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折腰





  「今……今天不算,对吧?」莞儿害怕的掩嘴,很努力想将哭声闷住。    
  宫老爷沉笑数声,怜爱地摸摸她。他锺爱的女儿呀……    
  爹为什么这样看她,是不是不信她呀?「请爹相信我,我以後不会再哭了,绝不会,真的。」宫莞泪眼婆娑。    
  见她泪水流不完似的,想帮她拭去,冉沃堂手犹疑了下,终究没伸出。    
  「他奶奶的,冉沃堂,你这王八乌龟生的龟儿子,简直窝囊透顶!」不敢相信父亲会作出如此昏昧无知的决定,宫色祺暴怒的击椅起身,凌空掠了来。    
  冉沃堂将小主子护人怀中,飞快旋身,侧接他-掌。宫色祺被他厚实掌力震退数步,见他抱起莞儿轻捷的跃上树梢,忽火更炽,挥掌再追……    
  将他们的缠斗当儿戏在看,宫老爷任他们去闹去打,并不阻止。    
  「色棋,你可要牢牢记住,除了沃堂自愿,我不许任何人自莞儿身边撤走沃堂,或差遣他。沃堂是莞儿的。」    
  色祺这孩子目空一切,能让他出手对付的,独沃堂一人。他恐怕没料到宫家未来的主子,竟不能接收沃堂的忠心吧?    
  呵呵,这正是游戏吸引人之处。规则简单却随时在变,谁握有权势,谁便能操纵一切。      
第二章  『英雄折腰 』 作者:唐瑄    
  ……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负伤逃人紫竹林,黑衣人脚步踉跄地赶路,全身被露水打湿而不自觉。    
  冲进林中唯一的八角亭後,他掩口呛咳了数声,扯下蒙面黑巾焦急抬眼,见阴暗的天色由东方逐渐转亮,他才如释重负地绽出苍白的笑容。    
  顶多再支撑一刻,娘便会带人来接应他--    
  喀啦、喀啦、喀啦……远方飘来一抹幽异的声音,细细、凉凉地回旋在狂风中,竟异常清晰,不致被淹没。    
  这个声音!黑衣人松弛不到一刻的神色又被这抹声音煞黑,他大惊失色地扫视亭子四周,冷汗不断渗出。    
  怎么可能……不可能,他明明中了他一剑,即便他的轻功不弱,也在他之下,不该这么快便追到啊。镇定些,铁定是他慌张过度,错将风声听成--    
  喀啦、喀啦、喀啦、喀啦……清清脆脆、不断响起的玲玲响音,只闻其声不见其影,在亭子上方忽远忽近地绕过一圈又一圈。    
  黑衣人揪紧衣襟,脸色尽失地瘫跌在石椅上,温热的鲜血从冰凉的指缝间渗出。中剑後不断撕扯他的剧痛,已被透心透骨的寒意冰冻,他只觉好冷、好冷。    
  娘在哪里……娘!快来救他呀!    
  风生低低冷冷地穿梭在林间,吹出了幢幢鬼影。    
  从亭口无限延伸出去的宫纱灯阵,自板道底端一盏盏灭来,灯每灭去一盏,宫魄便心寒胆裂地发现异声又逼近一些。    
  「色……色祺,是你吗?」除了他,不会有别人。这片紫竹林乃宫家禁地,云阳境内无人敢提头擅闯,而且这声音明明是……鬼工球声,错不了……    
  「我说好大哥,老头子尸骨未寒,你迫不及待取我性命,岂不让天下人笑话咱们家人不懂规矩。啧,你不怕老头子气得爬出棺来一掌劈死你,我可是怕得直发抖呢。」    
  真是他!「色、色祺,大哥一时愚昧,你饶了大哥,大哥下次不敢了……」    
  「老头子都还没入殓,你至少该缓个几天,等七七法事做完再动手还不迟,不该让那些忌妒你的小人乘机骂你是大逆不道的畜生。」自竹荫深处飞跃来一道白影,不过眨眼,瘦白的宫色祺已洒脱的立於亭阶前,手上把玩著一只映著月光的碧球。由上等青玉雕琢成的鬼工球,约只手掌大小,玲珑剔透,晶莹的大球内包裹著一颗精巧小球。球一转动便会发出玲玲脆音。    
  宫魄不动声色地扫视弟弟数遍,见他一身洁白,无尘无垢,不禁大吃一惊。他明明剌中他一剑,何以……    
  「怎么,我安然无恙,大哥很失望?」宫色祺笑嘻嘻转个圈让他瞧仔细。「你也太小看我了,以我的武功修为,怎可能输给愚不可及的庸夫呢?」    
  他言下之意是……宫魄不敢置信地撑起身子,「这些年来的比试,你故意输给我,好降低我的戒心?」    
  「狗屁!」宫色祺无故踱起步来。「你这狗杂碎怎够资格与我比试,我是懒得费劲呀,你还不明白。我肯为了你这废物装病那么多年,你该痛哭流涕以谢天恩了。想陪过招,你等下辈子吧!天底下只有冉沃堂有这资格。你们呀,一堆粪边虫,又臭又多余,连摇尾乞怜都令人恶心不已。」    
  「宫色祺,别以为我真怕了你,豁出命相拚,我不见得输你!」宫魄抚著胸口,咬牙恨道。    
  宫色祺匪夷所思地缓下步子,似乎被兄长的愚勇偷悦了。他面带微笑,以惊雷般速度纵身掠人亭内,甩了兄长两巴掌,旋身又出。    
  宫魄嘴角渗出血水,怎么也盘算不到乎素大病小痛不断的药罐子,身手竟然这般惊人。    
  「我愿……我愿意舍弃所有了……只要你肯饶了大哥……要大哥给你磕头、下跪都可以。」宫魄气息奄奄地咽下自尊,眼前只求活命。宫色祺轻吹鬼工球,嫌恶地睨著他。「你要跪便跪,要磕头便磕头,事事皆由著你,我岂不窝囊透顶?」    
  「色祺,快别这么说。今日之事全怪大哥一时胡涂,大哥知错了,求你再给大哥一次机会……」    
  「嗟,不是告诉过你,老头子一死,我第一个想杀的便是你。千万别说你从未把我的话当真,君无戏言啊。」宫色祺耐性渐失。「咱们虽不是一个娘胎生,到底手足一场,我大方些让你爽快上路。一路好走啊,大哥。」    
  宫色祺摇著鬼工球,开心得像个孩子,悠然踱离。    
  「宫色祺……我娘不会放过你的……」    
  喀啦、喀啦、喀啦……飘远的鬼工球声嘎然而止。    
  「这么说,二娘也知情罗?」    
  「你……你怕了?」宫魄虚弱的挤出话。「别以为杀了我以後,你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夺取宫家……的一切,我娘不会让你……称心如意。」    
  「这可是你们逼我做绝,要怪就怪自己没出息。你先去奈何桥边等著,二娘我随後帮你送到,好让你们母子俩一路有伴。」    
  宫魄心神俱颤,这才明白他做了什么。    
  「宫色祺……你、你敢动我娘……」他为什么走了?难道他想先杀娘!宫魄使力想起身,身子却沉甸甸的怎么也移不动。    
  白色身影渐行渐远。林外天色已亮,晨雾弥漫,林内却仍是晦暗一片,风声低低凉凉地吹。    
  「好生伺候大哥上路,你可别让我失望了,这可是本少爷送你的弱冠贺礼。」宫色祺脚下不停,狂声大笑地将鬼工球顶上天。    
  一道破雾而下的黑影,抓住鬼工球,昂然地翻落宫色祺身後,与他背道而行。    
  「得罪了,大少爷。」绶步穿过透林而入的束束晨光,冷峻的脸忽明忽暗。    
  这声音……这声音……「大胆奴才,你竟敢以下犯上?」宫魄不智地喝掉所有气力,一阵猛烈量眩後,飘飘地坠入半昏半醒间。    
  「属下得罪了。」冉沃堂从容不迫将鬼工球塞入腰间,俊眉冷淡一挑,踏上亭阶。    
  宫魄虚弱的微睁眼,觑见一个小黑点逐渐放大成一团冰冶的黑雾,朝他挪近。混浊的气流全被色祺带走了,顶上那片灰蒙蒙的冷雾,朝他罩下……    
  云阳又……下雪了吗?还是他被沉人了冰河中……万籁俱寂,很冷却宁静……几乎是太静……太静……宫魄虚弱的动了动睫毛…….冉沃堂近了……这是他独有的凉薄气息……宁静无风……直剌心窝……他必须说些什么……快来不及了……    
  「有事……有事好商量,冉沃堂。咱们一起长大,我待你不薄,你放过我,我绝对不会亏待你……不,你不能杀我,娘若知道,绝不会放过你……」    
  暮春风起,凉中带冷地吹进紫竹林,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沙……    
  ◆◆◆    
  「哎呀,只是绕针处打结,我的手真拙。莞儿,你过来帮娘瞧瞧,到底是哪儿出岔子了。」    
  绿荫下,凉风徐吹,雪青色衣摆款款翻飞。    
  弯身在大缸前的窈窕少女,挺身回眸,白净的脸庞淡淡晕红,浓密的长睫上悬垂著一粒汗珠。    
  「怎会越解越糟糕……明明有按住针头再绕圈的……莞儿,你可有在外头」掩建在花丛後方的绣房,再次传来喃喃声。    
  「大娘,你先等等。」莞儿为难地来回瞥望手中的竹夹与花丛,睫上的汗珠不小心落入眸中。「小七,我的眼睛有些痛,你先下来帮我把绣线接去好吗?」莞儿贬著眼,想用手揉,手上的竹夹又不愿放。    
  茂密的桑树上,一名黝黑健美的粗衣少女,手脚灵活的朝枝干另一头攀去。她嘴里咬著一只盛满桑叶的竹篮子,美丽的凤眼好奇地向下溜。    
  「啊啊,莞儿小姐,那个绣线要掉进去了啦!」    
  莞儿吓了一跳,慌手慌脚的想将竹夹拉出染缸,小七嘴里那只竹篮从天而降,狼狈敲中她的头。莞儿闷唉一声,松开竹夹,手扶向染缸。    
  「莞儿,你在磨蹭些什么呀,那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先搁下,让下人去收拾。你过来瞧瞧我的针法哪里出错,这事比较重要……再过三日便是老爷的五年忌辰,我还有一大半没绣完,怎能烧给老爷呢。」宫老夫人嘀嘀咕咕。「……还有,莞儿十八岁生辰也近了呢。」    
  「我就来了。」莞儿揉著额头,倾身将斜插入缸的竹夹抽出。果然……望著空空如也的夹端,她一叹。这团线的颜色太深,得重染。    
  「莞儿小姐,你没事吧?要不要紧?」小七紧张兮兮的爬下树。「我不是存心的,莞儿小姐,请你千万不要生气。我给你磕头了,莞儿小姐大人有大量请不要生气,饶了小七这一回。小七祝莞儿小姐福寿绵延,寿比南山、福如东海……」她跪趴在地,滔滔的将所能想到的吉祥祝词一古脑脱出。    
  莞儿实在忍俊不住,「好了,可以了,你快起来。托小七鸿福,我必能长命百岁,福禄双全且安康无恙过一生。别再磕了,会疼的,快起来。」    
  莞儿小姐好心让她进来采桑叶,这些叶子贵死了,比黄金还值钱耶。她真不是人,竟然恩将仇报。不行、不行!一定要多磕几个头陪罪。    
  「小七,你一下下磕得那么使劲,头不疼吗?」她都替她觉得疼了。    
  「……祝莞儿小姐多子多孙多福气,双花双叶又双枝,呃……」再来是什么,莞儿小姐明明教她念过好几回的……    
  双花双叶又双枝?亏她记得住。莞儿又好气又好笑。    
  「快起来,你再磕下去我可真的要生气了。我不是说过,别动不动对我又跪又拜的,我又不是神佛,无福消受也不喜欢这样。」那颗坚硬的脑袋不理,依旧笃笃有声地敲著,莞儿实在拿她没辙。故下竹夹,她屈身在小七身前,促狭轻语「好像很有趣,瞧你磕得不亦乐乎,要不……我也来磕磕看好了。」    
  「嘎,莞儿小姐要……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小七抬头想阻止她,呱啦呱啦的大嘴不知何故,突然抿住。    
  「使不得便快些起来,看看你,额头都敲红了。」一脸怪模怪样的。    
  「莞儿小姐好爱说笑哦。你没瞧我皮粗肉厚的,就是磕上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事。才磕这么几下,怎么可能会红嘛。」她煞有其事地摆摆手,诡异的眸光一闪一闪的。    
  「瞎扯。」宫莞笑镇她一眼,转身向桑树边的清幽染房走去,肩上飘下几片桑叶却不自知。「天快暗了,你快些把需要的叶子采一采,待会还有好长一段山路要赶。下回若要来,你记得邀小四一块来,莫再一个人走山路。我听说沁山附近的几个村庄近来不太平静,好一个女孩子家,我不放心。」她柔声叮咛著,越过花圃,推开木门,一室的草香立即扑鼻而来。    
  小七诡嘻了声,匆匆爬起。    
  「没人打得过我啦,我比男丁还壮、还有力呢。倒是莞儿小姐白白净净,一副风吹应声倒的模样,才要当心呢。」她阔声嚷嚷地追进屋。正在滚沸的乌梅水前酌量加稻杆灰,宫莞甜甜微笑。    
  「这是我听小四说的啦,他说男人最不能抗拒莞儿小姐这样的小女子。真的哦,因为小四每见你一回就失眠一次,今天我自己偷偷溜来,他一定气坏了。所以你出门才要小心,别走著走著突然被抓去当押寨夫人。」莞儿小姐白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