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流如血






    小乖说得没错,K粉不及摇头丸的地方还包括延续的时间。那一缕粉末的威力只发挥了半个小时,半小时后保良就彻底清醒过来。小乖比他醒得还早,保良感觉身体着地的时候,小乖已经端坐在沙发一角,呷着酒点了烟抽。    
    包房里的人陆陆续续去卫生间放水和整妆。保良对小乖说:“乖姐,我明天还要上课,我想早点回学校去。”    
    小乖抽着烟,爱搭不理地说:“你回去吧,我又没拉你。”    
    保良低声下气:“那那个女的我怎么找啊?”    
    小乖喷云吐雾,冷淡地说:“我心情不好,想不起来了。”    
    保良无法,只好在一边坐着,不敢言走,不再出声。    
    男男女女们又聚回包房,点了歌唱。小乖也唱,唱一曲苏芮的《牵手》,唱罢保良跟着众人鼓掌。小乖见了,方显笑容,这才凑在保良身边,让他给自己点烟,然后跟保良碰杯,又掷色子赌酒。轮到小乖再唱,唱了一曲黎明的《但愿不只是朋友》。小乖让保良与她同唱,保良不会唱,但也随和地拿了麦克,哼哼唧唧地随着。    
    那夜玩儿到两点多钟,小乖的一个女友提出先走,于是大家也就散了。    
    出门上了车子,小乖问保良:“几点了?”    
    保良指指车上的表,说:“都快两点半了。”    
    小乖说:“上我那儿住吧,都这么晚了。”    
    保良说:“呃……我明天一早真的有课,而且……我到生地方睡不着觉。”    
    小乖不知是不是生气了,沉默了一会儿,问保良:“我吃完饭给你写的那个条子呢?”    
    保良从衣兜里把那张字条拿了出来,那是餐厅里的一张空白点菜单,上面写着那个女人的名字。    
    小乖从保良手里拿过了那张条子,在上面草草地写了一串数字,然后往保良身上一扔。保良赶紧拿起来一看,看到在田桂芳的名字下面,写着一个电话号码。    
    ——67008818    
    这是一个座机的电话号码,保良一连打了三天无人接听。到周末这天再打,有个女的接了。保良说我找田桂芳,那人说我就是,保良说啊田小姐,我叫陆保良,我有件事想向你求教,不知你什么时间有空,能否见面聊聊。    
    电话那边反问:“你是干什么的?”    
    保良说:“我是个学生,我想找我姐姐,我姐夫叫权虎,是经营船运公司的,您认识权虎吗?”    
    电话那边:“权虎?不认识。”    
    保良又问:“权虎过去和一个叫马加林的老板做过生意,马加林您认识吧。”    
    一听马加林这个名字,电话那边顿时变得怒不可遏:“马加林的事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马加林!”    
    哐!电话挂了。    
    保良想了想,再把电话打过去:“田小姐,你别误会,我也不认识马加林,我不是坏人,我只想找我姐姐……”    
    电话那边,变得极不耐烦:“找你姐姐你就找去吧,你找我干什么!”    
    “因为有人告诉我您见过我姐夫……”    
    “谁告诉你我见过你姐夫?”    
    “……是,是小乖,她说您以前……”    
    “别跟我提那个骚货,那个骚货和马加林那王八蛋没一句真话!”    
    哐!电话又挂了。    
    保良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再打过去,这个电话就再也没人接了。    
    


第二部分毁了一生的幸福

    整个午饭时间,保良还是一遍一遍地把电话拨了过去,希望能出现奇迹,但奇迹没有出现。在他拨打田桂芳电话的间隙,一个电话插空打了进来,那是菲菲姨夫小吃店的电话号码,保良接了,电话那头的菲菲,不再是湖滨大酒楼台阶上那个怨怒的菲菲,而变成了一个柔弱委屈的女孩菲菲。    
    “保良,我要走了,我今天下午就要回鉴宁了,你能送我一趟吗,我东西拿不动。”    
    保良愣了,以为菲菲的哭腔,还是为了他和小乖的“勾搭”,于是劝她:“菲菲,你干吗这样啊,那天怪我没说清楚,不过你脾气也太大了……”    
    菲菲打断了他:“不是,你跟谁好是你的自由,你条件这么好。我这样的人配不上你,这我知道。”    
    保良想解释,他其实与菲菲之间,从没有过这样的话题,关于谁跟谁好,谁配不配的问题,这是菲菲第一次挑开来的。但菲菲并不想得到什么回答,在保良语句尚在犹疑混乱之际,菲菲说出了她要回家的原因。    
    “我妈病了,挺厉害的,我得回去照顾她去,你能把我送到车站去吗?”    
    保良说:“能。”    
    挂了菲菲的电话,保良心里有几分沉重,不知是让菲菲的眼泪闹的,还是担心菲菲的老妈。菲菲从小在单亲家庭长大,她老爸在她九岁时离家出走,她妈一个人把菲菲从九岁带到十八,母女俩人感情最深。    
    挂了菲菲的电话,心情稍定片刻,保良接着拨打田桂芳的号码,拨了一半又一个电话打进来了,保良一看,那是父亲的手机。    
    菲菲看来真的不打算再回省城来了,大包小包的东西全部带走。火车开动的刹那,菲菲挥手向保良告别,脸上勉强笑着,眼里泪闪如花。    
    傍晚,保良回到家里。    
    杨阿姨正在餐厅厨房准备着周末的晚饭,嘟嘟在客厅里看着电视,父亲就在保良的卧室里,跟保良进行了严肃的交谈。    
    父亲问:“保良,你最近学习忙不忙?”    
    保良说:“忙。”    
    父亲问:“你每天下了课都做些什么?”    
    保良说:“参加系里和学生会的一些活动,上图书馆看书,有时和同学打打球。”    
    父亲问:“都在学校里活动吗?”    
    保良预感到不好,但只有一条路蒙到底了:“啊。”    
    父亲说:“我们陆家,一向有个规矩,我不求我的孩子今后一定有钱有势,但必须有事业成就,而且,必须诚实。不诚实的人,也不会有任何成就。保良,你诚实吗?”    
    保良低头,说不出话来。    
    父亲叹了口气,气不打一处来似的:“今天上午,学院办公室的人来家里看我,他们以为我生病了,他们说你这一段经常不在学校过夜,经常以回家照顾我生病作为理由,请假离校。保良你看看你现在的脸色,这么不好,你现在怎么这么瘦?你总是离开学校,彻夜不归,你到底干什么去了?”    
    保良慢慢抬头,看父亲。父亲脸色酱红,银发在抖。    
    保良说:“我找我姐去了。”    
    父亲一下沉默下来,但这种沉默,反而表明了他内心实际的惊愕。    
    这是一个令人郁闷的周末。    
    也许因为有了上一次争吵,父子之间全都有意保持着克制,但父亲的态度还是极其明确,那就是坚决反对保良因为寻找姐姐,影响到他的学习成绩。    
    “我早就跟你说过,你不要再找她了,找到了我也不想认了。我把你姐姐一直养到二十多岁,我已经尽到了父亲的责任。当初她和权家搅在一起,毁了一生的幸福,为了她能有一个清清白白的婆家,我也想尽了一切办法。她自己选择什么样的生活,那是她自己的权利。我管不了,现在也不想管了。我现在只想管你一个人,爸爸一生……爸爸一生……保良,只有你是爸爸一生的希望,你现在这个样子,你太让我难过了,你太伤爸爸的心了!”    
    父亲说到此处,眼里含了眼泪。保良也含了眼泪,他说:“爸,我想妈妈,我想我姐,我想我们在鉴宁老家的房子,我想我小时候……小时候我们在一起的……那种生活……”    
    保良哽咽起来,父亲眉头紧锁,脸色沉重,一言不发地在对面枯坐。


第二部分他一生最美好的记忆

    那天的晚饭吃得极其压抑,连嘟嘟都看出父亲和保良全都双目赤红,表情凝重。杨阿姨分别给保良和父亲盛汤夹菜,见保良吃得很少,只劝一句:“要不要再吃点?”点到为止。    
    饭后,父亲把保良叫到自己的卧室,又谈。他说保良,你进公安学院以后,宣过誓没有?保良说:宣过。父亲说:一进公安学院,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人民警察了。当警察,都要参加宣誓仪式的。誓词是怎么说的,你还记得吗?保良说记得。父亲看着保良,似乎是等着他背诵,但保良没背,父亲只好自己背出:忠于祖国,忠于人民,恪尽职守,不徇私情……父亲停了下来,那篇人民警察的宣誓词似乎还在父亲心里继续默读。终于,父亲再次开口,他说:保良,我也宣过誓的,要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职守,就因为我忠于职守,抓了你姐姐的公公,你姐姐就这样恨我,你妈妈就不给我笑脸,不和我说话。我年纪大了,腿有残疾,身体不好,这你姐都知道的,可她现在连过来看我一眼都不过来!她这样做晚辈,应该吗?芽这样的女儿,我也不想认她,她就是回来,我也不想认她!    
    父亲说得肺腑震动,保良听得泣不成声。他爱父亲,可他也爱母亲,也爱姐姐,他们都是他的亲人。他们之间,无论有多大隔阂,多深怨恨,保良也不能不爱他们。他们是他的童年,是他一生最美好的记忆,他们和他从小长大的那座小院,和前门后门的宽街窄巷,和山丘上那座夕阳下的砖窑,和站在窑顶便可尽收眼底的金色的鉴河,缺一不可地构成了他少年时代的美丽画卷!    
    星期天,下午,保良准备回学院去。父亲换了一件衣服说要送他,父子二人像以前那样,一路默默无话地走到车站,等车的时候也不多言。车来了,保良说:爸,你回去吧。他没料到父亲一只脚已经踏上车门。    
    父亲说:我送你到学校去!    
    一路又是无话。    
    父亲跛着脚,很辛苦地,倒了几趟车,一直把保良送到公安学院的门口,又从门口送进校门。校门的警卫换了,不认识父亲,要他登记,被父亲骂了一顿,幸好有路过的老师见了,劝开,带父亲进去。父亲一瘸一拐,陪保良走过操场,走过食堂,走过教学大楼,一直走到侦查系的学生宿舍,一直进了三楼保良的房间。    
    房间里摆了上下六张床铺,父亲检查式地翻看了保良床上的一切。又让端着脸盆进屋的一个外地同学去叫保良的班长过来。外地同学说:班长回家了,还没回来。父亲说:那麻烦你转告班长,也转告你们辅导员老师,以后陆保良要是有事请假离开学校,请他们先跟我联系一下。我留个电话给你,你交给你们班长和辅导员老师。    
    父亲虽然没有自我介绍,但这位外地同学显然知道他就是保良的父亲。这位瘸腿奇人以前也是公院的领导,他的事迹曾在报纸上广为传扬。外地同学恭敬地点头答是,恭敬地双手接了父亲写下的手机号码,又和保良一起送父亲下楼,又目送保良陪父亲走向校园门口。    
    在校园门口,父亲不让保良再送,他说:“你回去吧。我知道我这样做很伤你面子,但爸爸没有办法。爸爸想方设法让你考进公院,省吃俭用供你上学,只要是你学习和营养上的需要,爸爸从没打过回票。杨阿姨对爸爸这么好,可爸爸和杨阿姨结婚到现在了,也没给她买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嘟嘟说想要个照相机,说了好几次了我也没给她买呢。为了你的学习、事业和前途,爸爸可以付出一切,这一点我在和杨阿姨结婚的时候,都和她提前讲过。所以爸爸别的都可以容你,唯有这条,爸爸对你只能严格,希望你能理解,不要抵触。”    
    保良低着头,不语。    
    父亲问:“爸爸说了这么多,你听进去没有。”    
    保良仍然低着头,但说:“听进去了。”    
    父亲用手扶了一下保良的肩头,不知是要表达安抚还是表达激励,他说:“好。”    
    保良说:“爸爸再见。”    
    父亲说:“再见。”    
    父亲走了。    
    保良目送父亲走远,然后返身,慢慢走回校园,走到操场边上他停了下来,打开手机,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再一次拨了小乖的电话。    
    小乖像是正在等他的电话,只响了一下就接起来听:“怎么着,晚上一起吃饭?”小乖问他。    
    保良说:“那个田桂芳不接我电话,你还有别的线索没有?”    
    小乖笑道:“有啊,我不早就说了吗,只要你让我高兴,我肯定能让你找到你姐,我说话算话。”    
    保良忽然愤怒起来:“你别老是猫玩耗子似的,你到底有多少线索能不能一块儿告诉我!”    
    小乖还是笑:“咱们不是说好了这是交换吗,你给我多大乐儿,我还你多大乐儿,我不想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