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收拾出来,让洛珠居住。王兰邀王氏、二娘坐下,王氏道:“小女蒙大人抬爱,感激不尽。无奈他自幼娇养,怕的礼仪不谙,诸事要望大人宽待。”二娘笑道:“王奶奶你请放心,王大人不是今日才认得的,又与你姑娘向来契合,没说不谙礼仪,即如大十倍的事,都可宽待。你休愁烦到别处去。”说着,用手拍着自己膝盖,笑个不止。又回头问王兰道:“大人,我这话可说得是不是!”王兰笑道:“好几年不听你这张寡妇嘴了,人虽老苍了些,口齿还是这样伶俐。”二娘笑道:“我一生全凭这张寡妇嘴混饭吃,混衣穿。若不会说,那就完了。”
王氏又到后舱谆嘱了洛珠一番,洛珠虽说如了心愿,究竟母女分离,不免伤感。嘱咐母亲回去,“劝慰姐姐不须烦恼,女儿到了京中相机而动,都要成全姐姐与伯青的因缘”。二娘在旁点头道:“你不说,我也要提你的。这才不愧你姊妹同气连枝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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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天色将暮,二娘催着王氏进城,遂出舱作辞,含笑欲别。王兰早封了一千两银子,以作洛珠身价。王氏推辞数次,始肯收了,再三称谢。洛珠亲送王氏出舱,含泪道:“母亲早晚要善自保重,千万劝姐姐勿过伤感。芳君,爱卿二位姐妹前,亦请代女儿说声。女儿一至京中,即有信来。”又托二娘照应他母亲。彼此谆嘱已毕,王氏、二娘带着人众上轿去了。梅仙也要进城,王兰执着梅仙手道:“本欲留你少叙闲情,片刻恐不得入城。明日清早,我即要开船,烦你回城致意小儒,俟他秋间入京陛见再会罢。”梅仙答应,上骑而去。
王兰回至舱内,见洛珠斜倚桌畔,俯首无言,一旁垂泪。贴身跟来的两名丫鬟,忙忙的安插行李等件。王兰笑嘻嘻近前,抚着洛珠肩头道:“柔云不用悲苫,至迟—·二年,我放了外任,那时你们母女又可重逢。况此去京中,有你翠颦妹子可以朝夕过往,不致寂寞。”洛珠平日本是个诙谐不羁的人,此时反觉羞缩起来,推开了王兰的手,起身走进后舱,倒在床上,忽忽不乐。王兰知道他乍离母姊,不免思忆,也不去撩拨他。少顷摆上夜膳,洛珠亦不肯吃。即收拾安睡,王兰仍宿在中舱内。一宵无话。
次早,鸣锣刀:船。不数日到了王营,雇了三四辆骡车,装载行李,又雇了一辆骡轿与洛珠乘坐。沿途趱赶,夜宿晓行。晚间落了客店,王兰都要陪着洛珠闲话半晌,方回自己外房歇宿。在路行了半月有余,这日已抵都中。王兰先打发家丁,赶到从龙衙门内,借一进房子暂令洛珠住下。俟他覆命后,再议寻觅公馆。又嘱洛珠先行入城。
这一天,从龙正与二郎外所闲话,忽见门丁进来回道:“浙江学政王大人回京了。适才差人在此,说要借我们这里一进房子让二太太居住,少刻就到。”二郎听了,拍手道:“妙,妙!者香果真携了柔云来京,他竟有如此大胆,不怕洪府知道淘气。”从龙笑道:“者香此番是准备淘气的。”即吩咐请太太与冯太太迎接王学政的二夫人。
不一会,洛珠已至,下轿入内,早有婉容小姐与小黛齐齐接出,同至后堂,见礼已毕。洛珠与小黛本是旧雨,不须细说。那程婉容久闻金陵二珠之名,今日见了面,暗赞名不虚传。彼此各说了多少仰慕的话,即命治酒,与洛珠洗尘。席间,谈论分外投机。洛珠因程婉容是贵宦千金,处处谦逊。反是程婉容说:“我们都是一般的人,分什么彼此。现在我与翠颦姐姐,已结了异姓姊妹。况且你我要常住在一处的,若拘泥起礼数来,真正无味。难得我们有缘相见,停两日还要三个人重新结拜呢。”小黛又问了问南京众姊妹近况。从此洛珠安住云府,朝夕与婉容、小黛谈笑,觉得比在南京还热闹些。
且说王兰因君命在身,进了城未敢径回私第,先赴吏部衙门挂号,预备召见,方回洪府谒见岳翁岳母。洪静仪小姐闻得丈夫差满回京,白是欢喜。俗云:新婚不如远别。而且王兰在学政任内,已推升了詹事府少詹。静仪小姐生性是个趋炎附热的人,又见丈夫在浙江三年,官囊充裕,所以益加敬悦。外厅有洪鼎材代女婿洗尘,席终回后。
静仪早备了一席,与丈夫道贺接风。王兰外面假作欢容,问了些别后的情形,其实心内仍记挂着洛珠。若常住在从龙处,却非善策;若说接至岳父家一同居住,静仪必不相容,反累柔云受气。不如另觅一所住宅,安顿柔云。再嘱咐家丁等不计走露风声,想他也不得知道。并非我怕他,免得耳畔聒絮。想定主见,略饮数杯,托言途中辛苦,要早些安息。仆妇等进来收去残肴,服侍仙夫妻睡下。
次早王兰起身,到各处拜会同僚亲友。随后至云从龙处,即议到要觅一所房屋与洛珠另住,方可相安。从龙笑道:“安是安了,日久总要晓得的,只怕要加十倍不安呢!”王兰道:“日后的事,也顾不了许多。此时我却不能不如此做去,且待事到临头再议,只好尽人力以俟天罢。”又到伯青处交了祝公的信,及梅仙寄与众人的书函。方知柳五官赎了身,现寻下房子另住。兰听得,也代他欢喜。闲谈半晌,作辞回来。
隔了两日,召见已毕,恩赏许多物件,又给了四十天假。自是每日托人通城寻觅房屋,恨不能暂时赁定,好与洛珠得谐连理。却又不便过于着急,形诸颜色,恐为静仪小姐看出破绽,终屈不妙。未知静仪究竟知与不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众学士争咏合欢词醋夫人寻闹新姨宅
却说王兰娶了洛珠进京,寄居云从龙府内。自己留心四处寻找房屋,不是价高即是地僻,都难以合意。一日无事,偕了祝伯青到柳五官家来,五官迎接入内。茶罢,五官询问浙江风俗,王兰将各属山川名胜,细说一番。
伯青即说到王兰要觅住宅,五官道:“这又何难,该早为与我商量,倒成功多时了。恰好我东城外一所住宅,租户走了,本租与一个部屈里官儿住的,月前他放了外任,昨日料理清楚,携眷出京,所以房子空了下来。到后有四五进住宅,外有群房,想者香不过一房家眷,也很够住的。”王兰听说,喜得作揖不止。连呼“妙极!难得你有这么一所房子,好歹让了我住罢。你要多少房金,我都不少一个儿”。五官笑道:“你可不是胡涂了,难不成我还与你计较么?你爱住,明日即搬了进去。倒是先叫人去房子里看一看,该何处要收拾的,却要收拾。非是我说句小器话,那收拾的使用,我却不问了。”王兰忙道:“你不要问,自然我去收拾。”
伯青在旁笑道:“好了,五官真算者香一个知己朋友。此时给房子他住,比送什么贵重东西与他还要日占实些。可惜我们没有市房,这分人情面却被五官占了头筹儿去。非但者香感激,柔云那边也要感激的。说起来连我们都要感激着你,省了日日受者香的聒噪。他近日为寻房子都急疯了,不说他寻不出住房,反怪我们不代他尽力,可不是笑话么!”王兰笑着,在伯青头上打了一下道:“小见头,连你都打趣我起来。你不要得意,我多有处报复得着你。”即向五官要了匙钥,交代跟来的家丁,到东城外房子里去看,“该有那处收拾的,赶紧裱糊”等等,“我在祝人老爷处,待你回信”。家丁答应去了。
五官又留伯青,王兰吃了饭,方同着伯青回至江府。那去的家丁,早巳转来道:“房屋看过了,没有什么要收拾的处在,连裱糊的地方都还有半新,可以用得。就是动用的物件,以及陈设器皿,却一点没得。请爷的示下,如何措办?”王兰道:“你看那里该用什么,即去添置。别处都町将就,惟有新姨太太房内却要华丽些。你开个账上来,我兑价与你。”家丁应着退出。王兰在书架上取过一本历日,择定八月十三日,是大好吉日进宅。并约伯青等人,此日到新屋里去。伯青道:“不用你请,我们都要来恭贺的。”
王兰又坐了半晌,方回转洪府。先在洪鼎材夫妇面前,假说从龙约他到天津访朋友去,大约十余日方可回来。洪夫人因秋节在即,不欲女婿远出,又不好深阻,只说姑爷早去早回。王兰到了房内,也与静仪小姐说明。
次日,即搬至旧肖处住下。三日内,已将各样陈没物件置办齐全。先一日,王兰即移至新宅,见屋宇果然高大,新房内收拾得神仙洞府相似,又叫人四处张挂灯彩。洛珠就在从龙处起身,宛如迎娶大礼一般。只不惊动外人,那儿家至好朋友,伯青、从龙、二郎,汉槎等四人,都早为请定,他们公送了一分贺礼。是日清晨,伯青等四人约齐,一同过来道贺。少顷,柳五官亦至。王兰叫了——班清音,在厅前吹唱。
且说云府那边程婉容小姐与林小黛代洛珠开脸,穿换公服,叫仆妇扶着洛珠在内堂上轿,一路上也用全付执事,提灯高照,粗吹细奏,亦觉热闹非常。
到了新宅门首,三声云炮升空,将人轿抬入中堂。仆妇们扶出洛珠,先一人拜了天地祖先,然后方请王.兰交拜,合卺已
毕,送入洞房。上下人等,王兰一概都有重赏。
外厅上早点得灯烛辉煌,当中摆了一席,伯青等五人挨次入座,王兰末位相陪。酒数巡后,从龙道:“者香今夕大喜,且又素愿顿酬,可谓双喜。我等焉可无诗以志今夕。”伯青接口称好,二郎道:“在我的意见,不如大家填词一阕,似觉比做诗新鲜些。你们以为何如?”从龙道:“尤妙,即从我填起,不佳不切者,罚酒十杯。”回身叫人取了笔砚,安置席上,众人俱停杯思索。不一会,次第写出,柳五官取过先看从龙填的一阕。道:
烛影光凝,帘旌初启,宝鼎香焚缭绕。月魄涵辉,映长庭清皎。看今夕,道是萧郎弄玉相会,地久天长偕老。幄绣鸳鸯,露丰姿妖袅。
步瑶阶,宛入蓬莱岛。三星照,软语殷勤祷。但愿世世生生,结齐眉常好。乐风流艳福人间少,绸缪意,莫放秋闺晓。先两日早占佳期,惹嫦娥妒恼。
右调《拜星月慢》
众人听了,齐声赞好,“而且贴切时事,一丝不浮,的的是八月十三日的景致”。
五官又念伯青的一阕词。道:
银蟾光满,花影红摇。文窗睡鸭香焚,犹忆重帘卷。凭亭槛,携手软语频频。含愁微露双蛾锁,叮咛处何厌谆谆。回头指鸳鸯稳宿,笑颦百样宜人。
最堪爱挑灯坐,记情酣戏啮,玉齿纤痕。提起从前事,无端离合,总是有前因。问天涯阿谁知己,能如彼柔婉温存。恨盼煞迟回日影,偏也不近黄昏。
右调《五彩结同心》
五官接着又念二郎的一阕词。道:
开轩最爱中秋月,皎洁正当天。屏张孔雀,堂开翡翠,共坐华筵。
祷词低诉垣娥,愿我人月双圆。三生
今夕,齐眉百岁,天上人间。
右调《人月圆》
众人亦赞好不绝。
五官又念汉槎填的词。道:
三生石上因缘结,天也安排,人也安排,好事今宵顿永谐。
海棠沉醉风前懒,郎亦多才,女亦多才,漫叫花阴晓漏催。
右调《采桑子》
汉槎道:“我向来不工于词之一道,前日偶翻阅古人词句,觉其浅近处尚可领会。今日屈于楚卿之令,勉强填了一首,不知音调可谐,作法可合?”从龙道:“初学能有此妥洽,将来不患不成名手。子骞若再精于词,真可与爱卿工力悉敌,不至让他独步占先了。”汉搓笑道:“你们说我即说我,何苦每次说到我,都要以爱卿作比较,是何意见呢?”伯青道:“何以我们言及子骞,即不忘爱卿,言及爱卿,又不忘子骞。只怪你两人太好很了,叫我们不能顾此舍彼。”
二郎即叫人取过一幅花笺,嘱五官将四调词工楷誊上,贴于新房内。王兰道:“蒙渚兄惠题,顿令蓬荜生辉。但中多谬赞,恐柔云与我皆不克当。”二郎道:“何以见得?以你之风流倜傥,以柔云之流丽端庄,足称一对名实相符的好夫妻。只愧我等才疏,未能描写到十二分淋漓尽致的地步。你反说起不克当来。”从龙道:“你二人皆不用谦逊。我们坐坐也该散了,不可耽误人家良宵美景。”众人同声称是。复又传杯递盏,痛饮了一会。时已三更,伯青等五人起身作辞,各归私第。
王兰送出众人,回至后房,见洛珠早除卸残妆,坐在烛光之下,愈显得媚态横生,令人心荡。王兰命退众女婶,携洛珠入帏,成就百年好事。他二人本为旧雨,又系新婚,更添一倍恩爱。
次日,王兰走谢众人已毕,从此即杜门不.出。一则因假期未满,二则恐洪府的人见着不便。连贴身的家丁三桂儿,都叫他足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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