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骨·连城
连城跟着他看向怀中,无语伤怀。
“不行!不能毁了孩子的眼睛!”
一声尖锐的喊声插了进来,连惑和连城一齐看向阿红,见她抢过连城手中的孩子箍在了自己怀里:“我带他走!谁也别想找到他,怎么能毁了眼睛,没有眼睛,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分别?”
阿红说完哭了出来,眼前的两人都愣了,尤其是连城,她盈弱的身子跟着抖了起来,对于眼前的生命,她那挥之不去的歉疚感折磨地她不能呼吸。
朝华殿
在一片请求出兵的喊声中,猊貘缓缓合上了眼睑,他用手肘撑着自己的额头,无力地缓缓转动。
“侯爷出兵吧!”
“出吧!”
“对!”
……
猊貘耳朵一鸣,什么声音都淡去了,脑中突然想起和风佑年少时骑马奔驰的日子以及风佑明媚的笑脸。
“如果连圣兽都杀不了你,那这场战役你一定能够活着回来……”猊貘喃喃自语,仿佛只在心中默默念叨,“佑,恨我吧!当你的恨足以燃烧一切的时候,就该结束了……”如墨般的双瞳紧紧合上,猊貘大喝一声,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让骠骑营……原地待命!”
下面一片冷抽声,随即而来是无奈的叹息,似乎有人欲忿忿地离场,猊貘听见宫清词叫嚣的嗓音,就在他准备离去的同时,殿外突然奔来一名内庭侍从,还来不及下跪,就喊着:“倚澜殿出事了,出大事了……”
“什么?”猊貘倏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双目圆瞪,怒喝道:“说清楚!”
那侍从战战兢兢,缓了口气道:“离妃娘娘早产,因没有稳婆随侍,孩子……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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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众臣一片哗然,这场噩耗带给北里的无疑是最坏的预言。
“怎么会死了?侍女呢?她怎么没有禀告?”
猊貘已然到了崩溃的边缘,急匆匆地从龙椅上走了下来。
“侍女……侍女自知自己渎职,已经……已经引火自毙了……”
话音刚落,又是一阵惊呼声,猊貘脸色铁青,长袖一甩,头也不回的出了朝华殿向倚澜殿奔去……
倚澜殿
未到倚澜,猊貘就闻到一股子焦味,抬头远看,倚澜殿方向火光一片,猊貘加快了步伐急急地冲了过去,身后的总管已经吩咐了侍从打水救火,猊貘冲开了大殿宫门,便见连城平日里住的偏殿已在熊熊烈火之中。
“离离……”
他大吼着冲了过去,却被身后的人一把拉住,他挣扎着想进去,但身后拽住自己的人反而越来越多。
“侯爷,娘娘在呢!就在那里?”身后不知谁说了一句,猊貘的眼光急忙搜索四周,却在花圃的小庭边看见了卧在草丛里奄奄一息的连城。
“离离!”猊貘冲过去抱住连城,用力拍打她的面颊,连城缓缓睁开眼,一见猊貘眼泪倏地就流了出来:
“孩子……没有了……”她随即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伸出收颤颤地指向那火海中的宫殿,猊貘的大手一把将她纤细的手指抱住,抵着她的额头安慰道:“没事!只要你活着就好……”
连城靠在猊貘的肩头,心口刺剌地疼痛着,想起阿红的泪,想起哥哥痛楚的眼,以及太多太多她不敢去想的东西,这一切是开始还是结束?她喃喃自问,却在疲累中再也支撑不了沉重的双眼,睡去了……
仁德十二年深秋,五陆经历了有史以来最为惨烈的战争,由于北里候拒绝出兵,戍守西泽的三万鬼军将士全军覆没,与此同时南阳东隐的同盟军也遭重创,赤水畔一时间横尸遍野,到处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怎么样?找到了吗?”
猊貘紧抓着前来报告军情的探子,急切地问,他那双过劳的双目布满了血丝,乍看之下让人畏惧。那探子瑟缩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听说东隐抓到的俘虏不过百人,掳获后妄举者皆杀之,南阳城门外挖了百米的深坑,那百人全部被活埋,无一生还!”
猊貘的手猛地一抖,向后退了一大步,双眸咋然无神,再看探子时,那死灰般的瞳孔挣扎着探出一丝光亮,问:“鬼王呢?没有消息吗?”
那探子停了停,略低下头,压低了声音道:“听说那百人尸首之列有鬼王的战袍……”
“咚”一声,探子惊讶的抬起头,见猊貘叉着双腿,跌坐在地上,那面容仿佛一下苍老了一般,隔了半晌,才听他呢喃:“怎么会?不会的,他怎么会死?”
探子来时心中是觉得气愤的,明明一场稳赢的战役却因为这个昏君的猜忌而落的这样的下场,如今的北里就如同无壳的乌龟,任人宰割了!可看到这样的北里候,他又觉得他可怜,这场战争以后,还有谁会拥戴他呢?北里的新时代又会有谁去主宰呢?这一切不该是他关心的,他只是个小兵而已,乘着猊貘发愣的当间,他悄悄起身离去,留下他们的国主一个人坐在偌大的朝华殿内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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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朝华殿外传来脚步声,猊貘将头垂的很低,此时此刻他不想见任何人。
“侯爷!”一个瓮声瓮气的声音传来,猊貘知道是内廷总管的声音,他扬起手无力地摆了摆,示意他不要说话,那声音随即消失了,猊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看夕阳的余光将物件的倒影拉的很长很长。
殿内静悄悄的,连同隔壁的暖阁,出奇的静谧显得有些诡异起来,猊貘猛然想起什么,迅速地抬起了头望向暖阁方向,那里住的是连城,自从倚澜殿烧毁以后,她就一直住在朝华的暖阁静养,而现在的暖阁显得太过安静了。
猊貘突然爬了起来,总管墩胖的身子立在门庭,身影被夕阳拉的很长,那淡淡的黑影一直延伸到猊貘脚下,将周围的景色衬得沉重起来。
“什么事?”猊貘的眼光扫在了暖阁的门庭,那里的珠帘正在翻动,不知是风还是有谁的素手曾经轻轻拨动过它。
“禀侯爷,刚才小臣见离妃娘娘从朝华殿离开时神色异常,便跟了过去,谁知她要了御马间的良驹拿了侯爷的手御,一路出宫了!”
“什么?”猊貘恍然一惊,不顾一切地冲出朝华殿,一路大吼着:“备马!禁卫军随驾出城!”
风似女子的呜咽低诉从四面传来,连城娇艳的红唇锁着无尽的幽思.空洞的金眸仿佛是命运给她的讥嘲,马鞭在她手中猎猎做响,响彻北国,她一路狂奔,恨不能现在就到达南阳,她一定要看看那百人坑,看看那个人的战袍是不是真的埋在那里!否则她不信他就这样死了,那是曾经战胜过神的人啊!怎么会死呢?
“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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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儿在跨越灌木时将她重重地摔了下来,看着那越来越远去的马,连城凄厉地喊了出来。那心中原本怒放的白莲朵朵凋零,连城的泪水风干在面颊,双唇紧咬,字字铮然:
“佑,你说过爱我的,不管天上人间,只要我还等着你,你就该回来……”
泪若泉涌,滴滴溅落,在地上激起阵阵轻烟.半晌,那低沉下去的声音又扬了起来,连城仰头对着天空哭喊:
“我爱你啊!风佑!你听到了吗?我爱你,你保住了我,保住了孩子,可你自己呢?风佑,你这个笨蛋,我爱你啊!”
风在这一刻尖厉地呼啸起来,黄沙漫天,惊雷乍响,连城在旷野里仰天哭喊,哭声里裂纹一点点蔓延扩散,如挟着狂怒的强弩。他用一个约定缚住自己,却不知一开始,便只有一个终点……
“离离,离离……”
是谁在呼唤自己?连城挣扎着睁开眼,却不是自己相见的容颜,风继续吹着,不似刚刚的凛冽,变得温柔而和缓,细沙扬起,一粒粒轻轻落下.猊貘的黑眸里是海潮澎湃,惊涛如雪。
“离离……”
“为什么不出兵?为什么?”连城问得心力交瘁,猊貘的黑发张扬,但眼中却是凌厉的绝望。
“为什么?为什么……”
她一下下捶着他的肩膀,越来越重,声音跟着破碎起来。
“离离,我给你讲一个故事……”
朝华暖阁内烟色的丝幔飘飞,青铜炉里燃着檀木陈旧迷离的香……
“我的父王十八岁那年娶了北里最美的女人,后来他登基继位,那个女人就成为北里最美的皇后。她的美不染尘埃,仿佛晨曦初开的花蕊。传说,她的窗前,夜夜花芬,日日蝶舞。她可以吹奏这世上最美的萧音。父王爱她,宠她,眼里只容的下那么一个女人,所有的妃嫔都成了摆设。但没料到的是,惊蛰那夜她产下的孩子竟然有一双湖蓝色的眼睛以及金色的发丝。”
“我可以想象父王当时的心情,那样一个孩子全然不像自己,仿佛来自地狱边缘般的诡异,他们先是说皇后私通,在找不到私通的对象时又说孩子是魔鬼的转身,说他身带厉气会颠覆北里的王朝,父王听信那些人的谗言,将那个孩子丢弃在初春的融雪里。那时候殇还只是个小祭司,他背着众人偷偷寻找着孩子的下落,最终在深山的雪洞里将他找了回来,当时的他已经在雪地里冻了三天,却依然健康的活着,殇觉得那是奇迹,翻开襁褓时却发现一只金色的小玲铛,殇说,那也许就是孩子的救命恩人留下的,可是谁也不知道那个人的踪迹!”
猊貘说到这儿顿了顿,转脸看着连城:
“你见过那只玲铛对吗?和那把钥匙一起!”
连城下意识捂住贴身的荷包,那里有把金色的钥匙已经金色的小铃,甚至还有那个雪夜的回忆。
猊貘没有在意她的举动,低下头继续说:“我七岁那年跟着玄滐王,也就是我的叔叔巡视矿山时第一次见他,只那么一眼就注定了彼此的缘份,起初我也只以为他是个奴隶,被他手上的印记骗了过去,只因那时的北里早已淡忘了当年的宫廷丑事,但殇说,皇后和王子的死也不过是不足为道的内廷之争罢了!”
“那个印记是殇烙下的?”连城小心翼翼地问。
“对,殇染了他的头发并为他烙下印记,但他那双眼睛骗不过去,殇将他丢进最苦最黑暗的矿山,就是不让别人去在意他的异样,你没有见过那时的他,明明长我一岁,却瘦小地如同狗崽,那一年我救他时,他被监工砍成重伤,我原不知道殇为什么要他活着,那样活着同死有什么分别?”
猊貘说到这儿微微抖着,连城也跟着心酸起来,她原就知道他苦,即使他不经意地笑谈过去连城也能体味到其中的心酸,可如今从另一人口中诉来却伤感地令人落泪。
“连城,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和他不是朋友,是兄弟……”
猊貘的嗓音跟着呜咽起来,他扬起头看连城,眼里有不可掩盖的泪光。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连城的话语带着控诉,情绪也跟着激动起来。
“我答应过殇……”猊貘依旧低沉的调子,眼泪却顺着面颊往下淌,“殇说,他有治国之才,是千年难遇的天狼星,他能统一五陆给所有人安定平和的日子!可是因为我的关系他却不肯继位!他总觉得亏欠我的,可却不知道我更想要的是看他傲视天下!”
猊貘站起身走到连城身边,蹲下,仰头看向她同样潮湿的脸。
“所以我和殇联合起来逼他,把你送进冰牢的是殇,将我引进冰牢的也是殇,他要我退位,要我逼迫他来造反,因此我抢他的女人,安插多言的小人,削他的兵权,废他的军饷,可是,离离,他依旧不反,我该怎么办呢?你说,我该怎么办?”
寒月如冰,风舞瑟影的晚衬着连城同样萧瑟的心,突然间“啪”一声脆响,猊貘呆呆地向上看去,连城一脸冷然,扬着还未放下的手臂,那纤白的指尖同样擦过猊貘的面颊在红红的掌印边缘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疯子!猊貘,你就是一个不负责任的疯子!不要将一切过错推到他的身上!他没有错,只是为了忠于你,忠于你们的兄弟之情,可你呢?仅仅一个让位为借口你就可以扼杀那数万人的性命吗?猊貘,你是个懦夫,是个不切实际的昏君!”连城说着站起身跑了出去,猊貘一个踉跄扑到在地大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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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离……”
“疯了……这个世界都疯了;你和殇都是疯子,都是刽子手,把他还给我!还给我!”
连城站在夜光下的门庭冲着猊貘呐喊,眼泪汹涌而出,猊貘在她悲伤的情绪中沉寂下去,看着她的身影在深蓝的夜色里越走越远……
寂静的夜刮起潮湿的风,连城走累了一个人独坐在黑暗的阶梯上,此时她已经不去计较这是哪里,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双肩,暗涌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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