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宫廷政变纪要





    


第六部分外患与内变

    清代自道光朝以前的宫廷政变,都与外国无涉,但自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十年庚子)鸦片战争叩开了清廷的海疆,至第二次鸦片战争(即英法联军之役)后,几次政变,都与外患有错综复杂的关系。    
    《道光帝立储密旨》及建储匣。道光三十年,宣宗逝世于圆明园,皇四子奕(即文宗)嗣位,改元咸丰。当时御前大臣有载垣、端华及蒙古的僧格林沁亲王,并封皇六子奕为亲王。    
    咸丰十年(一八六〇)八月,英法联军侵入天津,文宗出奔热《咸丰帝朝服像》轴。河,同往的有孝贞皇后钮祜禄氏、懿贵妃那拉氏(即孝钦后),那拉氏本人曾劝阻文宗不要离京,这样才可以镇摄一切。大臣有载垣、端华、肃顺等,他们则坚持离京。京中的政务由奕留守办理,于是有了两个政治中心。    
    载垣为圣祖之子允祥之后裔,袭爵怡亲王。端华为乌尔恭阿子,袭爵郑亲王。肃顺字雨亭,端华同母弟。咸丰八年,任礼部尚书,仍主管理藩院事,后又调户部。载垣、端华,常诱导文宗娱情声色,肃顺之才远出二王之上,治事果断,颇欲整顿积弊,力主严猛,认为过去的弊病在于太宽。他看不起满人,说他们胡涂不通,不能为国家出力,只知要钱,故非重用汉人不可,尤主张以湘军抗击太平军,倚重曾国藩、胡林翼。左宗棠为湖广总督官文所劾,赖肃顺调护免罪。汉人文士如郭嵩焘、王辏г说冉猿鋈肫涿牛摺?瞥〖盎Р苛桨福谭崾弊畲笮逃际撬嗨撤⒍模渲杏新拗椭炅ΑF淙怂溆惺都景磷ㄉ茫ㄓ浚栽拱约鞯幸喽唷!   ?br />     他在处理外交政策时,也是采取强硬的态度,如拒绝接受瑷珲条约草约,又拒绝割让乌苏里江以东给俄国。    
    奕与英法俄三国签订《北京条约》图。    
    英法联军撤离北京后,仍约有六千名留在大沽和天津。经过这场战争,以恭王奕为首的一派创立了与西方的新关系,而在热河的君臣却对洋人极为仇恨,于是形成了两者之间的裂痕。费正清主编的《剑桥中国晚清史》(中译本)对肃顺等的评议,颇可参阅。    
    留京王大臣几次请文宗早日回銮,文宗始终不允,理由是恐怕洋人翻覆,再来挟制,实际却在木兰行在观剧听戏木兰,围场名,约当今河北省围场县地。清康熙、雍正诸朝,皇帝每于秋季率王公等于此围猎习武。木兰本满洲语,意为吹哨引鹿。,欣赏老生黄春全的《饭店》,张三福的《战潼关》,昆剧小旦严宝麟的《游寺》等。有一次,有个老伶工陈金崔教太监唱《闻铃》的《武陵花》曲,至“萧条恁生”句,“恁”应作去声,陈伶却    
    《咸丰帝便装行乐图》。读作上声,文宗指出他错误,金崔答道:系按照旧曲谱之声来念,文宗道:“旧谱固已误耳。”原来他的心神全放在听曲上了,也使人想起李商隐《北齐》的“晋阳已陷休回顾,更请君王猎一回”的名句。    
    当时侍郎胜保曾上一疏,中有云:“若木兰行在,不过供游豫之观,并非会归之地,暂幸则循旧例,久居则为创闻。……夫天下不患土崩而患瓦解,而其所患不在颛臾而在萧墙。欲皇上之留塞外者,不过左右数人,而望皇上之归京师者,不啻亿万计。我皇上仁明英武,奈何曲循数人自便之私,而不慰亿万来苏之望乎?”此疏在当时颇受人激赏,并已隐约指出载垣等的私心,但文宗只批一“览”字,肃顺亦建筑私邸以为久居之计,因此始终不肯回銮。    
    后人曾以《尚书》中的“内作色荒,外作禽荒”二语移识文宗。当时国内的局势,不但“洋祸”余波未曾平息,国土主权,一再蹙损,而太平军的声势正威胁东南,民心惶惧,疮痍遍地,皇帝却还有这样的闲情逸致,说明国政的腐败,总是从最高层开头的。    
    《清史稿·文宗本纪》评云:文宗生不逢时,遂无一日之安,“而能任贤擢材,洞观肆应。赋民首杜烦苛,治军慎持驭索。辅弼充位,悉出庙算。向使假年御宇,安有后来之伏患哉?”(死时仅三十一岁)这些都是无话可说时的混话,末了这一句,也可能指后来孝钦的祸国,但文宗即使活得长命,也未必能制约她。    
    到了文宗驾崩才一个月,一场政变的风暴就此掀起,胜保所谓“不在颛臾而在萧墙”之患,也成为先见之明了。    
    


第七部分西太后初露锋芒 上

    辛酉政变,是西太后初露锋芒的契机。    
    咸丰十一年(一八六一)辛酉,七月十七日,文宗病危,召见御前诸大臣,传谕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并派载垣、端华、景寿、肃顺、穆荫、匡源、杜翰、焦祐瀛“尽心辅弼,赞襄一切政务”。诸臣请文宗用丹毫手书,帝以手力已弱,不能执管,遂谕“著写来述旨”,所以遗诏中有“承写”字样,至卯时(五时至七时)崩逝。文宗的皇后钮祜禄氏、琳贵太妃乌雅氏均曾奠酒而不及懿贵妃那拉氏。嗣皇帝载淳是那拉氏生的,这当然使她很难堪。但当日即由敬事房首领传旨:“钟粹宫皇后晋封皇太后”,此即钮祜禄氏,时年二十五岁。“储秀宫懿贵妃晋封皇太后”钟粹宫,东六宫之首,故俗称东太后。储秀宫,西六宫之首,故俗称西太后,载淳出生于此。,此即那拉氏,时年二十七岁。又称钮祜禄氏为母后皇太后,那拉氏为圣母皇太后,这是援引明万历朝的故事,但在那拉氏总觉得还有区别,不够称心,所以后来又上徽号,一称慈安,一称慈禧。    
    《立皇长子载淳为皇太子上谕》。    
    《谕派载垣等八人赞襄一切政务上谕》。    
    文宗晚年,肃顺等的权势已超过各军机大臣,死后便以赞襄王大臣的身分统揽大权。肃顺和慈禧,性格上都属鹰派,俗语所谓“硬碰硬”,原是难以共存,都不喜欢还有比她(或他)更有权力的人。肃顺很得文宗的信重,隐察文宗有嫉恨慈禧专横意,乘间以汉武帝对付钩弋夫人故事煽动文宗钩弋夫人,汉武帝妃子,传说生而两手皆拳。居钩弋宫,生昭帝。后受责,遂忧死。这里指请文宗处死那拉氏。,文宗有所不忍。后来醉中恼怒漏言,为慈禧闻知,把肃顺恨得剌骨。    
    文宗一死,慈禧便以肃顺专权事挑拨慈安,并力主两人一同垂帘听政。慈安以此举违反清室祖制,起先未曾答应,后被说动,但要她先征求恭王奕的意见,恭王正想用事握权,便起程抵达行在,祭文宗之灵后,太后将召见,载垣等竭力阻止,杜翰还当众说:“叔嫂当避嫌疑,且太后居丧,尤不宜召见亲王。”但因太后坚持,奕乃约与端华同往,端华目视肃顺,肃顺笑曰:“老六!汝与两宫叔嫂耳,何必我辈陪哉!”奕乃独往,两太后涕泣奕旧照。而道载垣等之侵侮,因而密谋杀计。奕认为非还京不可,太后说“奈外国何?”奕答道:“外国无异议,如有难,惟奴才是问。”清代旗籍近臣书面或口头,对皇帝、太后皆称奴才,但奕在奏章中是称臣的。此处的对话据《祺祥故事》引录。又,《祺祥故事》中说“既而御史高延祜上请垂帘”,不知是否误记?请垂帘的应是董元醇。    
    两宫、恭王、肃顺,本来都是“一家人”,这时却各人有自己一本账,形成了微妙的三角关系。    
    当奕回到京师前一天,御史董元醇已有一疏抵达热河行在,这便是轰动一时的请两宫垂帘疏。由于清室一向无太后垂帘之制,所以疏中以“事贵从权,理宜守经”开始;所谓从权,便是“皇太后暂时权理朝政,左右不能干预,庶人心益知敬畏,而文武臣工俱不敢稍肆其蒙蔽之术”。董疏中又有“垂帘之仪”语,将应用“制”字而改用“仪”字,亦掩耳盗铃的手段。    
    董元醇此疏,因为投机希旨而发,但上的时间太早了,恭王还没有布置妥贴,只好“留中”,而载垣等已极为愤慨,便拟一旨驳斥,并说:“赞襄幼主,不能听命太后,请太后看折,亦系多余之事。”杜翰甚至说:“若听信人言,臣不能奉命!”其他诸人,语亦多激烈,声震殿陛,太后为之震怒手颤,幼主因惊怖啼泣,遗尿于太后衣。    
    《谕内阁皇太后垂帘听政并另简亲王辅弼均不可行》。    
    八月十四日,钦差大臣胜保自京畿抵行在,乃受奕诉邀结而来。胜保这时任兵部侍郎,亲自督练京兵。对肃顺有示威意,对两宫则为壮胆。    
    薛福成《庸庵笔记》:“两宫俟恭亲王行后,即下回銮京师之旨,三奸力阻之,谓皇上一孺子耳,京师何等空虚,如必欲回銮,臣等不敢赞一辞(肃顺所以不让两宫回京,怕回京后不容易制伏慈禧)。两宫曰:回京设有意外,不与汝等相干。”随即命令准备车驾,并派肃顺、奕等护送梓宫回京(这也是密定之计)。两宫及幼主在大行皇帝灵前行礼后,即启程回京。九月廿九日,至德胜门,慈安偕幼主同乘一轿,慈禧轿在后。    
    这时恭王授意大学士贾桢、周祖培(在户部时,屡受肃顺凌辱)等联名上疏于前,胜保之疏又同时抵京。两疏的焦点,也便是(一)控诉载垣等的专擅,(二)请两宫垂帘听政。    
    两太后即密召恭王面询一切。接着,又将在热河草就的谕旨宣布。旨中除含混地痛斥载垣等无人臣之礼外,只解除八大臣赞襄政务的职任。    
    


第七部分西太后初露锋芒 下

    到了十月初,诸大臣会议载垣等罪名,久不能决,后由刑部尚书赵光抗论,以为应照大逆不道律凌迟处死。上谕则改载垣、端华赐令自尽,肃顺斩立决。    
    《将载垣等即行治罪上谕》。    
    肃顺是在护送梓宫的途次、留驻密云县时被捕的,由密云而押解宗人府。《庸庵笔记》云:“肃顺瞠目叱端华、载垣曰:若早从吾言,何至有今日?二人曰:事已至此,复何言?载垣亦咎端华曰:吾之罪名,皆听汝言成之。故论者谓,三凶之罪,肃顺尤甚,端华次之,载垣又次之。”黄濬《花随人圣庵摭忆》云:“以肃顺之才识论之,亦必早知西后之不相容,而有先下手之意,惜怡、郑两王庸才,不能从,故同及于难。”后人亦颇有为此案鸣不平的,《摭忆》又引王伯恭《蜷庐随笔》,极称肃顺之学术经济,迥非时人之伦,因而称此案为冤案。王辏г恕鹅飨楣适隆罚核嗨场傲傩搪畈痪湟岳棺璐沽保队谑校投跛溃皇蔽奘墩呶街祝蹿家嗖恢沽敝闭兑病!蹦┝矫馕剑卦⒍嘶⑺嗨澄街祝鞘俏奘吨耍Φ闭兜牡故侵髡糯沽钡娜恕M跷暮蠖危怨踔貌苹酰挠形⒋省j'运曾入肃顺之幕,待以国士,所以为肃顺鸣屈。《清史稿》评肃顺云:“其赞画军事,所见实出在廷诸臣上,削平寇乱,于此肇基,功不可没也。自庚申议和后,恭亲王为中外所系望,肃顺等不图和衷共济,而数阻返跸。文宗既崩,冀怙权位于一时,以此罹罪。赫赫爰书,其能逭乎?”爰书指记录罪犯供词的文书。意思是说,既然文书上赫然地记载了罪状,那还躲逃得了么?似也含皮里阳秋之意。    
    肃顺的骄横专断固是事实,但当时如果由他们一派来当权以扶幼主,晚清的政局或许不至败坏到这个地步。虽然这话到现在来说,也没多大意思了。    
    综观肃顺等所以失败的原因,约有这几点:(一)恭王奕是当时亲贵中最负声望的人物,于幼主载淳为叔父,而恭王因曾与洋人谈判和议,颇有周旋,这时实际上已得洋人的认可和支持,所以他对太后的答词有“惟奴才是问”的话,即俗语所谓“保在我身上”。胜保奏疏中也有“且恐外国闻知,亦觉于理不顺,又将从而生心,所关甚大”云云,这一点,很值得我们重视:过去的几次政变,根本不考虑什么洋人、外国,这说明这时外国人的压力和影响,已深入到政变内部。(二)除外国人外,恭王又得到胜保等握兵权的武臣支持。(三)当时诸王大臣中,对西太后也有憎恶的,但她毕竟是嗣君的生母,既然要忠于嗣君,也不得不忠于其母。萧一山《清代通史》下册云:“而两太后,八辅政,一亲王,又系鼎足三分之局。以势力论,则北京(指恭王)较优,以名分言,则行在(指两太后所在的热河)为正,二者合而为一,则辅政之势孤矣。”这是说得很中肯的。慈禧能利用和联络恭王,这也是棋高一着之处。(四)肃顺平日行事,也有不得人心地方,《庸庵笔记》记肃顺被押赴刑场时,“过骡马市大街,儿童欢呼曰:‘肃顺亦有今日乎?’或拾瓦砾泥土掷之。顷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