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殇·蜉蝣之羽






  “姑娘会法术,跟我们一起去自然再好不过了。”乌岷忽然高兴地插了这句话,竟丝毫不理会务相的眼色。

  “大叔,你真是好人。”瑶影立刻开心地笑了起来,没忘了再白务相一眼,“不像有些人不识好人心。”

  务相知道自己一碰上瑶影就拙口笨舌,总是说错话,于是只无奈地笑了笑,识相地闭嘴了。

  小船溯源行驶了一阵,便绕入一条隐秘的岔道,水面越发逼仄起来,四处可见芦苇丛生的沙洲。四周植物葱茏,却是连一声鸟叫也没有,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深不见底的水流吸收殆尽一般。这种渗入骨髓的寂静让人感到一丝丝凉意从脊骨上爬起,慢慢延伸到四肢百骸,连方才一直在絮絮说着闲话的瑶影和乌岷也顿时沉默下来。

  有些耐不得这潜藏的阴森感觉,务相握住圣剑从船尾站了起来,却没有再发现什么异常。又行了一会,一张巨大的石弓赫然出现在前方的半空,石弓的两端正搭在河道两侧的山峰顶端,仿佛形成了一个巧妙的拱门,而一道道流光溢彩的火焰正从石弓上流泻而下,恰好将前进的通道封死——不用说,这巨大的结界内部,就是让人谈之色变的雪魇谷了。

  “真美!”看着光华闪动的结界,瑶影忽然赞叹了一句,仿佛忘记了这美景背后隐藏的凶险。

  由于无法控制坐船,三个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船迎面向结界撞去。就在船头碰触结界的一刹那,大祭司所画的符咒忽然发起光来,仿佛一枚钥匙插入了石门的匙孔中。务相只觉得眼前一片金光闪烁,仿佛自己已经与那片光彩融为一体,等到再回过神来,小船已将石弓抛在了身后。

  水流的尽头是一片细密的沙地,随着小船自动搁浅,三个人便站在了雪魇谷中。

  眼前是一片葱郁茂密的原始森林,一看那蜿蜒盘旋的藤蔓,就知道若干年来杳无人迹。小心地踩着地上厚厚的枝叶走入林中,务相不放心地回头去看瑶影,却发现她兴奋地爬高走低,东张西望,倒似这次来不是冒险,而是游山玩水一般。不过看着她步履轻捷,眼神欣喜,务相的心里也不由放松了几分。

  “这么大的林子,却到哪里去找穷奇?”乌岷放眼望着漫无边际的树林,疑惑地问。

  “我上去看看。”瑶影见务相不说话,轻轻哼了一声,略带些得意地穿越枝叶的空隙,飞上了天空。

  “这个神界的使者,居然真是来帮我们的。”乌岷看着瑶影,有些惊讶地低声道。

  “应该是吧。”想起巴人与神界数百年的对峙,务相也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下一瞬间,瑶影已轻飘飘地落回了我们面前,指着前方道:“这里的天空也被结界笼罩,不能高飞。不过还是能看到这一片树种混杂的森林中心,是一圈烟椤林,林中似乎有白色的建筑。我们就到那里去吧。”

  由于常年无人到来,他们身处的这片森林异常茂密,几乎让人无法下脚。无奈之下,务相只好挥开圣剑,一路砍伐着藤蔓灌木往前走。就这样一直走到天黑,三人已经深陷在这片密林中,四周黑压压的全是树影,只有脚下的枯叶发出簌簌的响声。

  “奶奶的,我怎么觉得这里像个大坟场?”乌岷话音刚落,一阵夜风猛然刮过,吹动树梢发出呼呼的怪声,饶是务相胆大也不由觉得脊梁骨发冷。

  “确实奇怪,这么大的林子安静得有些异常。”务相伸手摇了摇身边一根树干,没有发现有什么特异之处。然而心里的惶恐却越发增长——走了这么久,居然连一声鸟叫也不曾听到过!这个林子,果然是容不得动物生存的么?

  “还是有生命的。”瑶影忽然弯了一下腰,随即将手掌伸到务相面前。借着夜色笼罩前最后一点余光,务相看清在瑶影洁白如玉的手掌中,一只小小的蚂蚁正在蝺蝺爬行。这只蚂蚁的存在让务相心中一阵舒畅,就像把堵在心里的恐惧都释放出来了一般,于是笑道:“今天就在这里过夜吧,我们先生堆火。”说着,他从瑶影手中拈起那只蚂蚁,随手捻死在树干上。

  “你干什么?”瑶影蓦地尖叫了一声,愤怒地盯着满脸茫然的务相,眼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你怎么能这样就杀了它?”

  “我杀了谁?”务相莫名其妙地回答了一句,这才反应过来瑶影口中的“它”就是那只蚂蚁,不由道,“不过是一只虫子……”

  “是虫子就可以任意杀戮吗?难道在你眼里,它不是一条生命?”瑶影眼睛仍然盯着务相,身子却不由自主地退开了一步。

  女人啊。务相心中不以为然地叹息了一声,面上却赶紧软语道歉:“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乱杀生惹你生气了。”

  眼看瑶影并不回答,气氛一时很是尴尬,一旁的乌岷忍不住抱怨道:“为了只蚂蚁吵架,说出去真是惹人笑话!如今我们几个困在这里,谁也离不了谁,要吵的话留到活着出了这鬼地方再吵吧。”

  听乌岷这一说,务相也觉得无趣,便用圣剑在石块上砍出火花来点燃枯枝,招呼乌岷和瑶影围着火堆坐下。瑶影一言不发,离得务相远远地坐着,显然还在为方才的事情生气。

  务相苦笑了一下,暗道自己对姑娘们的心事真是一点也无法拿捏,只盼着过了今夜,她能够忘却此刻的不快。

  “瑶影姑娘……”眼见两个人都不开口,乌岷终于按捺不住道,“这个林子不知要走多久才到头,白白耗费时间……既然你会飞,能不能先飞过去探察一下穷奇是否在烟椤林里?”

  “不行!”务相当即反驳道,“穷奇也是会飞的猛兽,万一发生误会,瑶影一个人绝对会有危险!”

  “那她也可以把我们从空中送过去吧。”乌岷烦躁地用一根树枝划着地,“若是还没见到穷奇就死在半途,我真是不甘心!”

  “早知这样,乌岷叔叔你当初就不要一起来!”或许是因为乌岷的口气中微微有责怪瑶影的意思,务相耳根一阵发热,口气也暴躁起来。

  “务相,我陪上性命来帮你,你不要不识好歹!”乌岷的语气也顿时粗了起来,霍地站起了身。

  “你们别吵了好吗?”瑶影也站了起来,眼中明显有了泪光,“明天我送你们过去。不过那片烟椤林连天蔽日,还是需要步行才能进去的。”

  “不行!”务相此刻头脑冷静了一些,走到乌岷面前,低下声气说道,“我也知道乌岷叔叔是好心,不过瑶影的法术每使一次,都会对她的体力有很大消耗。既然我们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就自己走过去吧。”

  “早说不就好了吗?”乌岷哼了一声,转身对瑶影道,“瑶影姑娘,我先前误会了你,不要见怪。”

  “也是我存了私心,不怪乌岷叔叔。”瑶影不知怎么的红了脸,看了务相一眼,便埋下头坐在了火堆旁。

  “好了好了,大家都没事了。”务相见气氛一时有些冷场,连忙对瑶影笑道,“你不是喜欢口弦吗?我做一个送给你吧。”

  “承钧本来说送我一个的,却一直没有时间。”瑶影淡淡答道。无可否认,从瑶影口中听到承钧的名字让务相的心思再度一黯,却低着头专心雕刻手中的木片,不再想下去。

  “做好了,送给你。”务相将口弦递给瑶影,吹了吹圣剑上的木屑,心中祈祷祖先的英灵不要怪罪自己亵渎了圣物。

  “我不会吹,还是你吹给我们听吧。”瑶影摇了摇头,没有接。

  “你想听什么?”务相掩饰着自己失落,笑着问道。虽然他自知口弦没有承钧吹得好,但好不容易瞅到承钧不在的机会,还是应该好好表现一下。

  “有关于蜉蝣的歌吗?”瑶影的脸上掠过一丝淡淡的阴影。

  “有啊,是从北边传过来的。”将口弦放入唇中,务相邀请一般看了看乌岷,乌岷便和着务相的曲声开口唱了起来:

  “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忧矣,于我归处。

  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忧矣,于我归息。

  蜉蝣掘阅,麻衣如雪。心之忧矣,于我归说……”

  “我心忧矣,于我归处……”务相的口弦技巧虽然不够好,但其中一股沉郁浩瀚之气却深深打动了瑶影,她低低地跟着唱和着,抱住膝盖,慢慢低下头去。

  “我心忧矣,于我归处。”乌岷忽然大声地重复了一句,随即笑道,“我们的归处就是巫山中的故土,只要拿到穷奇之皮,杀光封丹国人,我们就可以回去了!务相,说好了,等拿到那毛皮,可要借给我痛痛快快地用两天!”

  务相看着乌岷激动的神情,蓦地停下了吹奏。如今巴人与封丹国人仇恨如此深重,一旦他们踏上回归故土的旅程,还不知要面临多少困苦和牺牲?

  “我的归处又在哪里呢?”不经意中,务相听到瑶影低低的叹息,仿佛一阵风拂过他的心尖,竟有些颤颤的疼痛。


  第八章 谷中雪

  “看,有火堆,循着音乐找果然没错!”远处蓦地传来惊喜的声音,接着两个黑影一前一后地朝务相他们奔了过来。

  “你们是什么人?”乌岷唰地站了起来,务相则自然而然地将瑶影挡在了身后。

  “我们是祁连国人,在这里迷路了,想来借个火。”两个人影立住了,朝他们摊开双手,表示毫无恶意。

  务相借着火光,细细地打量着远处的两个人。他们都是年轻的武士,穿着华贵的软甲,身侧挂着鲨鱼皮制成的箭囊和剑鞘,可惜作为装饰的金银丝线被树枝刮断了不少,线头飘飞,而满脸的擦伤更显出他们的狼狈。两个人的打扮虽然差不多,不过从神色上看,站在前面的那人应该是个头儿。

  “过来吧。”务相思量在这诡异的地方多个人打听情况也好,便点头招呼他们过来。

  “这里没什么怪事吧?”两个人不放心地问了一句,见务相点头,便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坐到火堆前。他们随即从皮囊中取出清水干粮,不客气地大口啃了起来,倒似很久不曾安心吃过饭一般。

  “你们是谁?在这林子里遇到了什么?”见两人惊恐的神色稍稍平复,乌岷连忙问道。而务相则留意到二人装备充足,除了擦伤没有别的伤痕,实在没猜出是什么让他们慌张若此。

  “你们也是来猎取穷奇之皮的吗?”得到肯定的答复后,那首领模样的年轻人便道,“我是祁连国的贵族,为了拯救我的国家,冒险潜入这雪魇谷想要猎到穷奇。可惜半途遇上挫折,倒让各位见笑了。”这个年轻人甫一平静下来,便流露出他的贵族味道,说话虽然礼貌,却掩不住满面的矜持之色,让乌岷忍不住轻轻哼了一声。

  “为了拯救国家而猎取穷奇?”务相疑惑地问了一句,虽然知道穷奇之皮可以赋予人无穷的勇力,他却确实不明白一向标榜文明富庶的封丹国和祁连国为何也觊觎于它。

  “你们还不知道吗?北方的溟族又卷土重来了!”那祁连国的年轻贵族往火堆里扔了一根树枝,神色郑重地道,“我一个多月前出发来这里的时候,他们攻打祁连国已经二十多天了。”

  “溟族,就是二十多年前被青丘国打败的溟族吗?”务相恍惚记得听承钧提过这个民族,正是由于那场战乱,承钧的母亲才会千里迢迢从青丘国流落到了贫苦的巴人村落里。

  “那也叫‘打败’?”年轻的贵族讪笑着哼了一声,“与溟族那一战,青丘国元气大伤。虽然勉强将溟族赶回了北方的冰洋,一个泱泱大国最终却被周围的小国瓜分干净。现在青丘国早亡了,溟族却又恢复了元气,你倒说说是谁厉害呢?若是这次我祁连国抵挡不住溟族,你们封丹国迟早也会被他们杀戮殆尽。”

  “那溟族究竟有什么本事,竟然能在九州八荒如此横行?”听那贵族喋喋不休,乌岷按捺不住插话问道。

  “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年轻贵族见众人听得入神,倒也引发了谈兴,侃侃言道,“溟族原本只是在极北苦寒之地挣扎苟活的民族,不料却出了个野心极大的国君,学来移魂之术,用冰雪造成无数士兵,移取族人的魂魄植入其中。这些冰兵雪兵得了活人魂魄,便行动自如,不餐不饮,不累不疼,普通国家的军队哪里抵挡得住?而且他们一旦身体被破坏,灵魂还可以回归溟族,或回归原身复活,或重新植入新的冰人身上,倒似不死的军队一般。因此要抵抗溟族的扩张和侵略,实在是个难题。”

  “用穷奇的皮毛可以破除他们的妖法吗?”务相问了一句,心里渐渐有了轮廓。

  “告诉你们也不打紧,反正要对抗溟族,九州八荒的所有国家都应该联合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