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蜉蝣之羽






  “从我当众出走的那一刻,我就不再是巴族的首领继承人了。”承钧笑了笑,疑惑地问道,“你来找我有什么事?难道是大长老终于想通了么?”

  “不,我是强行出来的。”务相诚实地回答,“我一是担心你的安危,二是来想方法解开我中的死咒。”

  “你的咒语,封丹国大祭司临走前已经解开了。”承钧笑了笑,“我先前之所以回去,只是想要巴人停止为溟族制造那么锋锐的箭头,可惜大长老根本不愿意听我说话了。”思及自己反被结界之力所伤,承钧的神色掩不住黯淡的酸楚。

  “你不要回丹城去了!”务相忍无可忍地怒道,“你看看你现在的伤势,不包扎一下迟早要把血流光!还有,你究竟有几天没有睡觉了?和那群不是人的溟族比体力,你难道想把自己累死?”

  “没有你想的那么严重,封丹国的医士已经配置了灵丹,可以保证我们几天几夜不睡觉都精力充沛。”承钧轻松地笑了笑,挥剑展示了一下自己的力道。“不过你说得对,溟族的士兵根本不是人,只是成批制造出来的杀人兵器,刚开始的时候封丹国士兵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这样诡异的敌人。”说到这里,承钧自豪地笑了,“因此,他们需要一个战神一般的英雄来鼓舞他们的士气,而我,正好可以充任这个位置。”

  “可恶的自信!”务相隐隐知道自己无法说法承钧,却依然挣扎着要阻止他的行为,“可是你这样撑下去何时是个尽头?方才我已经看到了,丹城守军早已疲惫不堪,他们是无法抵抗源源不断从各地赶来增援的溟族军队的!你们打的,不过是一场注定失败的战争!”

  “不,我们有获胜的希望。”承钧道,“溟族所倚仗的,不过是他们筑冰为卒的法术,而这种法术,早在二十年前他们进攻青丘国的时候就已经被九州八荒上其他国家所知,可以说,为了对抗这种邪恶的势力,封丹国已经秘密准备了二十年。现在封丹国大祭司已率领他门下的弟子,又联合了祁连国、无绪国残余的战士,前去溟族本土捣毁他们的巢穴了。只要我们能牵制住溟族的大军不让他们回援,大祭司他们就多几分成功的把握。只有根除了溟族邪祟的根源,九州八荒才能免除这蝗灾一般的祸乱,包括我们的巴族。”说到这里,承钧的眼中闪闪发亮,照得务相一时有些气短。

  “那他们此去溟族本土,应该危险万分吧。”务相这才想起,先前所看到的丹城祭祀中并没有大祭司的身影,不由叹道,“想不到封丹国也有这样奋不顾身的勇士。”

  “他们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回来。”承钧眼神一黯,随即向务相笑道,“所以,还是送我回丹城去吧。大祭司临去的时候,我答应了他要死守丹城。”

  “我可以送你回去,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务相认真地道。

  “什么条件?”承钧迟疑了一下,忽而笑道,“如果你还是要将这两件圣物塞给我,我宁可走回丹城去。”

  “你这该死的骄傲!”务相从牙缝里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终于无奈地道,“我的条件是——你好好在这里睡几个时辰,然后我送你回丹城。”

  “好吧。”承钧笑着躺倒在草地上,这一放松才发现自己熬战了两日两夜的身体几乎要散了架。然而一闭上眼睛,脑子里转的全是溟族的阵势和丹城的战术,无论如何也安静不下来。

  “让你睡觉!”见承钧睁开的眼睛中了无睡意,务相只觉得自己要发火了。

  “务相,我睡不着。”承钧坐了起来,抱歉地道,“你还是送我回去吧,我实在不放心。”

  务相不答话,只瞪着眼睛回应承钧举重若轻的笑意,过了良久,他终于败下阵来,一言不发地披上穷奇之皮,抓住承钧腾空飞起。

  “送我到发射飞簧的堡垒那里吧。”承钧指点着身下蜿蜒如同红龙的丹城城墙,语声渐渐兴奋起来,“那飞簧原本是封丹国巧匠发明,可以支持一个人飞行半个时辰,经我用巴人飞剑的原理略作改进,就可以在力竭之前自行飞回堡垒。如今我训练出来的这些飞簧战士,可是最让溟族头痛的健儿呢。”

  务相身在夹缝之中,不知该如何回应承钧的话,索性只闷头飞行。一直飞到城墙堡垒处,务相方才道:“那你去吧。”

  “保重!”承钧深深地看了务相一眼,走入了堡垒之中。

  等到承钧足踏飞簧再度飞上战场时,他惊讶地发现务相并没有离去。

  “我想好了,溟族和封丹国的恩怨我不插手,我只保护你的安全。”务相眼见承钧讶异的神色,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别人都以为你脾气好,只有我知道你是头犟牛,拧不得,只好顺着你跑。”

  承钧本待拒绝,转念一想有了穷奇之皮保护的务相不会有任何危险,索性笑道:“好,那我们一起去除掉溟族巫官,斩掉指挥敌军的头颅吧!”说着,他反手抽出背上飞剑,驾驭着足下飞簧,朝溟族后营冲杀而去。

  务相紧随在承钧之后,替他挡去身周的乱箭和攻击,对四周博杀的封丹和溟族士兵视若无物。虽然他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打算,但心中也隐隐知道自己的所作所为无疑与巴族的立场背道而驰,却也只能自欺欺人地尾随承钧而去。

  眼看他们二人冲破溟族军队的重重阻挠,离指挥战斗的巫官们所在的后营已是不远,溟族军队霎时变了阵型,要将他们格杀在半途。他们见务相刀枪不入,却又只是一心保护承钧,干脆将所有的攻击都向着承钧发去。

  务相暗叹一声,此刻才知道想要在这样的混战中护人而不伤人是一厢情愿。眼看那些面目僵硬得仿佛一模一样的溟族士兵层层叠叠地涌来,而承钧虽然有自己的护持也左支右绌危机四伏,务相身上压制多时的血气忍不住升腾而起,手上圣剑再不仅仅是拨开刀剑飞矢,微微多使出一分力道,便将几个溟族士兵劈成了两半!

  冰屑纷飞中,几道透明的魂灵从倒下的溟族士兵头顶升起,倏地消失在北方的天空中,而失去了灵魂撑持的冰筑身体,则慢慢在炽热的阳光下融化。

  “刺他们头顶的泥丸宫!”承钧在重军围困中大声朝务相叫道,“否则他们逃回溟土会给大祭司增添负担!”

  “小心!”务相不知该如何回答承钧的话,只好冲上去逼开包围他的溟族士兵,掩饰掉自己尴尬的处境。

  在溟族士兵的拼死抵抗下,承钧未能在半个时辰的飞行时间内到达后营,只好无奈地任由飞簧将他带回丹城堡垒,重新驾驭了新的飞簧杀回战团。

  务相看他前功尽弃,一切又要重头开始,不由心中大是不忍。加上方才左右为难的处境让他心中憋闷非常,务相干脆心一横说道:“不如我代你将那些巫官杀了就好!”

  “不行,那样的话,溟族会分兵对付巴人的……”承钧说到这里,忽然啊地大叫一声,竟是从未有过的惊惶,“溟族以为你与他们为敌,一定派兵去围剿我们村子了,你快赶回去!该死的,我昏了头,连这个都没想到!”

  务相脑子里嗡的一声,差点掌控不住飞行的方向。是啊,方才杀红了眼睛,脑子里空白得竟然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没容下!如果被溟族抢先到达了族人们的村子……他不敢再想下去,向承钧喊了一声:“我回去了!”掉头就朝村子所在的山谷飞了过去。

  感觉这辈子也不曾如此惶恐过,务相拼尽了全身力气挥动翅膀,眼前一阵眩晕。如果因为自己的任性而给族人带来灭顶之灾,他就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第十四章 泉下诺

  堪堪望见笼罩在巴人村落上方的淡绿色结界,务相便在这原本应远离战场喧嚣的山谷中听见了嘶喊搏杀的声音。他心中一凛,定睛看时,惊异地发现短兵相接的竟然是封丹国和溟族的士兵。

  不放心地再次望向平静如昔的家园,务相蓦然看见有一个人紧贴着结界边缘不断向自己招手——那是庆宜。

  “务相哥,快进来,封丹国人是来抢穷奇之皮的!”庆宜大声地朝务相喊道,力图盖过外面两支军队的搏杀声,“他们想要杀进来,却被结界挡住了,那些溟族士兵是来救我们的!”

  救我们?务相冷笑了,这个时候,巴人不是静观鹬蚌相争的渔翁,而是虎狼争夺的羔羊。然而此刻并非向庆宜解释的时候,务相打了个旋,飞到一旁冷眼旁观两军对垒,寻思无论哪方胜利自己都不能让他们进入村子。自己显露的穷奇之皮的威力,已让巴人成为了怀璧的匹夫,封丹国和溟族随时有可能用所有族人的性命来威胁自己献出宝物。他要杜绝所有不祥的可能。

  一道凌厉的杀气从下方射来,让务相有些不寒而栗。他的目光扫过地面上拼杀的人群,最后落在一顶被溟族卫兵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山轿上,那道杀气,正是从绣着饕餮的轿帘下传来的。

  溟族的巫官。务相的念头刚转到这里,冷不防一道强光直刺入他的双目,让他眼前一瞬间变得漆黑一片。耳听破空之声直往自己传来,务相暗叫不好,展翅就想冲天高飞,头顶却似乎撞上了一张巨大的网,缠绕着将他拖倒在地。

  “以为有了穷奇之皮就治不了你么?”耳边讥刺的声音带着冷酷的得意,“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务相眼前灰蒙蒙一片,依稀只能看见几个人影,却已比方才的漆黑好了许多。他奋力挣扎,不料那网韧性极强,一时竟无法绷断。

  “揭开他身上的穷奇皮,就可以杀死他了。”溟族巫官的声音再次响起,然后黯黑的人影便遮没了务相眼前的光亮,有人已伸手来剥去他紧紧裹在身上的穷奇之皮。

  “那你们就试试吧!”务相话音未落,一道寒光便从他手中激射而出,穿透了身前溟族士兵的胸膛,带着余势将正要刻画护身咒的巫官拦腰斩断!这圣剑的威力是如此骇人,以至于当它飞回务相手中时,一路上竟带起了淋漓血雨,将犹自厮杀的封丹与溟族军队都惊得愣住了。

  用圣剑摸索着劈开缠绕自己的网索,务相定了定神,眼中终于可以看清面前的一切。他握住圣剑一步步朝两军战斗之处走去,两族士兵竟都不约而同地后退一步,给他让出道来。

  “你们两国的恩怨,巴族并不想涉足,也再不会插手。不过谁要是对我族中圣物起了觊觎之心,我发誓他的下场就和方才那些人一样!现在,你们是要继续打下去还是滚回你们的营地,我都不会过问!”务相说到这里,再不看这些目瞪口呆的士兵一眼,飞身悬停在巴人村落的入口结界外,如同山岳一般守护着身后的家园。

  那些士兵都见过务相在丹城剑劈巨石的威力,此刻又亲眼目睹巫官的死状,胆寒之下再无斗志,当下罢了厮杀,各自迤逦回营去了。

  务相不知他们此番回去是否会卷土重来,不敢擅离,就这么持剑守候在村口,连合眼小睡一下都不敢。幸而穷奇之皮神奇无双,仿佛可以灌注无穷精力,因此一直守了三天四夜,竟不觉疲倦。心中虽然担忧承钧在丹城的安危,然而比起族人们身边潜藏的危险,务相还是按捺住满心的忧虑留了下来。

  这三天四夜中,结界内无数巴人聚集在务相身后,竞相争睹守护族人的英雄风采。务相先前都坦然应了,后来一想起若非承钧等人在丹城牵制了溟族大军,自己根本无法平安守候在此处,不由对那些溢美之辞甚为心虚,索性远远地走开,只在暗中护住村子而已。

  到得第四天凌晨,务相正支在一块山石上小憩,蓦地听到丹城方向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喧闹。务相一振而起,正想飞上天空远望,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笼罩在巴人村落上空的淡绿色结界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溟族终于攻克了丹城,过河拆桥想要攻打巴族了吗?务相这一惊实在非同小可,赶紧摇醒了一直守望在结界边缘的庆宜,焦急地道:“你快告诉大长老通知全族戒备,我这就去丹城看个究竟。若有危险,我一定会在最快时间内赶回来!”

  “务相哥,你放心!”庆宜霍地站起来,转身就朝村中跑去。看着他镇静坚毅的神色,务相轻轻舒了一口气:庆宜以后,必定能和自己一样成为承钧的左膀右臂。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务相再度飞临丹城上空,发现城外荒地上的战争仍在一如既往地进行。然而再看得仔细一些,战况果然还是发生了巨大的逆转——封丹国国君已从祷告了多日的神庙中走到了城墙上,而城中的将士正潮水般涌出城门,对溟族士兵展开了反攻。方才那片直冲云霄的喧嚣,不过是群情激愤的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