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终泻籼霉儆眯乃藕颉?br />   连儿入座,吃了一口茶,其味甚好。四面望望,店中甚为鲜亮。此间是三间亭子,飞檐转角,三面尽是天然飞来椅,前面挂着‘色八张名公巧手制就的珠灯。背后板壁上皆悬挂的名人字画,虽然是座茶馆,倒一点俗气全无。连儿意在吃一回茶,起身即行。却好在连儿对面,早坐下一人。此人约在三十以内年纪,生得气概轩昂,衣履华灿,是个贵介的模样。连儿看了一眼,也不放在心内。那人见店东如此巴结连儿,即叫过一名堂倌来询问,堂官低低回了他几句。
  但见那人眉开眼笑,忙忙的走过与连儿拱手道:“兄台久违了,还认得小弟了吗?我恐兄台而今是时上的朋友,多分认不清我了。”连儿忽见那人近前与他施礼,又说得亲热,仔细将那人一看,又实在不认识,又像有点面熟,反弄得面涨通红,不好意思起来。亦抬身回了礼,笑道:“呀哟!小弟生来眼生得很,只要极熟的朋友,相隔一年半载不见面儿,就有些模糊了,可不该打么。兄台请坐了,好说话儿。”那人也不谦让,就在连儿桌子对面坐下,笑着拍手道:“我说兄台认不清小弟了,老哥可是祝大人家贺二哥么?”连儿见说出他的名字,足见来人是个熟识的朋友,怎么我一毫记不起呢?分外着急难过,忙陪笑道:“我已奉申在前,实在隔的日久,记不清白。请问老哥尊姓大名?”说着,又深深的一揖,自己先认了不是。
  那人遂笑着答礼道:“老哥真是时上的人,俗语贵人多忘事。小弟姓华名荣,北直顺天人,向在东府里当差有年。你二哥随着祝大人在京时候,我们常见面的,。可记得上午柳五官为贵居停赎身出来,王爷怕他性情骄傲惯的,得罪你们主人,曾着小弟到你们公馆里代王爷致意。你二哥还陪着小弟坐了半会儿,可是不是呢?这么一说,你二哥该明白了。”连儿听得来人说得如此原原本本,料想不错,以前的事也隐约着记忆不清,便顺着华荣的话说道:“原来是华二哥,真正不错,小弟该打,竟忘断了。所以我屡次得罪朋友,总因眼拙起见。请问你二哥怎么到这地方来的?”华荣道:“说也话长。”遂回头叫堂倌拣那上等可口的点心取些来,我们饿的受不得了。堂倌应答,忙到前进安排。华荣又道:“我在东府多年,蒙王爷恩典,颇抬举着我。上年陈大人有个王喜荐在东府,后来谋干得了官,赴漕标当差。王爷恐他年,轻,不谙漕务,叫我随他出外。也不算家丁,也不能算朋友,只算暗中各事照料着他。彼时我并不愿意出京,无如王爷再四切嘱,义不容辞,只得勉强随了王千总出京。你老哥想想,我们在东府内何等快活,何等势焰,随了个把千总官儿出来,有何情趣,无奈碍着王爷面子。原想在外一年半载,仍回京中。不料王千总得了扬州卫守备,苦苦的留我,什么儿都说过,要说回京,万万不能。一则离不了你,二则要遭王爷见恼,说我荐人与你,何等体面,你都容不得他,那可不是砌到夹壁里去了么。我见王千总诚心相留,只好住下。自任事以后,在王千总的意思,竟要以幕府相待。反是我不肯,怕的人背后讥诽。谁知前任遗交下一个朋友,叫什么贾子诚,那个东西,鸡肚猴肠令人讨厌。王千总被他骗得十分相信,我是一片好心暗地里很劝过数次。那知传说到姓贾的耳内,恨我入骨,逐日里搬弄是非,踹我的过儿。起先王千总却不信他,争奈逐日的说去,究竟王千总也不是什么好出身,不过是个我辈中人,那有为官的材料,该应讨了王爷喜欢提拔了他,亦是他的造化。竟相信了姓贾的话,与我冷淡了下来。不怕你二哥笑,我们在东府里的时候,谁敢给气我受,只有我们吆喝着人的处在。又不希罕你这芝麻大的官儿衙门中事办,便别着一口气,搬了出来。落后一想,甚为懊悔,该同他要封书子回京,见王爷销差。不然,王爷还要怪我,闹脾气出来的呢!再将这些闲言,搬到王爷面前,那才分别不清罢了。除却灵山自有庙,何愁到处没香焚。况这浙省,是我旧游之地,遂买舟南下,到了此地。承相好一班朋友情分,留住我盘桓些时,再图事干。不瞒你老哥说,连年我也积聚点儿,就是闲个三五年,也还浇裹得起。我到了此地,将近有三四个月的日子。今儿幸会老哥,亦算天缘凑合。你二哥近年光景,自然是好的了。现在祝大人又放此间学院,你二哥心腹多年,想必派的上等差使,倒要请教一二。”连儿听华荣一派鬼话,信以为真。又见说得枝节不脱,分外不疑。也将自己近年景况,说知华荣。未知连儿说出什么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十回  巧华荣移花接木小书痴入泮采芹

  话说连儿听华荣叙说一遍,信以为实,又听华荣问到自己身上,也将历年情况细说。两人又闲话了半会,堂倌早送上点心。
  吃毕,连儿起身作辞道:“今儿不陪你老哥了;恐衙门内有事呼唤,明日再会罢。”说着,即叫堂倌来算茶账。华荣忙出了座头,止住道:“你二哥别要叫人笑话罢!今日难得幸会,请都请不到你二哥,这些许茶资,还要你破钞么!如不见弃小弟,明日午后,我们仍在此间会齐。你预先请半天假,我们好喝着酒儿,说说话儿,倒很有趣。”连儿见他来意甚诚,不便多让,便笑吟吟的道了多扰,方出店来。店主人亦起身相送,华荣直送出店外,犹再四叮咛“来日之约,千万勿忘”。遂彼此一拱而别。
  连儿回到衙前,早有他贴身的三儿上来道:“老爷问过爷两次了,快上去罢。”连儿急忙入内,在伯青身旁站立。伯青道:“后日要开考了,此番你须要格外小心稽查。我访得此地,人文虽好,枪替甚多。你是我自幼放得心人,才交代你如此重任,切不可大意。”连儿应了几声是,见伯青没有话说,方转身退出。回到自己房内,细想日间会的那姓华的人,倒很体面调干,是个办人事的。但是我怎么一丝儿都记不得,实在我的记性是万分要不的了。想着,又懊恨道:“人家同我这般亲厚,我怎么没有问他的住处,明早我应该回看他去,方是正理。”落后一想道:“好在明儿要见面的,谅他也不怪我。”一宵无话。
  次日午后,连儿果然上去请假半日,要去会个朋友,就在对门茶店内。伯青点点头道:“早去早回,今夜有事呢!”连儿应答下来,即忙走到对门,早见店东笑脸相迎道:“贺二太爷,怎么这时候儿才来?华二爷都等得不耐烦了,连晚间的酒,他总定下。”连儿正欲回话,见华荣从店内,拍手打掌笑出来道:“好信人呀!累我守候到这会儿。”连儿亦笑道:“实在对不过呢,老哥,因为衙门里有点小事耽搁住了,今日罚我。”·说着,两人同步进内,仍是昨日的雅座内。华荣让连儿上坐,堂倌送上新泡芽茶,又摆下多少细巧点心,听凭食用。两人谈谈说说,分外投机。
  少顷傍晚,亭中点齐灯火,早摆上席来,堂倌一旁斟酒上肴。今日亭子内只有他们一桌,原来华荣来的时候,即包了这座亭子,不卖外人的茶酒。彼此欢呼畅饮,将近初更,连儿已有了几分醉意。华荣在无意之间,问及祝府中上下多少人口,又问到本衙中有多少幕友家丁。连儿见华荣举止通脱,言语风趣,竟把他当成一个知己,又有了几杯酒下肚,那里还思前虑后,便将祝府中及衙门内细情,均说了出来,华荣暗暗记在心头。可知一个无意,一个有心。
  现在外面已交二鼓,连儿因明日考期,半夜里即有考童入场点名等事,遂起身叫酒保算账。堂倌笑道:“不须爷费心,华二太爷来时,即将一切费用算的清清楚楚,交代柜上了。爷改一天再请他老人家罢。”连儿着急道:“华老哥,怎么今儿的东道又是你算,昨日怎么说的?”华荣大笑道:“你-二哥未免过于俗气,今天我是专诚奉请,下次我就扰你,再不同你谦可好?我知道你有事,请回衙罢。”又叫堂倌掌灯相送。连儿见事已如此,只得罢了。道了谢,又问明华荣住落,即匆匆回转衙门,力、理各事。
  再说华荣亦与店家讨了一盏手灯,回自己寓所。何以华荣与连儿这般亲热,又百般巴结?那知华荣有件诓骗买卖,算已到手,怕的来人不信,难得碰见连儿,问明祝府情节及本衙门底止,便益发胆大了。此刻出得店门,那里是回寓,赶忙到这买卖人家来。这家是谁?亦是世代书香,此人姓陈名凤岐,原籍杭州。他祖父手内才迁至湖州,推源宗派,乃是陈小儒的五服堂弟。上次小儒回乡祭祖,曾交出一宗巨款,周恤远近族人。后来陈仁寿回里,亦周济了若干。凤岐两次所得,颇为不少。他的父母早经去世,只有一个胞兄,名唤凤鸣,读书不成,改了生计。由他祖父以来,皆系读书成名,凤鸣虽然自己改业,尚喜有弟可以绍继书香。风鸣为人,颇善营生,自得小儒等两次资助,连年做些买卖,很有利息。虽未大富,亦可称中等温饱人家。所以一心一意的,督责胞弟读书。
  那知陈风岐为人倒肯好学,生性却鲁钝非凡。今年已二十四岁,由十七岁出来应考,于今六七年来,刻苦用工,日夜不辍。无奈文章一道,终成隔膜,任他百般苦志,造诣总不精美。风岐心内亦气恨不过,想到小儒兄弟,少年科甲,位极人臣,现在合族中无不沾他恩惠,我若再不博得一衿,未免要愧死了。大凡人有了忧虑,都要会自己排解,若一味呆想,不是成病,即入了魔道。而今凤岐终日里,都是“功名”二字横在心头,颠来倒去的胡思乱想。那里知想到极顶处在,不归正道,走入旁门去了。
  却好此次伯青放了学差,陈风岐得了信,忽然一喜。他亦知道祝陈二府交情甚厚,又有年谊,而今听说又砌了一座什么花园在南京城中,各家宅眷住在一处,朝夕相见,分外亲密。难得这姓祝的放了本省学政,我不如去求小儒、介臣二位兄长给书一封,交与姓祝的,我岂非稳稳一名文生么!随后一想,又意兴索然。他们居官的人,何能为我的事,败国家法度。而且闻得这位祝大人,公正不阿,我家二位兄长既与他相契,岂不知性情。我纵然去求书函,也未见得有济。’求得到手,固属是件妙事,倘或不行,反惹二位兄长看不起我。好说人生天地间,不能立志巴干功名,倒来奴颜婢膝的求人。竟可当面申饬一顿,那才没面目见人呢!若说错过这个机会,我自知笔底欠佳,前后考过五六次,没有一次中用,连那小体面都没有得过,还挨了两次大大没趣。那却怪我不好,未将题目审清,率尔操觚,被学院大人叫上去一顿教训,又发学申饬。目下湖州人提及此事,未有不笑话我。自家胞兄更无须交代,直至今日还抱怨不了。亦不能怪他,我历年读书之资,与逢考费用,实在用的不少。他又是个起家的人,原是指望我巴得一步功名,接续书香,才肯忍痛使用,见我连次不济,自然怨恨。
  陈风岐连日心中百孔千丝,昼夜不安,饮食总减了好些。今日实在烦闷不过,步上街市,看看热闹,解解闷儿。不觉走到学院衙门,望着衙前,叹了一口气道:“不日学差到此,我又要来挣命,真正我都怕进这一道鬼门关了。”遂信步走入对门茶舍坐下,一面吃茶,一面又想起心事,不禁有时点头,有时咋嘴。邻座的人,莫不笑他是个疯子。偏生华荣也在此间吃茶,守个朋友。见陈风岐如此形状,亦觉发笑。再见他衣履洁净,是个富户人家打扮,忍不住走过来与他答话,通了姓名,又问他有何心事?
  陈凤岐刻下已入了魔,见有人间他,也不隐藏,便将细情从头叙说,又说到自己与陈小儒是族中兄弟。华荣不禁心里一动,想陈风岐是个书痴,何妨欺他一欺,倘或堕入术中,倒是一宗好好财气,遂仰面笑道:“足下不要见气,也太没有心计了。既有陈人人这般好靠背,为什么不早点预备?或请陈大人发封书子,或祝大人到南京时候,请陈大人当面嘱托,岂非十拿九稳的么!而今事到临头,指日学院将要按临,还有用吗?”陈风歧跺足道:“我久经想到此间,在祝大人未出京时,即有此意。无奈家兄等甚为古执,又闻得祝大人亦十分风峻,怕的画虎刁;成反类其犬,故而因循至今。”
  华荣又点头道:“你的话亦虑得不错。纵然陈大人肯给书子,即当面嘱托,亦不中用。一府地方多少文童,那里认得明白。再则学院大人,若干事件,临期忘却也在所难免。情分固要,最妙是内里有人点拨着,才可成功。”说着,又对凤岐嗐了声道:“我实在可怜你是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