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部队和侵华战争
第五部分:石川达三的真话与谎言《士兵三部曲》对日本士兵的美化(1)
《士兵三部曲》之所以受到日本读者的普遍赞赏,首先在于火野苇平对日本士兵的描写,正好投合了战时日本人对士兵的心理期待。
《士兵三部曲》首先是侵华战场上的日本士兵的颂歌。在火野苇平笔下,侵华战场上的日本军队是伟大神圣的军队,他们所向无敌,战无不胜。置身于这样的军队中,感到一种力量和自豪——
我在这行进的队伍中感到了一种雄壮的力量,仿佛那是一股有力的浩荡汹涌的波涛。我感到自己身处在这庄严的波涛之中。在这广漠的淮北平原,面对的是一望无际的麦田,我为踩在这片大地上的顽强的生命力而赞叹。……我将有力的双脚踩在麦田上,眺望着蜿蜒行进的军队。那饱满的、气宇轩昂而又势不可挡的雄壮的生命力撞击着我的心扉。……
士兵们在战场上时刻都有战死的可能,但是,为了祖国,他们随时准备着死:图31踏着麦田向徐州行进的日军
我觉得“祖国”这个概念在我的心中越来越伟大清晰了。这当然不是今天忽然产生的感觉。但是,特别是在最近几天里,耳闻目睹了士兵们无法形容的艰苦,与此同时,在我的心中,我仿佛有了自己的思想。杭州湾登陆以来,直到现在的徐州会战,像以往一样,很多士兵倒下了。我亲眼看到了他们的死。何时战死无法预测。然而,在战场上,我们从来没有畏惧死亡。……没有一个人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我也更加热爱自己的生命,生命是最可宝贵的东西。……很多士兵有家庭,有妻子,有孩子,有父母。可是,在战场上,不知为什么,这一切都容易舍弃掉。而且舍弃了也决不后悔。……(《麦与士兵》)
为了祖国而奋勇前进,这比什么都简单而又单纯。也是最崇高的事情。为此,我们前进。在战场上,被枪弹打中将要死去的时候,大家嘴里只知道喊出“大日本帝国万岁”这句话。(《土与士兵》)
而这种不怕死的无畏,又来自对“支那兵”的“强烈的憎恶”——
我对于那些给我们的同胞造成如此艰难困苦,并威胁到我的生命的支那兵,充满着强烈的憎恶。我想和士兵一起突击,我想亲手消灭、杀死他们。(《麦与士兵》)
但是,面对着战场上的险恶环境和艰苦卓绝,火野苇平并不是一味纠缠在“死亡”与“憎恶”中。总体上看,他是以一种乐观主义的态度,把残酷的战场美化了。他特别注意表现战场上的诗意和美感,他觉得:“和这些士兵一同在战场上驰骋,真是快乐得很。”在他眼里——
无论哪个士兵,肯定都是脚疼、胸闷,咬紧牙关艰难地行进。但是看上去,又是那样英姿飒爽,那样美。不,也许是我逐渐地感觉到了这种世上少有的美丽的情景。每一个都是那样难以言喻的辛苦,但整体又是非常的美。不是看上去美,而是感到真美、真强,真勇。(《土与士兵》)
不仅如此,火野苇平还极力在日军对中国人的残酷的屠杀中,体现出日本士兵的英勇来。一方面,他们把疯狂屠杀中国人作为一种值得炫耀的美德,在给自己的孩子的书信中,自豪地宣称:“爸爸就要杀那些支那人了。爸爸使用那把爷爷给的日本刀,像岩见重太郎(生于16世纪末至17世纪初的武士——引者注)那样。等我把敌人的青龙刀和钢盔带回去给你作礼物好吗?”(《土与士兵》)一方面疯狂地杀人,包括已经放下武器的中国战俘;另一方面,他又企图在杀戮中表现日本士兵的“人性”之美——
第五部分:石川达三的真话与谎言《士兵三部曲》对日本士兵的美化(2)
在二十五里铺的城墙前面挖掘的壕沟中,支那兵的尸体堆积如山。附近战壕纵横,麦田下面都挖有通道。这些膝射散兵壕似乎挖成不久,因土色尚新,也许是刚挖好的。堆积的尸体也都是血迹未干的新尸。尸体中有的在微微蠕动着。看到这种情景,忽然感到自己竟这样漫不经心地麻木地看着这人间的惨状。我愕然了。我变成恶魔了吗?在战场上,我真想亲手射击、斩杀支那兵,而且,我也屡屡射击、或斩死了他们。面对敌人的死尸,我又感到了一种悲痛和感伤。我觉得一阵寒噤,转身离开了这里。
这就是日本人的所谓“菊花”与“刀剑”,“和魂”与“荒魂”的两面,一面是杀人如狂,一面是唏嘘感伤。火野苇平曾手书一个条幅,大意是:“强的东西,就是美的东西,就是悲的东西”。屠刀上面有菩萨,鲜血里面见佛陀。这就是日本人自《平家物语》以来形成的武士道的怪异的“审美”传统。
在他的笔下,士兵们是那样的单纯,只要性命还在,他们就充满着快乐。行军或战斗结束后,他们“互相充满了庆生的快乐,大家嘻嘻哈哈地笑着”,洗澡、做菜,朝着东方,向他们的天皇“遥拜”。甚至在野外蹲着大便时面面相觑,都觉得那样有趣。士兵们像兄弟般的亲密无间,部队长官对士兵也是那样的关怀备至——
高桥一等兵躺在担架上,抬头看着我。说“班长,对不起,对不起”,说着,眼睛里噙满泪花。……“对不起”,我说了一句,眼泪也止不住流了下来。(《土与士兵》)
部队长一一看望伤兵来了。他只说了句“你们辛苦了”。但在他那表情上,却又在说:干得好啊!那无言的感谢之情分明流露在部队长的脸上。 (《麦与士兵》)
这就是火野苇子笔下的日本侵华士兵,既是那样的英勇无畏,又是那样的富有“人情味”;既有那样的伟大的爱国精神,又是那样的朴实单纯;既是那样的艰苦卓绝,又是那样的乐观自信;官兵之间既是那样的上令下达,又是那样互敬互爱。总之,俨然正义之师的形象。这就是火野苇平所要刻意表现的所谓“忠勇义烈的皇军的形象”。火野苇平在表现日军的这一总体形象的时候,比其他日本侵华作家显然技高一筹:《麦与士兵》使用自言自语的日记的文体,《土与士兵》使用的是给弟弟通信的形式。因此,这里没有其他侵华文学中常见的歇斯底里的叫喊和生硬的侵略战争的说教,而是从琐碎的战场小景写起,尽可能显得冷静客观、真实可信。日本读者从火野苇平的作品里,找到了他们期待中的日本士兵的形象。
第五部分:石川达三的真话与谎言《士兵三部曲》中的中国军民(1)
在战争中,交战双方都希望了解对方的情况,火野苇平似乎很清楚这一点。在《士兵三部曲》中,火野苇平特别注重对于中国军民的描写。
他笔下的普通的中国,大都是徐州、杭州一带及长江三角洲一带的沦陷区。在对有关中国老百姓的描写中,火野苇平着意地表现了中国人的亡国奴相。在他笔下,中国人对日本侵略者没有反抗。“无论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支那人一看见日本兵,就会照例做出笑意来。”(《麦与士兵》)当日本军队到来的时候,中国老百姓打着日本国旗,抬着茶水,欢迎日军。他们不知道什么国家和民族,仅仅是被利用的工具——
……附近村落中的避难的农民陆续到庙里来了。我们的部队留在村落把土民全部集中起来避难。……庙里挤满了避难的人。老人和孩子烧了开水来到我们面前。他们端给士兵说:喝吧喝吧。庙里有一个村长,拿着装饰过的长烟袋悠悠地喷着烟雾。那是一个长相有点严厉的老头儿。翻译正跟他说话。村长微微转过身来答话。引起了一阵快活的哄笑。他说:这一带蒋介石没有来过,李宗仁和另外几个大人物倒是带着军队来过。要问拿出茶水招待吗?不,我们不光招待日本人, 中国军队来了的话,我们也招待。又问:那要是两方面的军队都一块来了呢?笑而答日:那就跑啊。真是个直率而又狡猾的老头儿。(《麦与士兵》)
日本军在其占领区召开所谓“难民大会”。让中国方面的“代表”发言,说什么:我们老百姓从苛捐杂税、横征暴敛的国民政府的统治下解放出来,多亏了追求东洋和平的大日本国“皇军”的庇护,使我们安居乐业,真是说不出的幸福,云云。虽然看不懂日军的传单上写的是什么,但是为了讨好日本人,他们一个个毕恭毕敬地从日军手中接过传单。面对这样的中国老百姓,火野苇平的看法是——
我对于这些朴实如土的农民们感到无限的亲切。也许是因为这些支那人与我所认识的日本的农民长得很相似。这令人无可奈何的愚昧的民族,被他们所不能理解的政治、理论、战争弄得晕头转向,但他们仍充溢着不为任何东西所改变的钝重而又执拗的力量。他们一个个像比赛似的抹着鼻涕,把沾满鼻涕的手在衣服上抹一抹,或用好不容易讨来的传单揩了鼻涕后丢掉。看到这可怜的农民,我心想:这就是我们的敌人啊,禁不住笑出声来。(《麦与士兵》)
在火野苇平看来:中国的老百姓根本就没有国家观念和民族意识,他们不把日本人的到来看成是侵略。为了证明这一点,火野苇平在《花与士兵》中,还通过一个中国人“肃青年”(实际上是个汉奸)的口说出了这样的话——“中国的民众和国家之类的一切东西都是游离的,和那些东西完全没有关系。……和日本军队的战争,民众也看得与己无关。中国军队失败了,民众也满不在乎。”并认为:“中国的民众没有自己可以保卫的国家。”对此,火野苇平感慨地写道:
图32日军宣传性图片:沦陷区老百姓“迎接”日军
我们日本军队每占领一个支那城镇的时候,留下来的支那人就到我们的驻地来,满脸堆笑地和我们套近乎。这种作法我们是无法理解的。我想,这如果是在日本,敌军攻来的时候,不是军人的国民谁都不会讨好敌人,连小女孩也会同仇敌忾地反抗,战斗到最后一个人,直到以死相拼。所以,我们对“萝卜”、“咸菜”(作者对两个汉奸的称呼——引者注)为代表的支那人,单个的人觉得亲近。但对这整个的民族,置本国失败的命运于不顾,为了个人的性命而向敌人献媚,是感到轻蔑的。用我们士兵的话说就是:都是些没有廉耻的东西。
在这里,火野苇平把中国人中的汉奸败类,看成是整个中国人的代表,把汉奸卖国的言论,看成是不刊之论了。我们不禁要问:如果中国就是这样的国家,中国人都是这样的软骨头,那就会不战而降;如果是这样的话,火野苇平及日本的军队又是在同谁作战呢?
火野苇平还极力宣扬“皇军”的“功德”。他借一个中国老太太的嘴,说什么:“中国军队每到一处,米、钱、衣服、姑娘,什么都洗劫一空。日本军队什么都不拿,非常好”。(《麦与士兵》)仿佛侵略中国的日本军队倒成了中国人的救星。在日本占领区,“皇军”对中国老百姓是那么友好、文明。中国老百姓给他们水喝,他们硬是要付钱;鸡蛋和蔬菜都是花钱跟老百姓买;中国老百姓的店铺都开张,“景色悠闲竟令人不相信这里是战地”。(《麦与士兵》)这一切描写,无非是让读者相信,日本军队到中国来不是侵略,而是在“帮助”和“拯救”中国老百姓。
更有甚者,在《花与士兵》中,火野苇平还讲述了一个名叫河原的日本士兵与一位名叫莺英的中国杭州一家裁缝店的姑娘的浪漫的恋爱故事。河原救助了从马背上摔下来的莺英,莺英爱上了河原,于是两人恋爱,互相学习日语和汉语,最后决定结婚。为什么要和中国的姑娘结婚,作为班长的“我”(火野苇平)论述道:
我们现在的确在和支那进行战争。但是,战争的目的不是扼杀人间之爱,让人们互相憎恨,而是为了我们两国人民更紧密地握起手来。也就是说,现在两国的战争就像兄弟吵架一样。我们现在一面和支那军队交火,一面必须和支那民众融合起来。所以,在这个意义上,对于你和裁缝店的姑娘的事情,我不想因为她是敌国的姑娘就加以反对。我想说的只是:我们时刻不能忘记我们作为军人的本分。
第五部分:石川达三的真话与谎言《士兵三部曲》中的中国军民(2)
于是,河原就和莺英结了婚。莺英的家人喜出望外。从那以后,莺英家的裁缝店就义务地为日本士兵们缝补衣服。日本士兵一个个“变得漂亮干净了”。……火野苇平正是通过这样杜撰的故事,既说明了中国人没有民族意识和民族自尊,也反映出日军在中国的“文明”与“正义”,同时还把中国沦陷区描绘成了日本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