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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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兰姑听了道:“宝书比你小了两岁,偏能分着上下,劝你将鸟儿还了他们,生恐你拿了他们的东西,小撕看不起你,可知亦是好意。你反出口伤他,就此一件,你这畜生即不明好歹!”又向方夫人道:“太太还劝我不要只管打他,看他这般行为,叫我怎生耐得下去?”  
  宝书以前随着洛珠进来,听洛珠说到日间的事,他即思上来拦阻,又因均是尊长,不好插嘴,只得垂手站在一旁静听。此际见兰姑又要责罚宝森,便不慌不忙的走至兰姑面前,双膝跪下,回身指着洛珠道:“娘只知今日哥哥与我斗口,不知哥哥往日待我的好处。诸位叔叔家的哥哥们,或有的在馆内欺负着我,哥哥不知则已,他若见着,恨不得和人家拚命,都是让着自己兄弟。今儿哥哥既抢得鸟儿到手,正在高兴,我即去拦阻,他自然生气。我若缓缓的去劝说,哥哥必然听信。想起来总因我冒失,累了哥哥。”即弯腰在地下拾起戒尺,递与兰姑道:“娘如要打哥哥,诸先打我,情愿替哥哥受责。没说此事因我而起,即因别的事故,自家兄弟亦当代替哥哥。”说罢,一头滚到兰姑膝前,先自哭了。
  屋内的众人听宝书一番话说完,无不点头叹息。兰姑已不禁泪如雨下,一把搀起宝书,搂在怀内,指着宝森道:“畜生,你可见着么,他小小年纪,即晓得这些礼数!你虽出口伤他,他偏不记恨着你,此时犹欲代你受责。你枉长了十一岁,就应该羞死愧死!”  
  宝森起先被方夫人教训,业已懊悔万分,不应为了媚奴有伤母亲之心。现在又见宝书跪在兰姑面前,愿代他受贵,不由得良心发现,忙走过来亦跪下道:“娘不要生气,总是我不好,一时胡涂不明道理。从此当痛改前非,用心读书,替娘挣气。若再犯前情,任凭娘怎么处治,虽死而无怨。”说着,亦哭了。兰姑道:“你尚知道自己的错处么?以后果能立志上进,才算个人,不要口是心非的哄着我!今日当着太太和聂姨奶奶在此,你若再习下流,我也不来管你,只不认你是我的儿子,你也不用将我作亲娘看待。其余我也没的说了。”
  方夫人笑道:“好了,娘儿们和事了。森儿既知悔过,必然学好,今儿总看宝书的分上。媚奴可服侍你们奶奶梳洗,我带了森儿到我房里吃饭去。”便起身搀起宝森,代他拭了眼泪;又邀着洛珠同行。洛珠亦笑着携了宝书一齐出来。这里媚奴早取了水来,与兰姑重新匀面拢头,又摆下晚饭,伺候兰姑吃毕。
  方夫人将宝森带回自己房内,又切实训教了—番。洛珠亦在旁劝说。宝森此时早经输心贴伏,惟有唯唯应答,毫无违拗。方夫人又留着洛珠、 宝书同吃了饭,即亲送宝森倒来。兰姑道:“为了这畜生,倒有累太太走来走去的,我甚觉不安。”方夫人道:“只要他们学好,我也欢喜。这却算什么呢!”又坐了半会方去。兰姑复在灯下恳恳切切的数说了宝森一场,始各自安睡。
  次日黎明,宝森便起身,催着奶娘代他梳洗,即往留春馆去。晚间回来直读到三更以后,尚不肯去歇息,逐日如是,决无间断。兰姑亦暗自称奇,见他每夜读得辛苦,倒不忍起来,交过三更,即催他安歇,反要兰姑催过数次,宝森方随了奶娘去睡。一连数月工夫,学问大进。虽未及得上宝书,较之以前,竟有霄壤之别。
  甘霖亦欢喜非常,又请了小儒过来道:“宝森近日大改行为,非复从前可比,加以学业腾腾上进,真乃府上德泽所致。明岁春间,竟可同宝书一起回去应考了。”小儒回后,将甘霖的话说知众人,无不欣然,惟有兰姑格外喜悦。小儒便择定二月初旬起程,又与方夫人商议,亲送宝森,宝书两人回去赴考,借此好盘扶红雯棺木入祖茔安葬。
  方夫人因他兄弟们年幼,初次出门,即派了奶娘同往,又派着阿瑶、双喜与媚奴夫妻两对成房男女家丁,以便沿途服侍。到了起身前两日,小儒亲赴乡间,将红雯棺木请起,另雇了一只大船安放。方夫人又摆下酒席,代宝森,宝书饯行。兰姑和洛珠两人心内又喜又愁,喜的是他兄弟们居然能回去应考,愁的是年纪尚幼,迢迢远出,虽有小儒同行,究竟平日一刻总没有离过身旁。便在席上千叮咛,万嘱咐的,叫他兄弟们沿途保重。又重托媚奴,双喜与奶娘等人。
  是日清晨,宝森,宝书更了衣冠,先到家神祖堂前叩头,然后即与方夫人等辞别。小儒又领着他兄弟至外面,与从龙等人作辞。方夫人, 兰姑,洛珠直送至厅前,见他们上了轿,方才回后。小儒又派梁明带了十数名粗细家丁相随,到了城外下船,即吩咐开行。一路风帆,毫无耽搁。  
  这日已抵杭城,小儒先着梁明上去打扫屋宇,随后带着宝森兄弟登岸,进了住宅。小儒即在中一进住下,后面叫奶娘们与两个哥儿同住。次日,便去拜见冷桓,朱彭庚,并各处亲族。目下冷桓已升任浙江藩司,闻得小儒回来,即忙着与彭庚一齐前来答拜,又请了小儒父子过去盘桓。冷桓深爱宝森,在席间,即托朱彭庚为媒,将所生一女,名唤冷艳芳,今年十二岁,欲许配宝森为妻。小儒亦素重冷桓为人,况彼此门楣又甚相当,便一口允许。先择吉纳聘,俟回至南京,再行大礼。过了一日,小儒将红雯灵柩入了祖茔,又多请僧道追荐,忙忙碌碌。
  县试早有了日。期,小儒即代他兄弟报名赴考。县府双试,宝森,宝书俱名列前茅。接着学院按临,宝森高高进了第一名文生,宝书进在第十名上,把小儒直喜得眉开眼笑,十分高兴。冷桓夫妇亦欢喜异常。众亲友闻知,都过来道贺。小儒不免酬宾宴客,料理他兄弟们前去迎学。又差了一名家丁回南京去报信。各事已毕,早是五月下旬。天气渐渐炎热,小儒亦懒于出门,终日惟督率着他兄弟两人用功,以备秋风一战。到了录遗日期,宝森、宝书俱有了名字。
  转瞬八月初八日头场,小儒亲送他兄弟们进场,一连三场考毕,小儒看了他兄弟的文字,人为赞赏。冷桓、朱彭庚也过来要他兄弟文字观看,同声道:“当时名宿老手所作之文,亦不过如是。真正家学渊源,令人佩服。”小儒笑道:“那里就能如此的好法,二位未免过于谬赞了。所幸文字还作的不错,碰他们的造化罢。”
  交到放榜之期.报子报到陈府,宝书高中了第八十名举人,乐得小儒心痒难挠?比自己少年得科名的时候尚加倍喜悦,重赏了报子等人。宝森却没有中,因见宝书中了举,分外羞奋,反是小儒极力安慰道:“今科不中,非你文字之咎。况你年纪甚轻,再加磨砺之功,下科可期其必成。”冷朱两府得了信.早过来道贺。随后合城文武乡宦,均来贺喜,都因宝书不过十龄幼童,竟能早捷,莫不羡慕称扬。  
  小儒又带了宝书到红雯坟前祭扫,暗暗通诚道:“宝书中举。你在九原早经知晓,也不枉你在生一场,留下这一点骨血,替你挣了脸面!你尚须保佑他春闱连第,好代你重请诰封,以光泉壤:”祝罢,触起前情,纷纷泪落。宝书早巳哭倒墓前,哀哀不止,被双喜和奶娘从旁劝住。小儒即去与冷朱两府作辞,预备起程。众人自然又有一番饯送。
  隔了数日,已到南京。小儒父子一同上岸,到了府前下轿,早见从龙等人接至厅前,先向小儒道贺,又拉着宝书夸奖不已,小儒再三谦让。回至后面,见方夫人等齐在中堂相待。他兄弟两人,忙上前给众人请安。兰姑见宝森未中,心内虽觉得懊恼,因他业经进学,又有小儒前月的信回来,说他文字甚好,惜乎以额满见遗。下科定然有望;况宝书已中.自己也觉欢喜,便与众人都围着宝书问长问短。  
  方夫人即叫他兄弟回后.换了衣服歇息:小儒又说列冷家结亲的话,并冷艳芳如何有才有貌。方夫人笑道:“饶他女儿怎么千姣百媚,腹中渊博非凡,我家哥儿也不弱似他,倒被他拣得个现成的好女婿了。幸亏他家只生了一个女儿,我家宝书已做了王府女婿,不然两个都要被他拣去呢。”说得一堂的人.皆大笑起来。次日,本城官绅以及各家亲友均前来道贺。小儒即忙着开筵请客,直闹了半月有余,方才清闲。便来和从龙等商量,来春不欲令宝书北上,一则年力甚幼,恐受不惯沿途的辛若‘二则宝森若侥幸下科有分,让他兄弟们同往,有个伙伴。从龙等人齐声称善。宝森此番回来,益发昼夜攻苦。
  暇时小儒又写就两封书函,意在差人前赴宝徵,宝焜两处投递。恰好他兄弟们都先后有禀启回来,各人总请了三个月假期,并带着家小一起同回,大约正月中旬俱可抵到南京。因来年二月,方夫人四十整寿,又因父母同庚双寿,所以预先请假回来。从龙等人亦商议着,在小懦夫妇双寿之期,必须大大热闹一番。
  未知小儒与方夫人四十双寿若何热闹,且听下回分解。

  第 八 十 回  演梨园绣闼庆生辰 开家宴留春献祥瑞
  却说二月初五日乃方夫人四十整寿;又与小儒同庚,小儒的生辰却在秋间。云从龙即与王兰等人商议,不若将小儒的生日并拢来,和方夫人合做双寿。又议定:“本日总有外客亲友,即让小儒做了东道。随后我们轮流的补做,日子又宽展,人又消闲。”众人齐声称是。
  适值宝徵与朱姑兰,宝焜同着甘洁玉均请了假期,于正月中旬先后赶到南京,米与父母祝寿。前数日,甘露和赛珍小姐亦从山东回来。原来甘露去岁秋间护理本省臬篆,在年内即卸了事。因方夫人寿期,且不即回任,也请了假前来。方夫人见了甚为欢喜,难得儿媳双双,女儿女婿俱一齐回来。况且儿媳均有多年不见。今番姑兰又带着沪生同回,系初次见面。沪生又长得英奇韶秀,方夫人疼爱异常。宝徵、宝焜亦初见宝书,因他童年发达,莫不夸羡。宝森、宝书亦与两位兄长怡怡敬爱。
  方夫人回想少年时候即受丈夫封诰,直至一品夫人。如今儿婿皆已出仕,连两个幼子总非白衣,又有长孙沪生。自己不过才四十岁的人,眼见富贵一门,儿孙成立。将来曾元绕膝,可以预卜,不觉喜形于色。即叫人将自己住屋后两进打扫出来,安顿儿媳们居住。
  陈仁寿也由江西差人回来,代兄嫂庆祝。冷朱两处亦有人来。现在府里顿添了上下数十余人,更加热闹。
  半月之前,两边收抬的十分整齐。园子里到处俱张灯结彩,仍将留春馆前搭了戏台:预备女客们起坐。正宅内由大门直至后进,均用五色彩篷遮盖,下面全用一色大红猩猩毡铺地。绿野堂上设了寿堂。这边男客们是请的王兰,祝伯青、江汉槎、冯二郎四人接待。园子里请的江素馨,洪静仪、程婉容,祝琼珍接待众女客们。两边照应各务、仍系梅仙五官两人。小儒早约定云从龙和琴官,龄官在红香院小饮。里面方夫人是聂洛珠等人陪着。在正宅后一进内,亦叫了两个小戏子去吹唱。内外布置已定,,早有各处纷纷来送寿礼。—远路的甚至年内即送了过来。  
  到了初四日晚间,宝徵兄弟们在寿堂摆下酒筵,为父母预祝,儿媳更班进酒。随后甘霹与赛珍也上来进了酒,分着两旁侍坐。一堂骨肉分外增欢,直饮至三鼓方止。
  次早,合城文武各官由制台将军以下皆亲来祝寿,王兰等人分头迎送不绝。内里程婉容们亦在留春馆款待着众位夫人。少停,两边开锣演戏。午筵散后,男女宾客始纷纷作辞。所有几家世交至好,仍留着用了晚宴,忙至初更以后人方散尽。
  王兰等四人换了便衣,即齐到红香院来;小儒尚在那里传杯痛饮,见王兰等进来,便起身让坐。王兰道:“你们好乐呀!这里又清闲、又自在,我们忙了一日,腿肚子总好挺直的了。小儒今儿是生日,也还罢了。在田也躲在此间,未免可恶。”从龙笑道:“我有苦衷,不能与你们分劳。合城的官,除却制台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