畹秀在生,其胸襟气量,迥不犹人。故而殁后,嘱咐坟上多种梅花,已显出他品格超凡,如寒梅之玉质冰肌,不同凡艳。而况他生有自来,虽然物化,岂如那草木共朽之辈。我意其幽魄贞魂,定相依于梅树,历久不没。譬之天地山川之秀,锺灵于物,一旦暴露,不必择时而出。是以这梅花当秋开放,又可见畹秀一生为人,不拘格局,随在皆可显发其英华。我们明日去看梅花,倒要备几样祭品,前往祭奠才是。”
  王兰拍桌称是道:“小儒之论,深合我心。那说妖瑞的,定是妄人,不足与言。何乃伯青亦疑似于妖瑞之间,畹卿有灵,必以伯青为非知己。”伯青见小儒、王兰两人说的凿凿有据,不觉手舞足蹈,狂喜起来。“若依他们所说,岂非畹秀虽死犹生。明日我到坟上,须默默通诚,诉说相思之意。他竟可仿汉武重见李夫人故事广通诸梦寐。本来他殁的时候,也曾托过梦与我的”。复转念至慧珠生前,何等恩爱。而今直落得一坏黄土,纵然有梦,亦不过昙花泡影,一现而已。焉能如在世握手论心,并肩密语,那般可亲可近之况。又不禁转喜为悲,欷嘘不已。恨不得立刻飞到坟茔,见了梅花,如见慧珠一般。
  一时二郎众人,皆得了消息,走过来询问,齐齐称异。内里众位夫人亦知道了,都觉得此事甚奇。首先洛珠听说,悲喜交集,定要到姐姐坟上去走一遭。又去告知王氏,一同前往。大家即约定,“明日待小儒等看了回来,果然是真,我们后日也去走走”。
  次早,小儒命备了数骑牲口,、与伯青,王兰、二郎,五官,梅仙等五人;又带了几名家丁,挑着祭礼,直向慧珠坟茔而来。一出了城,即见来往车马,纷纷不断。三五成群,都谈论的是梅花奇事。众人即加上一鞭,不多片刻,早至坟前。相离不远,便觉得梅香扑鼻。林外下骑,众人再举目观看,但见百余株梅树,开得如灿雪一般。尤其是枝叶尚未全凋,一丛密萼,夹着几片半绿半黄的叶儿,分外好看。令人乍见,都不疑是梅花。
  众家丁赶去闲人,在石凳上摆开祭礼。小儒等先上前作了揖,随后伯青方走上恭恭敬敬立在中央拜石上,深深四拜,心内默默暗祝来意。,拜罢,不由·一阵伤心,止不住滔滔泪下。低低叫了一声“畹卿,你既有灵凭附梅花之中,当见我此时亲来祭奠。何以数年之久,连一个梦儿都不曾绐我相见,莫非你仍是在生心性,不肯体察我的衷肠,依旧和我决绝么?”祝毕,又叫了数声。此际伯青如醉如痴,好似自家叫着,有人在那里应着,呆呆的侧耳凝神静听。
  小儒忙走过来,将他扯过道:“我们到后身倚圹上去看,比在这平地上清楚。”即命连儿焚了纸帛,奠了酒浆,邀着众人来至后圹。见百余株梅树,皆有碗口粗细,枝干屈拿,层层叠叠,每枝上竟有开数百朵花的。前后左右结成一片花山,真乃绣团锦簇。众人又下来,周围赏玩了一回,莫不啧啧称妙。惟有伯青不发一言,点首嗟叹而已。
  王兰便来逗着伯青说笑道:“昨日小儒说畹秀之灵,附于梅花。古人有梅妻鹤子之喻,这一来伯青岂不做了半个林和靖么?我劝伯青,今夕即在坟前设下纸帐,邀梅花入梦罢。”众人听说,都笑了起来,伯青亦禁不住破涕为笑。王兰又叫家丁拣那梅花密处,折了一枝下来,带回去插瓶。
  伯青嘱咐管坟的,“要当心看守,不许来看的人,胡乱攀折。待花谢之后,你进城来领赏”。管坟的连连答应,即请众人至他家内。小襦等略坐了片刻,吃了一锺茶,便起身上骑。惟有伯青犹一步一回头的,依依不舍,被小儒等再三催促,始纵辔回城。
  方夫人等闻得人众已返,赶着请小儒诸人回后细问。又要折来的梅花赏玩,莫不称奇叹异;觉得比冬令开的,加倍花繁蕊密,香擅色姣。众夫人即约定,次日出城,直至下昼时分,方各,各回来。
  连日府中内外,谈不了说不尽,都是开梅花的敖事。还有那班不及随去的男女家丁,深以不见为恨。男家丁尚可偷空到坟前一观,未去的丫头们,只好以耳代目,听去过的人讲论。
  说也奇怪,自从伯青等与内眷们去看过以后,管坟的又进城来报说:“忽然一夜大风,吹得满树梅花一朵皆无。尤怪是坟前若大地方,连落下的花瓣,不知被风吹到何处去了。”伯青闻说,益信小儒之言不谬。足见这开的梅花,竟是畹秀芳魂所附,给我们看过,即一夜收去。便想作篇序文,叙说梅花奇异,再做上几首诗词,表明畹秀一生贞洁,将来好留作佳话,遂兴匆匆来寻王兰,小儒等人商议。未知作出些什么诗词来,下文自有分解。

  第六十九回  对月伤怀无心诉苦因人成事有意联欢

  话说祝伯青因陈小儒、王兰说到,慧珠坟上梅花交秋开放,是慧珠贞魂凭附。又田管坟的来报,一夜工夫谢落罄尽,益信而不疑。便至外书房与小儒,王兰计议,欲作篇序文,表明这段奇闻,再遍请当道名流,题上诗词,即成千古佳话。
  小儒点头道;“此举甚善,但是这篇序文,须作得恢诡离奇,方可压得住卷首。我意将此事,开明节略,寄往山东托甘又盘一叙,必得他那斫轮老手,始作得出好文字来。将来我们胡乱做几首诗,写上去罢。”王兰拍手道:“我几乎忘了,定见托甘老去做。这么若大一件的奇闻奇事,没有一篇绝顶序文,岂不反将这件事弄得雪淡。伯青,你可写起一函,明日即专人前去,在那里坐待,使甘老头儿无从推托。”伯青忙叫人取过笔砚,先逐细将原委叙明,后又恳恳切切书就一封托函,递与小儒、王兰看了,方才封好。小儒也写了一封通候书函附寄甘誓,又询问甘露近来东昌的政事。两封书函叠在一起,伯青即叫进一名得力家丁来,吩咐道:“这两封书子,送到东昌甘老太爷那里去的。你明早即要动身,不可迟误,要守取回书到手,方许转来。”家丁接过了书函退下,自去收拾起程。
  王兰又向伯青道:“你将叙的节略,多誊正出几张来。明日即分头送与各处,请人题咏。一俟甘老儿序文寄到,便可开雕。好在题待填词,只要知道原委,看了节略就可做了。”伯青闻说,甚以为然。叫请了梅仙,五官过来,托他两人用雪浪百番鱼子笺,写成数十张节略,拣那在城知名之士,送去请他题咏,随意一诗一词,不拘体格。
  隔了数日,早有人纷纷送到。因这件事合城的人大半皆知,还有目睹过慧珠其人,后来又深知他守志不嫁的情由。今见祝伯青如此郑重其事,又声明汇齐刊刻,好留为美谈,无人不乐于附和。伯青遂与小儒,王兰评定甲乙,分了次第,抄合在一处,专守到东昌的人回来,再议若何发刻。暂且搁过不提。
  单说红雯自遭方夫人申斥之后,又将贴身服侍惯的双喜开除出去,益发懊恼。虽然有名小丫头叫做六儿,今年才得十二岁,那里知眉目高低,一味的偷懒好睡,又不能过于呼喝他,因六儿是方夫人拨来的丫头。至于雇工的一名老仆妇,分外不能使唤,方夫人叫他来看守红雯的各事,红雯尚要依着他去行,不然即至方夫人前搬嘴搬舌。
  而今红雯是失势的人,非比当日。每月小儒或来一次,至多不过两次,纵来亦系兰姑多方劝说来的。红雯见了小儒,自恨自愧尚且不及,那里还敢去争宠献媚,蛊惑小儒么!红雯本是个风月中人,又自负容貌过人;日前小儒常宿在他房内,相偎相傍,朝暮欢娱,是亲热惯的,倒不觉怎么;一旦忽然夜夜空床孤枕,朝朝被冷衾寒,愈显得凄凉景况,—时儿都难挨受。
  所有日间过来问话的,只有洛珠兰姑二人。洛珠平日还与他相好,兰姑是可怜他失势,故约了洛珠来和他谈谈说说,开他怀抱,生恐红雯自寻短见。此乃他二人的好意,其外并无一人,偶而过来问寒问暖。丫头们更不必交代,素昔皆恼他人模大样,擅作威福;难得今日干错了事,不来讥笑红雯即是十二分的情面,谁肯再来同他亲近。红雯亦怕他们口舌快利,倘然说出什么话来,又不能同他们认真,爽性见了他们,反远远的走开,以免烦恼。实在闷极了,仍是到园中就近处在散步一会。好在此时管园的,尽派了老年家丁;红雯又预为在兰姑前声明。
  这日,却好是中秋佳节,府里前两日即忙着收拾出丛桂山庄,预备拿位夫人晚间赏月饮酒。是夕红雯亦勉强随着人众,至丛桂山庄虚应故事,坐了一会,托言酒醉,便起身作辞,带了六儿回房。外边小儒诸人,皆在览余阁内饮酒。所以红雯从红香院前取路回来,绕半村亭对岸树木丛中穿出,走两翻轩角门,进了留春馆。
  此刻月正中天,明如白昼。留春馆外芍药田一片空地,越显得月色比别处皎沽。红雯贪着月色,不忍便回,即倚在右首红栏干上,仰着脖子不转睛看那中天一轮皓魄。真乃万里无云,宛似一圆冰镜悬在空中,光华四射,旁边有两三点疏星,半明半灭。红雯站了半晌,觉得身上微凉,便叫六儿回房取件薄棉披风来。六儿亦觉凉气侵人,巴不得去取衣服,答应声即一溜烟跑去。
  红雯又挪了张杌于,至檐口坐下,对着月色,不禁长叹一声,满腹愁烦,一时都堆上心来。回忆自幼卖入府中,太太十分看顾。如亲生儿女一般,梳头缠脚皆是太太自己料理。偶而做错了一半件事体。至重不过呵斥几句,从未指甲在我身上弹这么一下儿。后来各家太太都住在一处,又砌了这座园子,府中的事出入日渐其多,皆是太太一人管理,犹要带管各家事务。彼时未曾交代奶奶,是派的我帮理,明说太太当家,其实我就要做得八九分主。府里内外人等,没一个不惧我,不来奉承我。连各家的仆婢都不能占我的头步,只有来拉拢我的,遇事讨我个好儿。自问在这府里,‘福也享尽了,威风也摆尽了。太太面前百说百依,同伙们中一呼十应。皿小家子姑娘,小官儿家小姐,都不得我这般快活。
  今春太太将我收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