绘芳录 (晚清民国小说研究丛书)作者:西泠野樵
大众进了院门,是十数间小屋,或断或连,或有门相通,或回廊相接。院内白石砌就花台,依着屋子大小妆点。花台上傍墙或栽桃李,或种西府梨杏等花,下面配着兰蕙诸品花草。屋内粉壁上砌成各样方圆长短格式,以备安置盆景瓶几[茁物。王兰道:“此间春夏秋三令皆宜,可名‘红香院’,何如呢?”从龙道:“以‘红香’二字包罗甚广。妙绝,妙绝。”再看这红香院,处处倚梁傍杜接着砌造的,可以不用悬挂对联,众人,也就不题了。
出了院门,是一条曲径。迎面一座圆门,形如满月。门内大人院落,攒三聚五找着佳树。那空罅处,补着人许高的玲珑透漏风石。众人进了圆门,见这一所房屋也砌就圆式,屋内凡有门户皆是圆门圆户。时已近午,家人们早摆上饭来。大众亦觉得乏了,便挨次入座。伯青道:“此处全用圆式,栽的一色桂树,分朋是造作月宫之形。况这屋后又靠着夺艳楼的山石,可名曰:‘丛桂山庄’。”众人都道:“甚好!”
少停饭毕,大家净面漱口。仍由圆门出来,见两条石路。一条路向丛桂山庄屋后绕过,那边也有一群房屋。小儒问是何处?
梅仙道:“那里是后园门,出去即秦淮河边。这几十间屋子,派看守园子的人住的。倒也砌得宽大曲折,我们可到那边瞧瞧去。”小儒道:“既是下屋,可不用瞧了,也代他们起个名字,好叫唤。因傍着后河,即叫‘枕河居’罢,明日亦做方匾挂上。”梅仙答应了。
大众便巾着这边一条石路走米,见有山阻路。上面尽是梅花,山上有亭,山下亦有重心袜户的十余间房子,方知即是头里进园见的那西首梅岭了。众人到了屋内坐下,从龙道:“此间可该小儒兄题了。”小儒犹白谦逊,王兰道:“一个园子都走遍了,你尚未曾题咏—处,不是我们欺了你,即是你太偷懒了。”说得大众笑了起来。
小儒微想了想道:“此地可取名‘绀雪斋’,暗用嵰岭红雪之意,不知司‘使得?”从龙等皆同声称好,“用意既新,兼又贴切。岭上梅花,不比泛用平地上的话”。小儒又念着联句道:
月明影比骚人瘦,
风过庭空鹤梦醒。
说着,忽见山那边飞起两只白鹤来。小儒笑道:“这山上的亭子,就叫‘来鹤亭’罢。这山即叫‘栖鹤岭’。”众人赞好,便一齐爬过岭来,找寻旧路,仍至览余阁内,少歇片刻。
小儒邀着从龙等人出了园门,复回厅上。小儒道:“这厅上的堂名,也请在田题上罢。”从龙道:“可名‘绿野堂’,使得么?”小儒点了点头。即将园内各处题的轩馆名字,另行誊清,又命人量了各处匾对尺寸,请王兰便中写好,让人拿出去做字,叫匠人赶着办,进宅就全要悬挂的。家人们答应,自行料理去了。
早巳掌灯时候,厅上摆齐酒席。众人推从龙首座,其余分次序相陪。吃了一巡酒,大众择定六月初二日入宅。又问汉槎可能将爱卿搬来同住?汉槎不答,众人知道是小怜不能过来,也就不问了。又议定伯青住红香院,汉槎住两翻轩,梅仙住半村亭,五官住丛桂山庄。他们除了在自己府第内,到园里来即住此数处。
小儒派了双福、连儿、三桂儿等管理园子,督率着众家人收拾打扫。所有各处四季用的帘幔帏幕,皆交与双福等随时更换。
各处的器皿陈设,亦派定某人竹理某处,以防遗失,好有着落。又雇下一家扎花儿匠,搬至园中群屋里住着,预备修扎各处花草瓮景。一一分派已定,众人又传觥飞盏的痛饮一番。时已二更,席终散坐。
从龙也择定了一处住宅,若婉容、小凤高兴到园内来住几时,也有个居止。伯青道:“六月初一我们须要大乐一天,一则进宅,二则贺园子落成。就是内子,舍妹两人,虽不能来住,那日亦要来的。”众人点首称是。从龙便起辞回衙,小儒等人也要各归私第,仍留梅仙,五官在园居住。前头两个家人拿了一对羊角手灯,照着众人出来。外面各府的轿马,业已伺候。梅仙,五官俟众人上了轿,方回身进来,吩咐关好两边门户,吹灭厅上灯火。因劳碌了一日,也早去歇息。
次日,梅仙叫了匠人来打造园内匾对,五官又去催着王兰写了堂名对句。隔了数日,匾对已齐,帘幔等物亦添补全了,梅仙押着人各处悬挂。时已五月将尽,红香院与半村亭两处,萱草榴花俱开得十分茂盛。延羲事前,池内荷花也开了好些。先两日,各家的粗细物件陆续搬至,伯青,汉槎也发了一付陈设床帐过来,梅仙,五官帮着各府来的家人们,四处安放停妥。
到了六月初一日黎明,梅仙,五官穿了衣冠,众家人亦是新衣花帽结束起来。祈宅正门火开,一路至厅上皆张灯结彩。后进里与西边园内,亦复如是。王兰又定了两班名戏来伺候。少顷日色初出,各府内眷尽至。女席在留春馆款待,即在芍药栏外搭了戏台。五官又安排下数万花炮,在两边门外搭起竹架,等大众一至,即命人点着。那爆竹劈啪之声,远近数里皆闻。
小儒等人亦公服乘舆而至,梅仙,五官忙出迎接。到了厅上,彼此见礼道喜,众家人上来叩贺。茶罢,早闻喝道之声,知从龙已至,小儒等人皆起身出接。从龙下轿,同到厅上,礼毕入座。这新宅门首,乌压压的车轿人马挤满街道,连行人都绕越他处往来。
家人们伺候早点,吃毕,众人即宽去外褂。早见领班的拿着戏目,领着一个十四五岁穿红衫的小旦,上厅请安,呈上戏目。
原来这戏台就搭在绿野堂前,对厅设了戏房,院内用木板铺平,上设猩红氆氇,檐口尽用五色锦棚遮满。从龙等人又谦逊了一会,到底让从龙先点了一出《卸甲封王》,然后小儒、伯青、二郎、汉槎各点了一出,无非《满床笏》、《双官诰》等吉利戏文。少停,摆上席面,众人入座,即开锣唱戏。
且说园子里方夫人为首,与众位夫人见了礼;恰好婉容、小风亦坐轿来了,大众接进园内。把一座留春馆都站满了,真乃珠围翠绕,绿舞红飞。众丫鬟仆妇也忙着上来送茶设座。方夫人让过茶,又邀着众人,由留春馆后面一条夹道内耳门走过,即是东边住宅。各处看了一回,仍到园中。见席已摆齐,众夫人序齿归座。家人们拿上戏目来,在帘子外递于使婢,然后方呈送众位夫人前。众人亦逊让了一会,点下戏来,仍由使婢传给帘外家人。
那家人拿着戏目,送到班房内,顷刻开锣出台。
这两边的鼓乐喧天,笙簧盈耳,引得左右邻舍及过往行人,无不探头探脑在园外窥望,齐声赞好。男厅上,从龙等人拉了梅仙、五官与沈’若愚等同坐。女厅上,方夫人也去接了梅仙家巴氏母女,与伍氏、穆氏,王氏、宋二娘等过来,另备一席,在下首五间屋内款待。唱了两出戏,暂停歇午。外面从龙等散坐盘桓,这边园内众位夫人也到各处游玩。好在今日一个男客都不过园子里来。
不说各府男女宴会热闹,淮知这风声传扬出去,早哄动合城文武乡宦。都因云从龙,陈小儒是先后新旧任的本省制台,又因江祝王三府亦是城中赫赫有名的当道绅士,谁人不想来拉扯亲近,忙着人去访信,不一会,都回来道:“云大人们新造了一所园子,今儿迁移过去。小的们看他那边请酒唱戏,不比往日寻常宴会,想必还有别的事呢。”于是,大众商议,也有送戏的,也有送酒席的,也有合送礼物的,都着件喜庆大事吵嚷起来。
从龙等人正在厅上闲话,见家人们重又摆换席面,预备接唱戏文。小儒道:“今儿都是者香闹着要唱戏的,锣鼓喧阗,吵的人心都慌了。今日又不便唱清雅戏文,是以尤甚,反不如我们平时吃酒行令的舒适。”正说话间,忽见家人匆匆上厅回道:“外面各位大人大老爷家俱送礼来,说我们今日有喜庆事。据闻停刻还要过来道喜呢,小的们再三剖说,来的人都不相信。”说着,将名礼单呈上。
从龙,小儒皆拍掌大笑道:“这是那里说起,我们不过闹玩意儿,他们怎么当作喜庆事送起礼来,可不是笑话么!者香来听听,都因你要唱出戏,唱出故事来了。这却怎么着?”王兰火笑道:“好好,这些人很为知趣,也晓得来凑个热闹来。他们既送了来,我们就老实收下。拿他们送的戏酒,改日请他们来此吃酒看戏,爽性闹他个江翻海沸,不枉我们砌造这园子一场。再则也叫他们瞻仰瞻仰我们园内的景致。”
从龙、小儒等人亦只得依着王兰的说话,将礼单细看,分别交情厚薄,该收该壁的,一一发付已毕。果然本城由藩司以次,及大小乡宦俱陆续亲来道喜。众人又穿了公服迎送,直闹到下昼时分方止。
接着摆上晚酒,点齐灯烛,场上又开锣演戏。众人皆觉倦乏了,勉强完了戏,放了赏。从龙、伯青,汉槎三人即作辞回去,小儒等送过他们,也各自去歇息。
倒是园内女眷们甚乐,又没有外客,用过午宴尽把外罩大妆卸去,全数家常打扮,随意散坐听戏。傍晚即完了戏,命各家仆妇放了赏,方摆上晚洒来,众夫人挨次入座。酒过数巡,方夫人道:“我们今日也要行个令才好,不然此时戏又完了,这哑酒也觉得无趣。”众人未及答言,洛珠先连声说好。众夫人见他们两人高兴,都笑说遵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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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矢人回头叫使婢取了一付行令酒筹过来,是两个方圆竹筒。方夫人道:“这圆筒内是花名,方简内古人名。此令须先拇战,谁输了谁吃一杯,即先掣花名,后掣古人名,用一句古诗,绾合酒底,随意席上生风,或用五言七言古诗词赋及俗语等等不拘,亦要与上句联络有情。说过了再掷骰子,照点由上下家顺逆数去,即以此两家对战。我做令官,谁说不来罚酒三杯,另找同席代说。代者不佳,仍罚找者,与代者无干。”
众人听了,都说:“有理,这个令倒是雅俗共行,就从你先起罢。”方夫人又道:“我们十人可行此令。那边聂奶奶他们,单拮拳《光是了。不然说不上来,只管找人代也无意思。”于是,方夫人、程婉容、洪静仪、江素馨、祝琼珍、林小黛,沈兰姑、聂洛珠、蒋小风,赵小怜十位拚拢了一席,挨次坐下。那边巴氏母女等六人一席,一闻此言,早呼五喝六的搳起拳来。
方夫人先喝了一杯令官酒,在骰盆内掷了个五点,数去应与琼珍作一对子。拇战了一会,琼珍输了,即饮了一杯酒,伸手在筒内掣出海棠的花名,红线的古人名。便笑—道:“偏生我于诗词上不大熟习,怕的说不上。”方夫人道:“不用谦让了,你若说不上,我们更要说不上呢。”琼珍俯首略想了想道:
高烧银烛照红妆。
说毕道:“不知暗用关合,可使得么?”众夫人齐赞道:“好得很,原要暗用关合,若明点出来,那里找去呢?快说酒底罢。”琼珍即在席上拈起一片梨来道:
何以要高烧银烛照红妆,只为梨花淡谷溶溶月。
众夫人道:“这一句联合得毫无痕迹。”琼珍便将骰盆拉到自己面前,掷了个四点,顺逆数去,上家是婉容,下家是洛珠。两人遂对搳起拳来,却是婉容输了,吃过酒,掣出花名是米囊花,古人名是杜牧之。便道:
烟花三月下扬州。
说毕,在席上取了一个橘子道:
何事烟花三月下扬州,为爱双柑斗酒去听黄鹂。
众人齐齐称妙。婉容掷了个三点,上家小怜,下家素馨。两人对战,是素馨输了拳,吃过门面杯,伸手掣出两支筹来,一支杜鹃花,一支孟宗的古人名。素馨笑了笑道:“这掣的倒有趣,我却想了一句天然巧合的诗句来。”说道:
子规夜半犹啼血。
众夫人齐拍桌叫好道:“果然这一句天然巧合,前两句皆不及梨云这句自然。”素馨又拈了一个梅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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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子规夜半犹啼血,正是熟梅天气半晴阴。
说罢,掷得四点,数去上家方夫人,下家沈兰姑。却是方夫人输了拳,饮过酒,花名掣的是鼓子花,古人名掣的是孙行者。众人见了,大笑道:“怎么这古人名内闹出个孙猴子来了?”洛珠笑道:“他们一家人也角起胜负来,偏是沈姐姐又胜了,弄得大太太又要罚酒,又要行令,又怕人笑他,可不是急得猴头猴脑的么。”说得众人狂笑不止。方夫人也笑道:“好好!你这小猴头都打趣起我来了,待终了席,我再和你算账。”琼珍笑道:“不要你也说猴头,我也说猴头,把自己的猴子令都闹糊了。”方夫人笑着说道:
众仙同日咏霓裳。
又在席间拈起一片蜜桃道:
何以他与众仙同日咏霓裳,那小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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