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与贺子珍
阿婆把几个煮熟的鸡蛋塞在贺子珍的挎包里,说:“早点回来!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日难啊!”
贺子珍看着阿婆的满头白发,实在不忍心让她失望,口气很肯定:“谢谢老妈妈,我们会早点回来的!”
阿婆抚着贺子珍的肩膀,关切地说:“你是有身子的人,一路当心。”
贺子珍抱住老人,好久才说道:“阿婆,你也要当心。”
老俵们给红军送茶水、送斗笠、送雨伞、送草鞋、送布鞋……
送行的老俵们哭了,战士们也哭了。但战士们不知底细,斗志还是很高昻的。
当地宣传队的青年男女唱起了送别的山歌:
一送里格红军介支个下了山,
秋风里格细雨介支个缠绵绵。
山山里格野鹿声声哀号,
树树里格梧桐叶呀么叶落完,
问一声亲人哪红军呵!
几时里格人马介支个再回山?
老俵们对红军恋恋不舍,不愿红军走。而红军也不愿离开苏区,生离死别,痛断肝肠。看到这告别的一幕幕,就是铁石心肠的人也会为之泪下。
当年贺子珍离开井冈山时恋恋不舍的心境重又出现,不过,这次充满了前途未卜的担忧。几十万敌人前面堵、后面追。她所在的队伍,有老人、伤病员和妇女。董老(必武)、徐老(特立)、谢老(觉哉)在队伍中行进,精神抖擞,这本身就令人鼓舞。他们坚信燎原之火是不可扑灭的,他们的信念和言行,影响了周围的年轻人。同连的还有那个著名的“罗明路线”的头子罗明,他还是中央部长级、地方省长级班的班长,有时还来问候贺子珍,同她讲个笑话。
夜里,无数火把组成了没头没尾、弯弯曲曲的长龙。
火把下,可以看见急匆匆的人流,那是部队奉命赶路。还可以看见行动缓慢的民工的队伍,人们担着笨重的机器——印刷机、造币机、X光机、修造枪炮的机器……一步一挪,走得不比蜗牛快。有些机器的底盘要十来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抬,一个钟头走不出半里地。有时,把路挡住了,形成了“漩涡”。这条汹涌的“河流”在火把的照耀下向西奔流,彻夜不息。
到于都,天色已晚。贺子珍点着火把找到了毛泽东;他正躺在担架上,打摆子还没有退烧。贺子珍伸手摸他的额头,给他剥了个阿婆送的熟鸡蛋,为他掖好红毯子,又把贺怡夫妇送的那件棉大衣盖在他身上。
贺子珍看着毛泽东疑惑的眼光,说:“是泽覃、贺怡送给你这个病人的,留着用吧!别辜负了他们的一片心。”
毛泽东见贺子珍身体还好,放心地点点头。
贺子珍说:“小毛喊着要跟我来,要找爸爸,哄了好久才答应跟他叔叔、姨姨走。临走,还要我快快去接他。”说到这里喉咙发哽了。
毛泽东心里也觉黯然,说道:“有叔叔、婶婶照顾,他会习惯的。”
又说:“你行动不便,路上要当心。”
贺子珍点点头:“你也要当心。病还没有好,天气一日比一日凉,不要再伤风了!”她看看毛泽东的担架,抬杆长长的,一头有一个用油布做的船篷形的盖:“这个担架好,小吴,是你出的主意?”
小吴答道:“不,这是主席自己的发明创造。”
毛泽东得意地:“这是我同稼祥同志设计的,他的也有篷;你不必担心我挡不住夜露暗霜,伤风着凉。”
人们行色匆匆,发现在担架上躺着的是毛泽东,有人连忙转过脸去装作没有看见或者绕开走。自从江西反“罗明路线”以来,人们不得不躲着他走。毛泽东和贺子珍都看到了,二人相视苦笑,无可奈何。
第六卷 漫漫征程遵义会议(2)
毛泽东和贺子珍到医院去看望陈毅。听说周恩来下令把已经打包的医药器材重新打开,为他做了手术。
陈毅看见毛泽东和贺子珍进来,激动地坐起来。他伸出手,紧紧地和毛泽东握着,这个豪爽的人今天也显得有些忧郁,语调沉重地:“此地一为别,孤篷万里征!几十万敌人前堵后追,我真为你们担心。”
毛泽东倒担心他的伤,说:“你行动太不方便了,以后我们回首南天,看到落日、浮云,都会想念你们的。”又说:“主力走了,担子很重!”
陈毅让他放心:“有井冈山的经验,这半壁江山丢不了。我会找一面墙打狗的!”又说:“很高兴见到你们。时间紧迫,会不会耽误你们出发?”
贺子珍告诉他,队伍行动缓慢,像乌龟爬行似的,河上就这么窄的木板桥和几座浮桥,争先恐后,拥挤不堪。就是在这里畅谈一天,还可以跟得上队伍。
毛泽东嘲笑地说:“不是逃,是‘出击’。”
陈毅对于这种神秘的做法很不满意:“我这里离他们不过几十来米,不来通知我开会。我是地方军区司令员,平常就参加中央会议的。昨天,我才正式知道部队要离开,把我留下来。”
毛泽东也是前几天才知道消息,看了留下人员名单的,他要求让瞿秋白、何叔衡随部队走,但是没有得到同意,他的语调也显得沉重:“现在,井冈山时期的人,没有多少发言权了!”停了一会儿,点着烟,又说:“不过,事在人为,你说的那句话颇有深意,不但要当胜利的英雄,还要当失败的英雄,这才算得上真正的英雄。”
现在,已经不是安安稳稳彻夜畅谈的时候了,他们说了些互相关心的人和事,便分手了,临走时,陈毅叫警卫员把一包熟牛肉递给贺子珍。贺子珍不肯收,陈毅养伤需要加强营养。
陈毅执意要送:“不是送你的,送你肚子里的娃娃的!两个人吃饭呵!路上能有什么好吃的,带上吧!”硬把贺子珍的挎包拿过来,把牛肉塞进去,系好带子,再递给贺子珍,同时,握着她的手说:“子珍哪,再见了!希望有一天,能再次吃到你做的辣子炒田鸡。”
贺子珍的眼圈一下子红了,笑道:“到时候,我一定多放点辣椒!”
于都河畔,灯火映天。祠堂和店铺的门板都用来搭了浮桥,船连着船,板连着板,上头是过河的军队和长长的火把。桥在风中摇摆,火把的倒影在水中摇晃。毛泽东站在河边,一动不动,抬眼远望,河上的凉风把他长长的头发吹乱了。他说了一句:“好在何长工在那边明打暗和留下一条退路呵。”
当时的毛泽东尚在病中,用鲜血换来的红色国家被断送了,他心绪难平,带着忧愤的心情踏上了漫漫长征路。图为江西于都红军桥,毛泽东从这里告别了中央革命根据地。 贺子珍叮嘱一句:“药在小吴那里,别忘了吃!”
毛泽东点点头说:“那我先走了,代我向董老、徐老、谢老问好。”说罢,刚走几步又回头指指挎包说:“吃吧! 仲弘的一片心意。两个人吃饭呵!”
贺子珍为他盖好那件棉大衣,说:“走吧!”
毛泽东随着说声:“走吧!”
担架随着小吴举着的火把走了。
一个战士牵着毛泽东的黄骠马,马背上驮着他的全部行装:马褡里装着一条薄棉被、一条床单、一块油布、一把红油纸伞、一个挎包和干粮袋子系在一起。挑夫挑着铁皮文件箱跟着走。
贺子珍拿着火把,眼睁睁地看着小吴的那支火把走远了,融进了长长的火龙之中。火龙蜿蜒远去,看不到头。
钱希均过来,和贺子珍站在一起。她和其他一些身强力壮的红军是在这个连里管民工、照顾伤病员的。
贺子珍有一匹马,她很少骑,常用来驮东西。她乐于徒步行军,就是那几位老人也很少骑马,把马让给伤病员,自己步行。
一路上,火把通明,几万人马拥挤不堪,走走停停,十天只能走出十多里地。有时,又刮风、又下雨,连打开的雨伞也刮上了天,只好一个个在雨中淋着、等着。行军是艰难的,但毕竟离火线远一些,左有一军团、九军团,右有三军团,人称他们两边抬轿子,把中央、军委的“红星纵队”安全抬走,还有五军团殿后压阵。
在先头部队突破第一道防线后,休养连随大队来到信丰、大余一带。
这时,贺子珍联想起1929年春天红四军下井冈山,在大余被敌人包围的情景,当时匆忙应战,损失了几百人枪,她紧随毛泽东身边,那支驳壳枪给她争光,接连射中两个敌机枪手,前委一行人是从枪林弹雨中冲出去的;到了圳下,前委想让战士多睡一会儿,又被敌人包围上了,损失了几百人枪,伍若兰大姐受伤被俘,牺牲后头被挂在赣州城上。后来,这一带打土豪、分田地,群众发动起来了,红军在这一带打仗有如神助,再也不会两眼一抹黑了。谁想到,如今,要把这一大片根据地拱手送给敌人。离开这里,就是离开中央苏区,到了白区地界了,一种依恋之情,使贺子珍难以平静。
谢觉哉。贺子珍问正好走在她身边的谢觉哉:“谢老,你说,我们什么时候能回来?”
谢觉哉想了想说:“难以说准,反正要回来。那天,我问润之,要多少年?他说,三五年吧!”
第六卷 漫漫征程遵义会议(3)
贺子珍又问:“三五年?三年还是五年?”
谢觉哉笑笑,摇了摇头。
贺子珍走出信丰、大余的土地,那熟悉的红旗和墙上的大标语不见了;熟悉的笑迎红军的百姓不见了。生疏的村落、生疏的面孔,有一种被人用刀枪赶出家门的强烈的耻辱感,并
萌生一种我们一定要打回来的复仇的愿望。是的,红军一定要打回来!
在红军前途茫茫,到哪儿落脚都还没有定准、没有把握的时候,谁也说不上红军什么时候能打回来。三五年只是一种安慰性的答复。但是,后来,1949年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江西,距红军1934年长征,正好是三五一十五年。老百姓用虔诚的心情说:毛主席早算出来了,三五年就是十五年的意思呵!
红军突破敌人第一道防线,转入粤北南雄一带,由于毛泽东、朱德、周恩来的远见,加上何长工等人的奔走,红军同陈济棠订立秘密协议,他们对红军不予截击,放开了四十里宽的通道。红军顺利通过第二道防线,进入湖南汝城一带,然后突破宜章、临武一线,渡过漳水,直逼湖南、广西、贵州交界的湘江上游。蒋介石几十万军队前堵后追,这是红军一场生死之战。
休养连在一、三军团浴血奋战的保护下,安然来到了湘江边。
湘江是敌人布置的第四道封锁线。由于“左”倾冒险主义的领导者又犯了逃跑主义的错误,红军虽然突破湘江封锁,但损失惨重,由出发时的86000人,锐减为3万多人。图为湘江之战渡河地点——界首。湘水漾漾、江风怒吼。太阳当空,天是蓝的,云是白的,江水是碧绿的,青山是苍翠的,但似乎都骤然变色。蒋军黑压压的机群飞临湘江,一来就是几十架,向一切可疑的目标轮番投弹。雪花般的传单满天飞舞,上印《蒋委员长劝降令》。
飞机肆无忌惮,擦着江面飞过,俯冲投弹、扫射,那用木船搭起的浮桥被炸断,炸裂,炸成碎片,桥上的战士、马匹跌落水中,葬身激流。然后,飞机低飞,扫射涉水而过的士兵、马匹;炸弹在江中激起的水柱、子弹在水中溅起的浪花把战士吞没了。江水为鲜血染红,江面上漂浮着红军的尸体,还有《蒋委员长劝降令》,碧绿的湘江,成了一条血的河流……
敌人的包围圈已越来越小,两岸都有敌人的炮火,同飞机一起轮番炮击。土坡上、沙滩上不时腾空喷出冲天的烟柱尘暴。俯冲的飞机发出尖锐的呼啸声,震耳欲聋。湘江两岸成了用红军战士的尸体垒成的长城。
在下游山坳的水湾里,浮起红军的尸体,一律灰色军装,密密麻麻,那是头两天牺牲的战士浮起的遗体。
贺子珍随中央纵队来到渡口,眼前的景象令人心惊魄动。她一眼就看见远处河湾里浮起密密麻麻的灰色,那是自己的战友的遗体。
她全身发紧、头皮发麻、背脊发凉。她紧紧地咬住牙关,不让上下牙敲打起来。她看见战士们趁敌机刚刚过去的间隙,立即用预备好的木船和木板搭起一座浮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