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绯福






我在床头发现一张照片,也许可以暂时解答一下我心中的疑惑,那原木的相框里是一个男人的笑脸,那张脸每天都要与我见面。 
“这是我吗?”我拿着照片,问身边的老伯。 
“是的。” 
“那么,我就是段祺瑞。” 
其实我现在的大脑应该是一团浆糊状,太多太多违反天理伦常的事情在发生,宗宗神秘莫测,好象自己卷入了一场阴谋,可是我没有逃避,也不需要逃避。 
因为我没什么可失去的,本是一无所有,怕什么呢? 
就当是我在一夜之间,实现了生平所有梦想,这人人求之不得的喜事,我还要费尽心思找出玄机,费尽心机将自己从欢乐中解剖出来,我不是有病是什么。 
也许你,他,她,甚至是它,在遇到这种情况时,都会想,会想破了脑袋,可是你想不出所以然来,也许你还在思考这一切都是怎么得到的,可是我这个时候已经在尽情地享受美好的生活。 
你是个逻辑主义者,而我是个享乐主义者,是我的就是我的,哪怕是现在是我的,因何而来到何而去,只需在我这里走一遭,我绝不拦着你来,也绝不挡着你走。 
过去未来,可是有什么比现在更重要? 
*               *             * 
这里的浴室抵得上我以前的整间住宅,淋浴的喷头可以变换出几十种不同的花式,从好几个方向冲洗、按摩我的皮肤,我从来没有这么喜欢过洗澡,简直比冲浪还要过瘾。 
这些从天而降的生活,就象那日从天而降的天使,坠落的时候正中红心,等他们走的时候,想必也定象天使的离开那样促然,我将再次深陷泥潭。 
天使,这就是你许诺要给我的梦吗?可惜那天晚上实在太过疲惫,否则我应该向你讲述清楚,这梦中种种细节,幷非如此简单…… 
我是个贪婪的人。 
在我没有的时候,什么都想要,有了,又拼命想要剥夺,也许有一天他要走的时候,我又会不择手段地挽留,只是我又留得住什么,恐怕连自己的记忆,也正被新锐的生活及思想所取代,我甚至告诫自己要忘记那种生活,全力扮演更新的角色。 
我甚至,甚至把非雅都忘了。 
你说,那有什么可想的,我现在已经不是窝在那不见天日的狗窝里,我拥有自己的城堡与家族,他们虽然陌生却只需要我去熟悉,每个人都需要我,他们尊称我为“段先生”,因为他们所享用的一切都是我带来的,可是这一切又是谁为我带来的?我不是没想过,可想来想去没个结果,于是放弃。放眼未来还不如着手现在。 
今天晚上我还要以香港十大杰出青年的身份参加慈善大会,接受记者采访,一整天的日程都被排得满满,以至于刚刚从公司出来就有飞机停在公司的直升机坪上,接我回家更衣沐浴。 
对了,还要提提我今天刚刚见到的办公楼,拔地百丈高,直入云霄,我以前只在送盒饭的时候进去过这种办公楼,那里的人一个个衣着光鲜神情骄傲,用不屑的态度将我一点点的自尊和畏缩都踢倒在一旁。 
可他们对段先生毕恭毕敬,而且我知道,那种恭敬与低眉顺眼暗里藏刀的虚伪不同,那是一种由然而生的尊敬,我几乎想摸摸自己下巴上面是不是突然冒出了智能的胡须,以至于他们看向我的目光象瞅着一位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 
我的办公室在86层,不高也不低,有最辽阔的视野,虽然高层有时候被流窜的风晃动起来蛮吓人的,桌上的红葡萄酒甚至随时都会倒地倾洒。 
我端起酒杯的时候助手的神情明显地耸动,我连忙放下,置于一旁再不理会。 
段先生滴酒不沾,他所有的名贵好酒全是摆设,包括每天都倒出一杯来摆在桌上的也一样。 
他究竟是在赏酒,还是在赏酒的颜色质地? 
我居然连眼力都与他一般锐利,这全公司上下风吹草动人声马蹄,声声入耳,我认得再真切不过,这是他的,还是我的? 
我是他?他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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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的不同阶段需要有不同的朋友,这一点道理我很早就懂得,所谓蛇鼠是一窝,可现在金玉满堂,自然该是名士风流。 
慈善晚会上我有点发傻地对着每个人慈眉善目地笑,将一张自己都没见过的钜额支票给了儿童基金会,有两个孤儿院的小代表来台上向我致礼,我摸摸他们的头,就象当年院长把我从树洞里扒出来的时候摸摸那个满身泥泞的小男孩的头。 
本该与我的以往人生无任何交集之处,本该我忘了我是谁,可却突然出现了一个过去。 
我追着那个身影,直到他与我擦身而过。 
我拦着他:“纪公子,不认得我了?” 
非雅明显一怔,接着展开他招牌的迷人笑容:“哪里哪里!段祺瑞段先生,全香港谁不知谁不晓。” 
他的话太无可挑剔,典型的上流社会交际语,弄得我这初入门的,倒是无话可对。 
非雅会突然出现,出现在我本以为是个梦的世界,这是否说明,真实与虚幻只是一线,还是这天地原本浑圆的结构,出现了一个小缺口? 
非雅一整晚都与我相谈甚欢,我真的确定自己到了另一世界,因为非雅根本不可能是会正眼看人的,即使他表面与你装得再熟稔,心里也不过当你是一头愚蠢的猪。他对我,已算客气,起码他认为我是头猪,就在对一头猪说话。 
我之所以说是一场梦,缘于他看向我的目光,居然也充满了真诚。 
纪非雅,你心机纯熟步步算计,我是不是也被你算计进去了? 
那你的出现,究竟是在昭告我的愚蠢,还是在将我又一步深深地往下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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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先生,段先生?”一声声轻唤,将我从胡思乱想中叫出来,我啊了一声,看身边坐的是非雅,本想将我那奇妙的梦的旅程,对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一遍,但愿博他一笑,可望进他眼中的担忧,我蓦然醒了。 
我究竟是醒了,还是梦得更深了? 
望向窗外,已经是山间寂静野寥的景致。我记得当时我望向一屋喧哗跳舞的人群,轻轻道一句:“咱们出去走走吧。”非雅便顺从地跟着我出来走走,我们开着车专挑羊肠小道来走,渐渐就寻到这荒僻之处。 
非雅,怎么我这老毛病还是改不了,一到四下无人,就浑身滚烫想要搂着你来求欢? 
“段先生你是不是不舒服?” 
我摇摇头,生活如此妙趣横生,事事尽如我意,我哪会有不舒服。 
可是太舒服了不免沉闷,突然有种冒险的念头,而且跃跃欲试。 
非雅静静地站在我身边,看我盯着他,有点不好意思,把头偏过去,露出精美的侧面跟细致的脖子,这样有种小鹿般楚楚可人的气质,任谁都会变身一只大灰狼,扑将过去。 
我的突然袭击让非雅吃了一惊,扳过他的头掠夺他的嘴唇,我有种近似蹂躏的残暴,似乎想将我这几天的迷茫、仿徨、未知都归咎于他,都发泄到这具脆弱的肢体之上。 
我的十指深深陷入他的发际,一边吻着一边猛力地拉扯他的头发,让他的头随着我的动作不停变换角度,迎合我不同层次的需要,我吻得连自己都将窒息还是不肯放手,直到非雅伸手重重给我一巴掌,我才清醒过来。 
“段先生,请你放尊重些!” 
尊重,听到这个词我简直要哈哈大笑起来,直到望进他满眼的认真,我立时顿住,眼里崩出残忍的光。 
“这难道不是你所想的嘛,纪非雅,你今天来,不就是想求我帮你,帮你父亲,帮你们纪氏。” 
纪非雅被我一语中的,眼里闪过瑟缩,他的眼中还有哀求,可是他清楚的知道,对我已经不具备任何说服力。 
我呵呵呵地笑起来,得意万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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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在公司看文件的时候头痛万分,那些复杂的报表跟方案,让我开始憎恶这种生活。然而有一个企划人,非常精明地靠近我说,段老板,这个您一定有兴趣,就好象他了解我原本是个什么样的人似的。 
那是对纪宇集团的幷购案,上面准确地分析着纪宇集团的财政状况和资金结构,列举种种幷购他的条件与步骤,那个帝国现在正处于崩溃的边缘。 
我当然吓了一跳,再仔细看文件,没错是真的。 
我问秘书,纪宇的儿子是不是叫纪非雅,他迷茫地点点头,说段先生怎么会认识他的。 
我当然认识,可是我现在又不认识了。 
你仍然是那个非雅,为了目的不择手段,可是第一次见到真实的嘴脸发生在眼前,还是震惊,倘若不是我来了这异世界,恐怕永远没有机会。 
我霎时间失去了对他的所有兴趣,他的肉体他的精神,即使他比这弯新月还要柔美,比路过的风还要更贴近我的脸,我想得到的从未如此容易过,我却厌倦了。 
我终于可以撒手,因为我对你了无兴致,你只是无关,与我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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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谈判刚刚开始就突然离开,令非雅很害怕,我还记得独自开车离开的时候把他丢在荒郊野外,他凄然地站在旷野上,象一缕死去的孤魂,失去了全部希望。 
第二天我就让公司的人加紧对纪宇集团的幷购,金钱的力量不可想象,不到半天的时间,那曾经风光一时的纪宇集团摧枯拉朽般轰然倒塌,我乘上车赶到纪宇的大楼,出现在众员工面前,在他们对前途惶然失措时,说:新公司将保留所有老员工,大家继续工作吧。 
我知道当时纪非雅就在隔壁的办公室听着,我可以听到他恨我恨得牙齿都咬碎了。 

我兴致盎然地把办公室搬到纪宇的大楼里,保留了他原有的一切东西,我甚至还坐在纪宇曾经坐过的椅子上,那上面留着他离去时的温度,一个绝望中从百层大楼跳下来的人留下的温度。 
我知道非雅不会哀伤的,他一直想做的事情我帮他做到了,只是时机不尽人意。 
其实我现在应该做的还有一件事情,我应该回到我以前的地方,去找一找,看那里是否有我存在的痕迹,这世界中出现了太多与过往交错的情节,我甚至怀疑我根本没有离开过。 
还是说这个世界根本不曾存在过我这个人。 
非雅原本是纪宇的财务部主管,可现在我的助理坐上了这个位置,我就让非雅去给他当助理。 
高层跟普通的职员之间,在一个等级制度鲜明的帝国里面,我们没有机会交集,每天我乘着专用电梯上上下下,他挤公车上下班,午休的时候到餐厅去打饭,跟以前的下属在同一张桌子上吃饭。 
我对一个大少爷沦为平凡人的生活谱没甚兴趣,从来没去看过他一眼。 
生活真的可以这样永恒无终止地铺展下去,一切心想事成,我以为日复一日就是这样子,久而久之就真的成为我的生活。 

第三章 
又是一天,家里的气氛不同往日,热闹荡清了宫殿的寂寞,华丽的宫殿将要举行舞会。 
我顶顶厌倦上流社会这套礼数,可也只有这种场合我才能充分体会到做一个上等人的体面,当我穿著正式的礼服走下楼梯的时候,灯光倏然熄灭,陷入一片黑暗死寂中。 
我登时冷汗倒流,浑身战抖,好象丢失了灵魂。 
其实我失去的不过是一个梦。我早该知道的,从得到的第一天我就知道这一切都是不真实的,就象灰姑娘盛宴的礼服与华丽的马车,在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之际,一切都会消失无踪,她还能够留下一只舞鞋,而我什么都不会剩下,况且就算留了,我又留给谁呢? 
我冷得如坠冰窖,平生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失去,早知这份割舍如此痛苦宁可从未有过。 
腿部的力量已经不足以支撑我的重力,我整个人向下瘫软下去,坐在楼梯上。 
不,这地毯还在,城堡还在,梦怎么就醒了呢? 
还是说接下来,是别人的梦要上演,而我成了配角。 
人生风水轮流转,你十年,我十年,世事本该如此平等。 
“surprise!” 
无数的人从舞台后面涌出来,将我众星捧月般围在中央,绽开灿烂笑脸,齐齐喊道:“生日快乐!” 
我楞了足足五秒后哈哈大笑起来,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也许他们从未见过我如此开心的样子,反倒吓呆。 
我站起身来,安慰地拍着身边人的肩膀,无限宽容地说:“你们真是给了我个大惊喜!哈哈……生日……好好,谢谢!” 
“还有更大的惊喜在后面呢!”有人对我说,指着门口让我看。 
只见一位盛装美服的贵妇人妩媚生姿地站在那里,气质优雅,望我而盈盈生笑。 
我一时不明白,这难道是给我的生日礼物? 
苦笑,这遭人生,恐怕也就只有这不美满之处。 
我携着那美妇人的手跳了一晚上的舞,含情脉脉地与她对望,扮演翩翩风度的角色,她至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