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政变纪要





    王绅病故后,乃至一佛寺中削发为僧,偷生度日。后又往浙中,结识了一个姓胡的余姚人,亦明时官员后裔,两人谈经论文,胡颇钦佩朱三的才学,劝他还俗,并将女儿嫁给他。    
    康熙四十四年,慈焕在宁波识秀才张月怀,后来别人亦称他张老先生。不久,慈焕见张月怀行事不安分,便带家眷避居湖州长兴县。后风声吃紧,宁波、镇海都“一步一步挨查”。此时慈焕已有子孙,闻得事发,妻女六人,都先上吊自尽,三子一孙,被捕收监。慈焕躲避流亡。四十七年,官府于谋反首领张念一口供中,得悉慈焕行踪,遂在山东被捕,押解京师受审,这时他已经七十五岁了。    
    当慈焕经浙江遭审问时,官府问他:“朝廷待汝不薄,何为谋反呢?”慈焕答道数十年来,改易姓名,只是为了避祸。清廷有三大恩于前朝,吾感戴不忘,何尝谋反?问他什么三大恩?答道:今上诛流贼,与我家报仇,一也。凡我先朝子孙,从不杀害,二也。朱家祖宗坟墓,今上躬行祭奠(指圣祖祭明孝陵),三也。“况吾今七十五岁,血气已衰,鬓发皆白,乃不作反于三藩叛乱之时,而反于清宁无事之日乎?”    
    朱慈焕的供辞,该是诚实可信的,可是清廷还是以“朱某虽无谋反之事,未尝无谋反之心”为罪名将他杀死。这种诛心之论,原是刀笔吏的惯技,在清代文字狱中,由诛心而诛身的,屡见不鲜。孟森评云:“是为清开国以来数十年所危疑惊悚,必得而甘心之朱三太子,由此结束,身及子孙皆被杀,妻女儿妇先投缧以殉,未被拘获。”而当明思宗殉国时,先视后妃毕命,又手斩昭仁公主,而使太子二王出宫,各投外家,教以混迹民间,“岂料事隔六十余年,有子再为清室所戮,妇女义不受辱,与烈皇时用意同。明之帝室嫡裔,至此始斩。是亦烈皇殉社稷之遗意也。”孟氏对顺治初之杀故明太子,认为当时天下未定,多尔衮用事,尚不足责。“至后六十余年,康熙中叶以后,乃又杀烈皇第四子慈焕,则太过矣。”详见孟森《明清史论著集刊》上册《明烈皇殉园后记》一文,文中引魏声和《鸡林旧闻录》,记朱慈焕始末甚详。说得极为警辟。    
    朱慈焕于明室为帝子骨肉,于新朝则为种族上的残敌,清人自非斩草除根不可。清帝之祭明孝陵,并非有爱于亡明,实是笼络汉人的一种手段。圣祖诸子,于宫中是一父所生的手足至亲,于储位上则为势不两立的劲敌,允礽首次废黜之后,宫廷政变的火苗,实已在暗中迎风闪烁。    
    朱三太子案与圣祖废太子案发生于同年,由此及彼,故附书之,或亦可供研讨清史者之玩味。


第四部分东宫无主后的波澜 上

    允礽被废,东宫无主,这自然引起那些有野心的皇子的欲望。圣祖已经看到这一点,所以有“诸阿哥(皇子)中,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圣祖实录》)的告诫。这口气算得严厉了,但皇太子就是未来的皇帝,在皇权高于一切的时代,谁不想取而代之呢?    
    这里先说允禔。    
    允禔是皇长子,人也能征惯战,只因庶出,不能进东宫,但对决意争夺储位者,这一界线随时可以超越。    
    允礽被拘禁后,曾命允禔前往监守,但圣祖同时明白宣示:“朕前命直郡王允禔善护朕躬,并无欲立允禔为皇太子之意。允禔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圣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不正说明允禔的跃跃欲试的图谋,外间已在传播,而为圣祖所察知么?圣祖废太子后,未必不有懊悔之意,所以不愿在短时期内再立其他人为太子。    
    允礽被废不久。圣祖又下了一道内容离奇的谕旨给内大臣等:“近观允礽行事,与人大有不同,昼多沉睡,饮酒数十巨觥不醉。每对越神明,则惊惧不能成礼,遇阴雨雷电则畏沮不知所措。居处失常,语言颠倒,竟类狂易之疾,似有鬼物凭之者。”从现代医学上来说,允礽遭到这样严酷的打击,因而精神错乱,也是很普通的事情。事实上却并非如此。    
    几天后,圣祖又召集王公大臣于午门宣谕,先说几句允礽的优点,“且其骑射言词文学,无不及人之处”,接下来说“今忽为鬼魅所凭,蔽其本性,忽起忽坐,言动失常,时见鬼魅,不安寝处,屡迁其居。”从词意看,圣祖本人也相信鬼魅在侵扰允礽,甚至将允礽过去的逼近幔城、裂缝窥伺的行为,也说成是鬼物在作祟。等于说,这罪行应当由鬼魅来承当。第二天又谕告诸皇子:“拘禁允礽时,允禔奏:允礽所行卑污,大失人心,相面人张明德曾相允禩,后必大贵。今欲诛允礽,不必出自皇父之手。”这是在挑动圣祖杀死允礽。圣祖大为震怒,将允禔痛骂一通,说是天理国法所不容的乱臣贼子,并将张明德斩首。    
    最后,允礽所以发生狂疾的原因被查出来了,原来是允禔用蒙古喇嘛暗中诅咒,以术镇压。允禔为此而被囚禁于自己府第中,命十七人轮流看守,如有疏忽将遭族诛。    
    告发允禔陷害允礽的人是允祉。他是皇三子,懂得天文、音乐和算法,很受圣祖器重。平日和允礽很亲近,但非允礽之党,也非允禔的宿敌,在这个关头,他却给废太子的前程带来一线光明。    
    允礽随即被圣祖召见,对他的“狂疾”,有这样意味深长的话:“朕竭力调治,果蒙天佑,狂疾顿除,不违朕命,不报旧仇,尽去其奢费虐众种种悖谬之事,改而为善,朕自另有裁夺。”说明圣祖对废太子还是有深情的。    
    允祉王府原址。    
    废太子复立后(详见另篇),允祉进封诚亲王。允祉为人,深沉而工于心计。他告发允禔,也是投圣祖之所好。他很有才能,圣祖对他的爱重,不在胤禛(即世宗)之下,到他北京和热河园林中游宴就达十八次。康熙三十七年,编修《古今图书汇编》(即后来的《古今图书集成》)时,总裁为陈梦雷,而由允祉主持其事,两人因此有深谊。    
    在争夺储位过程中,允祉是否有觊觎的意图,史册上尚无明文记载,但他是皇三子,又颇受圣祖的信重,胤禛当然要把他看作一个政敌。    
    胤禛登位后,对付他的兄弟采取几种不同的手段,如怡亲王允祥,对胤禛一向忠诚,所以极受优遇,死后亲临祭奠,上谕中有“自古无此公忠体国之贤王,朕待王亦宜在常例之外”语。圣祖诸子的名字,本来都以“胤”字带头,胤禛即位后,他的诸兄弟名字皆改“胤”为“允”,但允祥死后,将“允”恢复为“胤”,以示独特的哀荣。    
    还有让他们终养天年的,有看作死对头而严惩的,如允禩、允禟、允等。对允祉,则先从处分陈梦雷开端。    
    


第四部分东宫无主后的波澜 下

    陈梦雷早年因耿精忠谋成案而受株连,被遣戍关外,后被召还,入馆修书,成为允祉的助手。梦雷《蟹目袜》诗有云:“忆昔在辽左,鳏居少仆婢。天潢延作师,寒暑历三季。”可见他和允祉情谊之亲密。胤禛登位后,以梦雷本是逆案中人,圣祖从宽处理,将他安置在修书处,他却不思悔过,招摇无忌,因圣祖既宽恩在先,就不再加刑,但京师断不可留此据王氏《东华录》,乾隆时萧姡е队老苈肌罚鳌吧希ㄖ甘雷冢┮悦卫紫荡幽嬷耍槐懔舫锨淄醮Α!币飧靼住#憬旅卫赘缸臃⑶埠诹6猿旅卫装邮枳莸墓僭比缧滩俊   ?br />     允祥王府原址前院正殿。尚书陶赖等,都给予处分。    
    与此同时,命允祉守护圣祖之墓景陵(在今河北遵化昌瑞山),也即将他逐出枢廷。但这只是第一步。    
    雍正二年(一七二四),允祉儿子弘晟得罪,削去世子爵,降为闲散宗室。    
    雍正八年五月,世宗对允禩、允禟等主要政敌已经收拾完毕。同月,怡亲王允祥逝世,允祉后至,等到宣读谕旨时,众皆呜咽悲泣,允祉却早已回家。每日举哀之时,全无伤悼之情。世宗乃命宗人府一批亲贵定议回报。经过审议,宗人府列举诸大罪状,如对圣祖患病时,“毫无忧戚,且怀冀幸之意”,意思是允祉怀侥幸之心,想继承皇位,下面也说“素日包藏祸心,希冀储位,与逆乱邪伪之陈梦雷亲昵密谋,遂将陈梦雷逆党周昌言私藏家内,妄造邪术”。综合其他事状来看,允祉是集不孝、妄乱、狂悖、欺罔等等诸大罪行于一身的人,宗人府主张将他父子立即正法,世宗却觉得“朕心有所不忍,始从宽曲宥,革去亲王”,囚禁于景山永安亭。隔了两年,允祉就死了。    
    孟森《明清史讲义》下册,针对《上谕旗务议覆》中世宗宣布的允祉罪状,加以评驳,且极为精确,如上谕说:“诚亲王允祉,自幼即为皇考之所厌贱,养育于外,年至六岁,尚不能言,每见皇考,辄惊怖啼哭。”以此而成为议罪的例证,实在是很可笑的。不知世宗在六岁时,见了他父亲,有没有“惊怖啼哭”的表现?    
    孟氏最后说:“今所谓丧心蔑理,无过怡王之丧临哭不哀一款,其余皆任意诬蔑之辞。其实则陈梦雷、杨文言为所忌之人;《古今图书集成》、《历律渊源》二书为所忌之物。是为清皇室之文字狱。”因为陈、杨所修之书,能够替允祉博圣祖之欢心,而允祉又知世宗嗣位真相,辞色之间,既不竭诚输服,且将有发其隐覆之嫌,于是而为世宗所狠忌。    
    邓之诚《清诗纪事初编》卷八陈梦雷小传云:“当储位未定,诸人妄臆诚亲王依次当立,欲趍其门,故交结梦雷,以至俱败。”这也不为无见。但允祉的实力太单薄,在茫茫政海中,不能起大风大浪的作用。    
    最不幸的是陈梦雷。耿精忠之变,授梦雷伪职,他打算与同年生李光地合进蜡丸报虚实,为两人保身家之计,光地却据为己功。事变平息后,光地擢学士,而梦雷以从逆论斩。梦雷刻行与李光地绝交书,责其欺君卖友,护短贪功。徐乾学、王掞皆为梦雷不平,乾学密为开脱,始得减死流放。后召还至京,又因宫闱之争而重戍塞外。《清史列传·李光地传》曾收录光地为梦雷辩白的疏文,当是徐乾学代作。    
    


第四部分太子的再立与再废 上

    皇太子允礽既废之后,储位形成真空,凡是有实力的皇子,不管嫡出庶出,都想做扑灯之蛾。他们自成集团,各结亲信,于是而有皇长子党(允禔)、皇四子党(胤禛)、皇八子党(允禩)。这时圣祖已经五十五岁,在古人已为垂暮之年。他的心境为此而烦闷消沉,“无日不流涕”,这也不难理解。而且允礽虽有过失,究非大恶,废黜之后,诸皇子结党营私,以骨肉而成为仇敌,为人父的,怎不痛心?诸党之中,以允禩一伙最为强横禩,“祀”字的古文。,圣祖上谕曾说:“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施恩泽处,俱归功于己。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后来便将允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革去贝勒爵位。    
    据《圣祖实录》,圣祖曾对几个亲贵说:“近日有皇太子事,梦中见太皇太后(圣祖祖母)颜色殊不乐,但隔远默坐,与平时不同,皇后亦以皇太子被冤见梦。”如果说,这段记载是可信的话,那就说明,圣祖平日对废太子一事,常在懊悔,而太皇太后和皇后,又是他所敬爱的人,因而会有这种梦境,如俗语说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圣祖为什么要将梦境告诉近臣,用意自然十分明白。    
    后来又对诸大臣说:“朕进京前一日,大风旋绕驾前,朕详思其故,皇太子前因魇魅,以至本性汩没耳。因召至左右,加意调治,今已痊矣。”诸臣便答说:废皇太子病源已得治疗,实为国家之福,请皇上立即作出决断,颁示谕旨。说罢,随即退出。    
    过了一会,又召诸臣进去,问道:“群臣皆合一否?”诸臣回答道:“臣等无不同心。”圣祖说:“尔等既同一心,可将此御笔朱书,对众宣读,咸使闻知。”谕旨的大意是:从前拘禁允礽,未曾谋之于人,每念前事,不安于心。经过体察,允礽的过失有的是符合实情的,有的全无风影,他的病也已逐渐痊愈,故令护视,“仍时加训诲,俾不离朕躬。今朕且不遽立允礽为皇太子,但令尔诸大臣知之而已。允礽断不报仇怨,朕可以力保之也。”    
    第二天又召见允礽和诸大臣,告谕说:允礽本来为朝臣称颂,后来听信匪人之言变坏了。现在看来,他虽有打伤人事,并未致人于死,亦未干预朝政,他的打人等事,皆由允禔魇魅所致,允禔还想谋害允礽,所以将允礽由上驷院搬到咸安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