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丽的奥里诺科河





  “现在是上午9点。如火的骄阳炙烤着森林,幸好有浓密的枝叶阻挡,所以林中还不是太热。
  在奥里诺科河上游,山峰不像中游的丘陵那样从顶到底都披着绿衣,但林中的树种却极其丰富,出产也是量多质优,虽然这里的土地从来无人耕耘。
  帕里玛高地的这一片森林乍看上去人迹不至,可是瓦尔戴斯一走进去就发现了一些迹象,如踩倒的草,折断的枝,刚踏出的脚印,并断定右岸有印第安人活动。
  值得一提的是,森林中的大部分植物都是易于利用的品种,当地土著也从中受益不少。一株株的棕榈树,品种很多,有些旅客们从玻利瓦尔城一路走到这儿还尚未见过,还有香蕉树、恰帕罗树、科比加树、卡雷巴斯树,以及树皮被印第安人用来做口袋的马里纳树。
  不时还碰到一棵棵的“牛奶树”,在沿海地带很少见。还有奥里诺科河三角洲常见的“生命树”木里其树。这些珍稀植物的叶子可以用来铺茅屋顶,纤维可以搓成绳和缆,髓质是一种营养丰富的食物,汁液经过发酵则可酿成一种有益健康的饮料。
  雅克·艾洛赫在林中走了一会儿,猎手的本能就开始起作用了。要是能放上两枪,可以轻松地打到多少水豚、树懒、野猪、貘,还有叫做“文迪塔”的白猴子!可是这么多猎物,他和瓦尔戴斯怎么拿得了,再说为谨慎起见,还是别因枪声而暴露自己吧。不知会被谁听了去,万一奎瓦人在荆棘丛后面逡巡怎么办?要说瓜哈里布人是因为害怕而躲起来了的话,听见枪响岂不是更不敢露面了。
  所以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只是默默走路。他们循着一条由被踩倒的草标志出来的曲曲折折的小径往前走。
  这条小径通向何方?会不会通到高地那边的某块林中空地?
  总的说——这是很容易理解的——林中的行进只能是缓慢而吃力的,考虑到耽搁、劳累和频繁的休息,如果船只能一直抵达奥里诺科河源头的话,从帕里玛高地那边往圣塔胡安娜走,说不定会稍微容易些?
  雅克·艾洛赫满脑子是这些问题,而他的同伴则一心只想着此行的目的,那就是竭力寻找印第安人居住的小村或房屋,并找几个印第安人做帮手。
  走了一个小时以后,“加里内塔”的船老大先叫了一声:
  “一间茅屋!”
  雅克·艾洛赫和他都停住了。
  百步外,一座圆圆的呈蘑菇形的小房子,看上去相当破烂。它位于一丛棕榈树深处,锥形的屋顶都快塌到地上去了。屋顶下面是一个狭窄的不规则的出入口,连门都没装。
  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走过去,进到屋里……
  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从北边传来了一声炸响,声音离这儿相当近。
       
  第八章 印第安少年
  “是枪响。”雅克·艾洛赫叫道。
  “离这儿不超过300步远。”瓦尔戴斯说。
  “是不是马夏尔中士在你走了以后去打猎了?”
  “我想不是。”
  “是不是住在这个茅屋里的印第安人?”
  “先看看屋子是不是有人住吧。”“加里内塔”的船老大说。
  两个人在枪响的时候已经离茅屋好几步远了,这下他们又回到了屋里。
  里面跟外面一样寒碜,没有一件家具,最里面的地上放着一条草褥,看样子不久前还有人在上面睡过。墙跟放着一排“卡雷巴斯”。在一个角落里有只篮子,盛着吃剩的一块木薯饼,屋顶上有几支带叉的竿子,其中一支叉着一块野猪肉。二三十个巴旦杏一样的加维业果堆在一起,还有布拉沃印第安人吃的白蚁。放在一块平石上的炉子里尚有一段烧焦的木柴在冒着浓烟。
  “这间茅屋的主人,”瓦尔戴斯说,“在我们来到之前,应该是在屋里。”
  “他不可能走远,”雅克·艾洛赫说,“或许就是他开的枪?”
  瓦尔戴斯摇了摇头。
  “这些印第安人既没步枪也没手枪,”他说,“他们的武器仅仅是弓箭和弯刀。”
  “可总得搞个清楚呀。”雅克·艾洛赫叫起来,因为一想到有可能是阿尔法尼兹的奎瓦人在附近,他就不免又着急起来。
  要是这样,那在莫努瓦峰宿营的人可就险了!等到他们往圣塔胡安娜去的时候,路上还不知要遇到怎样的攻击!……
  雅克·文洛赫和瓦尔戴斯从茅屋里出来,手持武器,在树木和矮林的掩护下慢慢朝枪声响起的方向走去。
  他们发现的这间茅屋不是一个聚居点,四周看不到一块耕耘过的土地,不见一点儿庄稼、蔬菜、果树或牲畜饲料。
  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竖起耳朵,睁大眼睛,迈着小步往前走。
  没有异常的声音,只听到散步在枝叶间的凤冠雉和帕瓦鸡的叫声,或者某只野兽从灌木后面擦过去时发出的沙沙声。
  两人就这么走了20分钟,心里一面寻思是不是该回茅屋去,从那儿再返回营地。正想着,忽然听到了不远处的一阵呻吟声。
  瓦尔戴斯做了个手势,示意同伴趴到地上,——不是为了听得更清楚,而是在时机未到之前先不要被别人看见。
  前面有一排矮灌木,再过去便是一片沐浴在阳光中的林间空地。
  瓦尔戴斯扒开灌木条,整个空地尽收眼底,呻吟声正是从这儿发出来的。
  雅克·艾洛赫躺在他旁边,手指勾在扳击上,也从枝条缝里向对面看。
  “那儿,那儿!”瓦尔戴斯终于找到了。
  这么多防范措施实在没必要——起码目前是这样。从这儿看过去,空地的另一头,一棵棕榈树下,只有两个人。
  一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像睡着了,或者说更像死去了。
  另一个跪在地上,抱着对方的头,嘴里发出呻吟,原因是很明显的。
  到这两个印第安人那儿去没有任何危险,而且出于义务也应帮帮他们。
  这两人不是奥里诺科河上游常见的或游徙或定居的布拉沃人。瓦尔戴斯从他们的体貌认出他们是与自己同族的巴尼瓦人。
  其中一人——了无声息的一个——是个50开外的男子,另一个是个13岁的少年。
  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绕过灌木丛,在离他们10步远的地方出现了。
  一看到来人,印第安少年马上站了起来。
  他的脸上露出恐怖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最后把躺在树下的人的头往上抬了一次,撒腿就跑了,瓦尔戴斯朝他做了一个表示友好的手势,也没能留住他。
  两人跑到男子身边,俯下身去,把他上半身抬起来,听他的呼吸,把手放到他的心口……
  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双唇失却了血色,一口气儿也呼不出来了。
  印第安人死了——也就才死了一刻钟左右,因为他的身体尚未变冷变僵。他身上缠的布血迹斑斑,掀开布可以看到他的肺部被一颗子弹打穿了。
  瓦尔戴斯在地上搜寻,从被血染红的草中捡起一颗子弹。
  这是一颗6。5mm口径的手枪子弹。
  “‘加里内塔’上的手枪就是这个口径,”雅克·艾洛赫说,“‘莫里切’上的手枪口径是8mm,难道。”
  他想到了荷莱斯。
  “得想办法把孩子找回来。”他说,“只有他能告诉我们这个印第安人是如何被击中的,也许他还能说出谁是凶手。”
  “可能,”瓦尔戴斯说,“可到哪儿找他去呢?他吓跑了。”
  “也许他跑回茅屋去了?”
  “不大可能。”
  的确不大可能,实际情况也非如此。
  印第安少年只往空地左方跑了百来步,他躲在一棵树后,观察着两个陌生人,当看到他们想帮助地上的那个人时,他明白了自己没什么可怕的,便向前走了几步。
  瓦尔戴斯瞥见了他,立刻站起身来。孩子好像又要跑。
  “跟他说话呀,瓦尔戴斯,”雅克·艾洛赫说。
  “加里内塔”的船老大用印第安语叫住了孩子,让他不要害怕,到这边来,和他们一起把死者抬回茅屋。
  孩子犹豫了片刻才同意。他脸上的惊恐变作沉痛,喉咙里又呜咽起来。
  他慢慢地走过来,一到尸首面前,就泪流满面地跪了下去。
  印第安少年面貌温和,体质强健,但由于缺乏营养而长得瘦瘦的。他怎么能不瘦呢,生活在荒僻的森林里,住着那样一座茅屋,和他相依为命的,又是已经倒毙的这么一个人?孩子的胸前挂着一个小十字架,这种十字架是传教士们授予新入教者的。孩子看上去很聪明,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讲起西班牙语时,他说他懂这门语言。
  两人便开始问他。
  “你叫什么名字?”
  “高莫。”
  “这个人是谁?”
  “我爸爸。”
  “真可怜!”雅克·艾洛赫叫道,“原来被杀的是孩子的父亲……”
  孩子还在哭泣,雅克·艾洛赫握住他的手把他拉到身边爱抚安慰。
  高莫控制住自己,收住了眼泪。他有一种十分肯定的本能的感觉,眼前的陌生人将成为他的保护者和朋友。
  瓦尔戴斯又问:
  “谁打死你父亲的?”
  “一个男的,半夜里来的,进了我们的屋……”
  “是那间屋吗?”瓦尔戴斯指着茅屋问。
  “是的,这儿没有别的屋了。”
  “那人是从哪儿来的?”
  “不知道。”
  “是印第安人吗?”
  “不,是个西班牙人。”
  “西班牙人!”雅克·艾洛赫大叫一声。
  “是的,他说话我们能听得懂,”高莫又说。
  “他想干什么?”
  “他想知道基瓦人是不是已经到了帕里玛森林里。”
  “什么基瓦人?……”瓦尔戴斯此刻的心情和同伴一样急切。
  “阿尔法尼兹率领的基瓦人。”高莫答道。
  “在逃苦役犯的团伙!”
  雅克·艾洛赫马上接着问:
  “这帮人在这里出现过了?”
  “我不知道,”孩子说。
  “你有没有听说他们到这个地区来了?”
  “没有。”
  “那么,你以前有没有见过他们?”
  “有,见过!”
  印第安少年又显出惊恐的神色,泪水再度模糊了他的眼睛。
  在瓦尔戴斯的详细询问下,少年告诉他们,基瓦匪帮由其首领带着袭击了帕里玛高地北部的圣萨尔瓦多村,把全村的人都差不多杀光了,少年的母亲被杀了,少年和父亲死里逃生,来到了这座林子里,搭起下一间草房,住了已有10个月的光景。
  至于基瓦人现在是否在这一带,高莫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和父亲都不晓得他们有没有在奥里诺科河一带出现过。
  “昨天晚上闯进你家的那个西班牙人,就是问你们这方面的事情吧?”瓦尔戴斯又问。
  “是的,因为我们回答不上来,他就发了火。”
  “他没有马上走吗?”
  “一直待到早上。”
  “然后呢?”
  “他想让我爸爸给他带路,领他到高地那边去。”
  “你父亲同意了?”
  “没同意,他觉得这个人信不过。”
  “那这个人怎么办的呢?”
  “他见我们不愿给他带路,就自己一个人走了。”
  “但后来又返回来了?”
  “是的,大约4个小时以后。”
  “4个小时以后?为什么呢?”
  “他在森林里迷了路,辨不清高地应在什么方向了,这次他拿出手枪威胁我们,说我们要再拒绝带路他就杀了我们。”
  “你父亲就只好同意。”
  “是的,我爸爸……我可怜的爸爸!”印第安少年说,“西班牙人抓住了他的胳膊,把他拉出了屋子,强迫他在前面走,我跟在他们后面。我们就这么走了一个时辰,我爸爸不愿意给这个人带路,于是就在附近这块地方绕圈子,我看出了爸爸的意思,因为我对林子很熟悉,但西班牙人不久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气急败坏,破口大骂我爸爸,又开始威胁,我爸爸气不过,朝西班牙人扑了上去,他们只打了一会儿,我爸爸没有武器,我又帮不了他,一声枪响,爸爸倒下了,那个人逃跑了。我把爸爸扶起来,他的胸口呼呼地流血,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他想再回到屋里去,但只踉踉跄跄地走到这里,就死了!”
  奥里诺科河上游各部落的印第安人家庭成员之间的感情是极深的,少年大哭着扑到父亲的尸身上。
  雅克·艾洛赫和瓦尔戴斯赶紧劝慰他,安抚他,保证一定为他父亲报仇,凶手会找到的,要让他偿还血债。
  听了这话,高莫的眼睛又睁开了,透过泪水,复仇之火燃烧起来。
  雅克·艾洛赫问了他最后一个问题。
  “那个人你看清楚了吗?”
  “是的,看清楚了。他的模样我永远也忘不了。”
  “你能不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