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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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亲说:“我要不看他是花两千元买的,我早一把火给他烧了!”

  徐克隐忍地梗着脖子。

  “您老再看,还有这个呐!”父亲说着,将一条床单从一个什么东西上扯下,原来罩住的是一尊维纳斯。不过不是白的而是黑的,比真人还要高一些。

  胖老太太瞠目道:“哎呦妈呀!怎么喜欢起黑的来了?这要是赶上停电,生人来了猛眼一看,还不得吓出个好歹呀?”

  父亲说:“我要不看他也是花两千多元买的,我也早就给他砸了。”

  父亲又要用床单罩上,徐克却将“她”搬起,扛到自己的房间去了。

  父亲冲着他的房间吼:“你说你买的时候,自己就不心疼你的钱?”

  徐克在床上一躺,抢白说:“钱是我挣的,喜欢的东西就买,心疼什么?”

  胖老太太对徐克父亲说:“能挣能花,其实也算不了什么大错儿。您要是实在看着碍眼,那你也千万别烧了,莫如送给我。啊?”

  徐克父亲瞥了一眼画儿,分明地还舍不得,没吭声儿。

  胖老太说:“你们不吵了,我也就不多待了。”她瞥了一眼画儿,似乎还惦记想要,却又不好意思再开口。

  临走时她说:“我拿个苹果回去给孙子。”

  父亲说:“多拿几个吧!”

  “不,拿一个就行。”老太太嘴上这么说着,却往兜里各揣了一个,两手还各拿了一个。

  父亲将胖老太太送走后,站在徐克房间的门口,冲里面问:“你说,你今天在市场上,又跟人争的什么富?”

  “我不是争富,那是争一口气,这口气要是输给了那小子,我没法儿在市面上混了!”

  “你说你三十大几了,不早点儿成家,让我早点儿抱上个孙子,让我死了也瞑目。”

  “你怎么知道我不想?”

  “你想?你想你小子在外边包养着……一个小娼妇!”

  徐克一下子坐了起来:“爸,你别胡说好不好?人家是我雇员!我跟她之间清清白白……”

  “雇员?就你还配有雇员?雇员你还陪她下馆子、逛舞厅?你身边形影不离地有这么个小娼妇,正经姑娘谁肯嫁你?你当你有几个臭钱就配娶个有品有貌的老婆啦?我不要你的臭钱!我要你早点儿给我领回一个儿媳妇来!”

  徐克说:“爸,我再说一遍,你要总是当着我的面,说我的雇员是小娼妇什么的,可别怪你是我爸我也跟你恼!一年四季为我守摊儿,人家不容易。人家没少帮我挣钱,我应该好好儿对人家!再说,她又不是本市人,在本市无亲无故的,拿我当个大哥,我陪她吃几顿饭,逛几次舞厅,怎么了?”

  父亲说:“可别人不这么看!”

  “别人怎么看,我才不在乎呢!”

  门铃声儿响。



一零二




  徐克父亲去开了门,门外站的是脸上化了妆的小俊,显然是从舞厅直接来的,手里抱着那尊猫头鹰标本。

  小俊说:“大爷,这是我大哥买的,我给他送来了……他还没回家?”

  父亲接过猫头鹰标本说:“回来了,你进来坐会儿吧!”

  小俊说:“他回来我就放心了。我不坐了,太晚了。我明天还得早早儿替他守摊儿呢!”

  小俊说着转身下楼。

  徐克追出家门喊:“小俊!”

  小俊在楼梯上站住。

  徐克说:“路太远,我不放心,要不你住这儿吧?”

  “不,我打的回去。”

  “那,你别在马路上拦车!我不是吓唬你,万一碰上个不怀好意的呢?”他一边说一边从兜里取出几张名片,找出一张给小俊,“你传呼他!就说是我给的名片。”

  小俊感激地接过,朝徐克抛了一个吻,走了。

  徐克回到房间里,见父亲双手捧着那标本。左转右转,正不知往哪儿放。

  父亲说:“猫头鹰你也没见过呀?你说你花那么多钱,买这么一个东西,究竟打算往哪儿摆?你开着一个印钱的工厂呀?啊?你显富,你比阔,动物园里那么多猫头鹰,有本事你倒是全买回家来呀!”

  徐克从父亲怀里捧过标本,一声不响便往自己房间走。在他自己房间里,他捧着标本,看看这儿,看看那儿,一时也不知该往哪儿摆。

  父亲跟到了他的房间门口,望着他,继续训斥:“你明天立马把她辞了!老子当你的雇员,老子天天去给你守摊儿!”

  徐克一时忍无可忍,突然将标本狠狠摔在地上。

  父亲一惊:“你!”

  父子俩互相咄咄地对视着……

  父亲猛转身,走入了另一卧室,卧室里摆放着徐克母亲的遗像。父亲注视着,感伤地说:“这地方是他花钱买的,是他的家。在他家,我这当老子的,说一万句也不顶一句。他妈,跟我走,咱有点儿志气,咱回从前的老街老院儿老房子去。”

  父亲将遗像揣在怀里,跨出房间,指着徐克说:“儿子,我有养老金,我不用你养活!就是你妈活着,我也养得起她!我们走,眼不见心不烦,省得我看你不顺眼,你瞅着我也别扭。”

  父亲走了。他走出去,重重地把门关上。

  徐克狠狠地跺踏着标本,将它跺踏扁了。

  他往床上一躺,熄了灯。

  忽然他又挺身坐起,四处找烟吸。

  在打火机火苗的光耀之下,他脸上淌着一行泪。

  他又仰躺下,继续吸烟。

  他确实伤心起来,在泪光中,他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童年,甚至想起了临去北大荒那一年,他亲口对瘫在床上的母亲说的话:“妈,咱家的小偏厦子就要盖好了,阳光可充足了!我再给你盘个小火炕,过些日子你就可以住过去了,就可以见到阳光了。”

  甚至他还想起了自己下乡以后写的家信:“爸,冬天快到了,咱家的那小偏厦子,还得上一遍墙泥,要不我妈住着会冷。”

  徐克按灭烟,拉亮灯,又坐了起来,呆呆瞅着立在床边的黑色的维纳斯……

  他一把抓起烟灰缸,似要朝维纳斯狠狠砸过去——那烟灰缸是头卧牛,牛背上骑着个吹笛子的牧童,玉石的,晶晶莹莹,看去价钱也不便宜。

  他瞧瞧烟灰缸,没舍得朝维纳斯砸,举起的手臂又垂下了。

  他看看表——十一点多了……

  他离开卧室,来到了客厅里,坐立不安。

  他又奔到过厅里,打开冰箱,取出一听饮料,仰脖子喝了一大口,拿着饮料回到客厅。

  他发现了自己带回来的两卷画,在沙发上,已被坐扁了。

  他拿起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拿起另一卷画,展开来看。

  他将两卷画都撕了,投入了纸篓,想了想,又将纸篓拿入厕所。

  客厅中,暂时空无一人了,这里有一排书橱,橱中一册册精装的各方面的书,仿佛在无言地证明,主人是一位博学多才的知识者。

  还有报架子——一般办公室里常见的“官报”,应有尽有。

  厕所里传出冲水声……




一零三




  徐克走出厕所,抬头看看墙上的“伟大的女奴”。

  他踩着椅子,将“她”摘了下来,捧到卧室里,塞到床底下。

  他离开了家,缓慢地走下了楼梯……

  他发现他的父亲并没有走,他坐在楼外的台阶上,正在吸烟,身子一动不动。

  他默默地望着父亲。

  他走到父亲身旁,缓缓地,也挨着父亲坐下了。

  父亲当然明知是他,但不看他一眼,仍一动不动。

  徐克说:“爸……”

  父亲不响,不动。

  徐克又说:“爸,你气管不好,干吗非吸那么冲的烟呢?求求你吸我给你买的这种吧,这种烟是清凉型的。”

  他从兜里掏出烟盒,弹出了一支。

  父亲仍无动于衷。

  他从父亲手指间轻轻抽出那半截烟,丢在地上,踩灭。

  父亲倒也没有生气。

  他将他弹出那支烟,塞到父亲手中。

  父亲虽然仍一动不动,那只手,倒也接过了烟。

  他注视着父亲,按着打火机,护着火苗,向父亲凑去。

  父亲犹豫了一下,也凑向火苗,吸着了烟。

  一滴老泪落在徐克手上。

  徐克说:“爸,都是我不好,今后我再也不做惹你生气的事了。”

  父亲有些哽咽地说:“我……也有不对的时候……自从你妈死后,我这心,一阵一阵的总发躁……我也清楚,我这脾气,是变得越来越不好了……这大概是祖传的,你爷爷的脾气就不好……你的脾气也越来越像我,比我强不到哪儿去……可你心里得明白,有些事,爸是为你才发那么大脾气的呀!这年月,富了,也要偷着富。好日子非得像你似的,明面儿上显摆着过?引得些个人眼红不可!如今的政策,一时一个变,今天初一,可能明天就十五!爸为啥非让你订那么多份报纸?那是希望你要经常看的呀!爸为啥天天看电视新闻,听广播新闻?那是在为你看,为你听啊!爸整天都在为你操这份儿心,怕你哪一天栽在政策下,你怎么就总把你爸的话当耳旁风似的呐?”

  父亲抱着头,无声地哭了,烟头在黑夜中抖,证明父亲的手也在抖。

  徐克也哽咽地说:“爸,我不是成心把你的话当耳旁风,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有时心里也空落落的,自己也不知道究竟该过一种什么日子,才能又在世面上混得开,又让人从心里瞧得起。”

  他伏在父亲肩上,也哭了。

  第二天早晨。

  徐克刚走出楼,听到路对面有人叫他的名字:“徐克!”

  路对面站着一个扶着自行车的人——一个公安人员。

  徐克跨过马路,那人对他说着什么。

  父亲在家里伏在窗口,朝下望着这一幕……

  公安人员抓住徐克的一只手腕,徐克很不情愿地被他拽着走。

  徐克终于挣脱了手腕。

  那公安人员似乎很生气,指斥他什么……

  有几个拎着菜篮子的男女驻足观望。

  公安人员自己推着车走了。

  徐克呆立片刻,又追上公安人员,一边跟着走,一边不停地解释。

  父亲离开窗口,不安地沉思。

  父亲打开电视——屏幕上出现动画片《铁臂阿童木》。

  父亲又探身望窗口——早已没了徐克和那公安人员的影子。

  父亲又拿起半导体听,不停地调台……

  带走徐克的公安人员,原来是韩德宝,他要拉上徐克去找吴振庆。现在,吴振庆是一建筑施工队的头儿,每天十分忙碌。这时,他和工人们正在施工盖大楼,都攀在脚手架上,一个工人居高临下发现了什么,仰起脸喊:“头儿,来了一个雷子,还有一个便衣!”

  吴振庆也早看见了他们,从脚手架上下来。

  脚手架上和工地上干其他活儿的工人,都是些年龄和吴振庆差不多的人;他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似乎都有些不安地望着。

  三人走到一块儿,吴振庆说:“是你们两个小子啊!有话快说,我可没闲工夫跟你们叙旧!”

  徐克说:“嵩子回来了。”

  “哪个嵩子?”




一零四




  韩德宝说:“王小嵩啊!别的嵩子,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唔,你怎么知道?”

  “他弟弟打电话告诉我的,一晃十几年没见了,哥几个怎么也得聚聚是不?”

  “今天?”

  “我就今天有空儿,明天出差!”

  徐克说:“我也是今天有空儿,好几笔买卖做得不顺,弄不好赔惨了。”

  吴振庆说:“就你们他妈的忙,我不忙啊?工期催得紧着呐!”说着,从头上摘下安全帽,扔给就近一个没戴安全帽的工人,“你那脑袋比别人长得特殊哇?下次再不戴我扣你的工资!”又环望着他们的工人,“都看什么?没见过穿警服的?没见过穿西服的?”

  众人干起活来。

  他转身向临时施工办公室走去。

  徐克和韩德宝不禁对视。

  韩德宝说:“纯粹一工头儿!下次文化大革命,就该轮到他了。”

  徐克嘟哝着:“他倒是去不去啊?”

  韩德宝说:“我问谁啊?”抬腕看着手表,“等三分钟,三分钟后他不出来咱们就走!”

  吴振庆换下破损的工作服,穿上了一件夹克衫,一边扎腰带一边走出临时施工办公室。

  韩德宝见了笑道:“好青春啊!地摊上买的吧?”

  吴振庆说:“地摊上买的掉工人阶级的价啊?”

  韩德宝笑了:“你怎么一开口,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