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羡慕你,情愿央媒说合,行聘纳采,娶过去做一位正室夫人。而且郎才女貌,两相匹敌,这门亲在我看是好极了。无如系你的终身火事,我却不敢做主,又怕你仍然记挂二郎,全要你自己定主见。”
小黛听了,红生两颊,俯首拈带,忖度了半会,低低的说道:“女儿终身本该母亲作主,那有女儿自家择配的道理。母亲又是个老练的人,做得方能去做,难道母亲还害女儿不成。”穆氏见小黛肯嫁王姓,喜从天降道:“好呀!你向来是个聪明人,又见得透理。人生在世都要向大路上走,那个肯跳入火坑里去。你如果真肯了,我明日就允他。允定了,却不能再收口的。”小黛微微点首,穆氏心内好生喜悦,忙忙的出房叫人到水西门外,“去请王大老爷过来”。
却说王喜回至船中,嘱咐跟他的三儿远远在岸上观望,如林家有人来,你先上船说声,好作准备。那人出了城,正遇着三儿,问道:“你家老爷可在船上?”三儿道:“在船上会客呢!你在此等一等,我上船先去回声。”三儿去未片刻,同了王喜一齐走来,那人抢步上前请安。王喜道:“你家奶奶打发你来请我有什么事?”那人道:“小的不晓得,奶奶说有要紧的话,务必请老爷去。”王喜点首叫三儿备了马,直奔穆氏家来。穆氏早在门前盼守,王喜下骑,同入内堂。穆氏道:“无事也不敢惊动你大老爷,因适才所说的事,不意我女儿竟自应允,怕迟又生变,所以急急奉请前来商议。”王喜听了,大喜道:“你话真的吗?”穆氏道:“我怎敢哄骗。”王喜拍掌道:“哎呀!我王某好大造化,竟蒙你姐儿不弃,看得起我,真正造化非浅。请问我是那一天过来接人呢?我的银子现成,听凭你什么时候要。”
穆氏道:“他病势虽退,未能复原,都要调养几日方好。还有句话,我说你是明媒正娶,他才允行,却要照着这样做。过了门是你家的人,随你做大做小,我都不问。这时候露了风声,就难成了。”王喜道:“你过于多虑了,谁说将你女儿做小的。不过这几千银子,送过来作个聘礼,难不成还说是身价么?如此天仙般的人,谁忍心把他做小婆子,叫我朝夕焚香侍奉作菩萨样看待,我也情愿。况且我又不曾娶过正妻,你久经知道的。天色不早,我要回船了。明日叫人送银子来,你择个日子招呼我接人就是了。”穆氏连连答应送出。
王喜到了船上,把穆氏的话回明了小儒。小儒忙坐轿来会伯青,又叫人分头请众人至祝府会话。小儒将至祝府,二郎,从龙、王兰,汉槎也都到了,伯青将众人迎入书房坐定。小儒先向二郎道喜道:“楚卿见委的事,可以报命,未知楚卿何以酬我?”把王喜来回的话,对众人说了,把个二郎喜的坐立不得,连连作揖道:“小弟蒙诸兄大德,成就了这桩美事,连小弟都不矢怎样酚答方好,总之心感不尽。”
王兰道:“套言休叙,大众好商议送五千银子去,不然恐穆氏又有变动,好容易做到这地步,不可放松了一着。”小儒道:“我出二千,其余诸兄量力资助。俟楚卿进京补了缺,一并归偿。”王兰道:“难为你说这人情话,我倒不放心他,必须写纸凭据,还要你陈小儒做个包中方可。你也不必把嘴说俗了。”小儒笑道:“怪我,怪我!大家作送楚卿的贺分何如?”伯青接口道:“我出一千。”王兰道:“我也出一千,还有一千子骞与在田合出了罢。”各人议定,二郎起身道:“既承诸兄成全,又蒙解橐相助,小弟身受盛德,却如何报答?”王兰道。:“闲话少说,你早早预备新房,好接新人。及期备一席丰美酒肴,让我等尽兴一饮,就算你报答过了。”众人齐称使得。又坐了一会,各自散去。
小儒回至舟中,各家的银两陆续如数送到。小儒交与王喜道:“你明日把银子交代穆氏,叫他约个日子,你仍要亲自去接他,再另雇一只船,将林姑娘抬到船上,遮掩耳目,然后悄悄的送到云大人公馆里去。过了那一天,就不怕穆氏说话了。”王喜答应下来。
到了次日下午,带齐银两来至林家,一一交代穆氏清楚。穆氏喜悦非常,叫人搬入里面,又留王喜晚宴。席间,王喜问择定何日?穆氏道:“昨晚与小女言明,他说病虽好了,也要收拾收拾,大约五日后来接人罢。”王喜道:“那倒不用过急,即迟个十朝半月也不妨。第一身体要紧,不可劳碌出别的事来。”又饮了一会,王喜起身道:“我不便进去看他,烦代问声罢。”穆氏送出王喜,回至房内将王喜的话对小黛说明。究竟小黛是穆氏所生,虽臭味不同,天性自在。明知这一去,不知何年月日方可回来再见我母亲,不由一阵伤心,落下泪来。穆氏反安慰了几句,服侍他睡下,才出房来。看一回银子,心中欢喜一回,从此可算得个小财主了。
那边王喜到了船中,回明小儒,即叫人知照二郎。从龙扫除出后进三间房屋,做了新房。二郎好生畅快,恨不得明日就交第五个日子方好。这日已是喜期,从龙吩咐内外挂灯结彩,伯青等人早早的过来料理一切,专守夜静新人进门。城外小儒打发王喜动了身,也坐轿向从龙公馆里来。
今日王喜打扮得全身十分齐整,亦穿了冠带吉服,用的二郎旗伞执事,一路鼓乐喧阗。到了林家门首,三声火炮,彩轿抬进中堂。穆氏请王喜入内,四处也张挂灯彩,又请了两个有意思的人来陪王喜。里厢央着小风、小怜过来代小黛梳妆插带。
吉时已到,廊下奏乐催妆。小凤,小怜扶了小黛起床,穿换冠带。小凤低声说道:“恭喜贤妹今日吉期,又幸出脱牢笼,得如心愿。从此夫妇齐眉,百年偕老。可羡,可贺!”小怜道:“姐姐慢点说吉利话,我只怕那姓主的把翠姐姐抬了去,陡然昧却良心,不交代楚卿,开船他方远走,那是个打不清的官司。”引得小黛忍不住“嗤”的笑了一声。小凤笑道:“你偏生有这些尖刻的话,不怕翠妹妹恼你。”外面三次催妆,不能停待。穆氏也觉伤心道:“儿呀!为娘生你十八年,辛苦一场,今日将你嫁去,虽然男大须婚,女长当嫁,始终叫为娘的如何割舍。况且三五天后,就要起程进京,更不知何时再见我的亲儿?”母女抱头大哭,小黛又嘱咐他妹子五儿,要孝顺母亲,不可违拗。正哭得难舍难分,外厢的鼓乐愈奏愈紧,小凤,小怜劝住穆氏,叫玉梅同女婢等扶着小黛,坐入轿内。门外又三声大炮,彩轿起身,王喜坐马跟着彩轿。到了河干,女婢搀扶进舱,王喜也下了骑,重赏女婢等人,打发回城。
时日已西没,王喜叫人唤了一乘小轿,请小黛上岸,自己骑马相随如飞的直向从龙公馆里来。到了门首,王喜先入内回明,将轿子抬进中堂。从龙早雇了两名老年婆子,来迎请新人。小黛出轿,见小儒等人均在堂前,抢行一步,盈盈下拜道:“我林小黛蒙诸位老爷搭救,提出网罗,又得与楚卿匹配,皆诸位老爷鼎力拯拔,何啻恩同再造,刻骨镂心,至死不朽。”众人忙一齐回礼道:“翠颦何出此言,使我等当受不起。我辈既与楚卿为生死之交,楚卿之事无异己事。何况翠颦已归楚卿,今夕共成欢好,明日即是我等之弟妇了。而且这般称呼,更罪我等,从此乃一家人了,切勿如此谦虚。”二郎在旁亦深为感激。从龙命设了香案,叫老婆子扶着小黛,与二郎交拜天地,然后扶入内室。外厢摆齐酒席,众人入座畅饮,十分热闹。直饮至三鼓,众人送二郎进房,又坐了半晌,方各回私第。
二郎叫两名老婆子退出,关好房门,走近小黛面前,深深一揖道:“我冯宝不才,累及贤卿受苦,竟能誓死靡他,令人钦佩。何幸得有此日,我与你真成再生夫妇了。”小黛道:“蒙君不以贱质相弃,感铭五中,既为夫妇,彼此毋须套言。惟陈,祝渚人大德,愿君勿忘,从今当努力前程,时加勉惕,以报知己,即妾之幸也。”二郎唯唯听命。两人宽去外衣,携手入帏,旧雨重逢,倍添恩爱,说不尽百般海誓山盟,万种偎红倚翠。次早,二郎又到各家谢亲。无事惟与小黛弹棋分韵,步门不出,专待众人一同进京供职。
穆氏到了次日,叫人挑了两担果盒,又着两名女婢至城外去看小黛。少顷,众人回来说:“昨夜船已刀:去了,遍问邻舟,都说连这号船与那姓王的都不知道。”穆氏深为诧异,猜不透其中原故。“若说他骗我女儿,银子又如数交清;既不骗我女儿,何须连夜将船开去?好在我的银子到手,我女儿本是卖与他的,随他去了”。
大凡瞒人的事,日久必露。这一天小儒拜客,走林家门首经过,王喜骑马相随。林家的人仔细观看,实在是那姓王的模样,又听得人呼他“王二爷”。事有凑巧,这日祝府老太太寿诞,二郎叫小黛往祝,又被林家的人碰见,紧紧跟随在后。到了祝府,闻得人通报说:“冯太太过来了。”林家的人回来,把先后情节说知穆氏。穆氏又细细打听明白,如梦初醒,方晓得中了众人划算,深自迫恨。若再去寻冯姓说话,怕今番要讨苦吃。气闷了几日,回想看银子的情面,也只好罢了。女儿既嫁了人,南京亦无甚贪恋,辞了小凤家房子,带着次女五儿回家去了。
到了苏州,置买了几处市房田地以为养活。过了数年,代五儿拣个人家嫁出,只落了穆氏一人。喜的丰衣足食,自由自便,五儿又时常接穆氏过去走走。五儿是穆氏自幼买家来的,穆氏待他宛如己出;刻下嫁的丈夫,又与五儿甚为伉俪。虽然是一对假女假婿,倒还孝顺。穆氏直待到二郎放了外任,那时小黛想念他母亲,与二郎商议,将穆氏接至衙内养老送终。这是穆氏一生的结局。下文无有交代。
单说这一日是程制台的大寿,各属官员都来庆祝。伯青等人也去拜寿,程公单留小儒饮酒。席间,程公举杯对小儒道:“贵县所赠寿文,未免过于谬奖。但其文华实兼到,词意敷畅,足可压倒群作。不知出自贵县之手,抑系人代笔?”小儒欠身答道:“系卑职衙门幕友,扬州府学生员甘又盘名誓者所作,是王者香庶常缮写的。”程公点首道:“甘老先生当时名宿,我亦久慕其人。”又问小儒道:“有一位鸿胪寺姓云的,现住在南京,不知贵县可识此人否?”小儒道:“云大人与卑职多年至好,日前一同出京的。”
程公喜道:“这就好极了,我有一事奉烦贵县。前岁粤寇作乱,我与在田同在军中,他的胆力学识我素钦佩,他也很看得起我。后来凯撒入都,沿途起居皆在一处,自他留京内用,我莅外任,方才疏远。闻得他至今尚未婚娶,意在烦贵县代小女作伐,愿侍在田箕帚。他既与你至好,想断不见鄙,未免我太僭称了,烦贵县说好听些。”小儒道:“云大人得蒙大人垂爱,许附门楣,大人尊兼齿德,何为僭称!云大人谅无不允之理,明日卑职即去说声,再来察命。”席终,天色,尚早,小儒不回座船,一径来至云府。适值伯青、王兰也在那边。
小儒将程制台要与从龙联姻的话,说知众人。从龙未及回答,伯青赞好道:“这门亲事倒极相当,程公为人本有才干,遥想他的女公子德容是兼备的了。”从龙道:“他是个外任封疆,江南又为富甲之区,我不过一个穷京官,怕的门户不齐。”王兰摇头道:“在田说的是什么话,我辈科第出身,外任都要由内官做起,我们不嫌他扪班就够了,他还敢嫌我们穷京官。你又是个九卿班子,一半年放出来,即是藩臬,不见得不如他,难道做一辈子穷京官不成?小儒不要睬他,我代他允了。况且在田年将三十,也该讨房家小才是正理。”’伯青笑道:“联姻的事,都要本人答应。你代他允了,不好算数。”从龙道:“亲事可允,但是一经下聘,就要娶的。我们年终要入京供职。”小儒道:“这句话毋须交代,他也知道的。”坐了一会,小儒辞别回船。
来日去见程公覆命,程公闻从龙允了亲,大为欢喜。择月初完姻,满了月好让他携眷进京。又留住小儒,待下过聘,再回扬州。祝江二府亦择定十月两家嫁娶,好在都是小儒媒人。小儒俟从龙处下了聘礼,收拾起程,又去见制军禀辞。程公再三谆嘱,“及期仍烦贵县来省一行”。伯青等人轮次待小儒饯行,整整闹了数日。小儒作辞,众人登舟,扬帆在路。
走了两日,已抵扬州。本署内书役人等,排齐头衔执事,出城迎接。将至衙门,突然道旁跑出一中年妇人,跪在当街,口呼“血海冤枉,要求青天太爷昭雪”。隶役人等同声吆喝,来打这妇人。小儒急忙止住,唤近妇人,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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