弹痕
走过去的时候,波娜卡的身体猛然僵在了那里。
凝望着那两杯仍然冒着袅袅热气的咖啡,轻轻嗅着酒精加热的咖啡壶里,正在翻滚的,洒遍整个山洞的浓郁香气,一种酸酸楚楚的感觉,猛然击中了波娜卡,击中了这位亲自训练出名扬世界黑寡妇敢死队的女队长,击中了这位“怒狮”组织首袖巴那加唯一的女儿。
她已经照顾了战侠歌整整六个月时间。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波娜卡已经开始习惯并喜欢用自己的双手,去努力为战侠歌烹调出可口的食物;她已经习惯了去努力关心战侠歌,去照顾战侠歌。她已经习惯了每天晚上,到了凌晨三点钟的时候,不由自主的醒过来,借着那偶尔倾洒到房间里的皎洁月光,去偷偷打量那个工作了一整天,仍然抱着一枝AK自动步枪,缩在墙角枕着那支陪伴他在战场上纵横冲杀的武器。陷入淡淡睡眠,随时都可能因为风吹草动而惊醒过来的大男孩。
波娜卡更习惯了在自己的身边,在那个狭小的房间,在他们的“家”里。有战侠歌这样一个男人存在。每当晚上辗转反侧的时候,她聆听着沉浸在黑暗中的战侠歌,那悠长而平稳的呼吸,她总能觉得平安喜乐。哪怕只是听到这个男人的一点点声音,也能让她安定下来。
战侠歌再次发出一声低呼:“波娜卡……!”
波娜卡的心里再次狠狠一颤,她的手不经意的,从自己的脸庞上滑过。用那条擦头发上雨水的毛巾,轻轻带走了几粒从眼眶里逸出来的,晶莹的,温温热热的水珠。波娜卡知道,也许这是她这一辈子,最后一次听战侠歌喊她的名字,最后一次听到他这个人的声音了。
波娜卡最后毕竟还是没有转过自己的头,战侠歌也没有再说多余的话,更没有再做多余的动作。
山洞里陷入了一片沉默。只剩下酒精加热的咖啡壶里,咖啡沸腾翻滚时发出的“咕噜”、“咕噜”的声响。
“哈哈哈……”
战侠歌突然发出一阵疯狂于极的大笑,他笑得全身发颤,他笑得心痛如绞,他笑得似疯似痴。就是黑寡妇敢死队,让他最心爱的女人雅洁儿受到了重伤,就是为了帮雅洁儿治伤,就是为了帮雅洁儿扫除一切可能产生的生命威胁,就是因为面对人生最危险的战场。战侠歌和雅洁儿在人性与道德方面的矛盾,才激化到不可调和的地步。
事实也罢,迁怒也罢,总之,黑寡妇敢死队,就是他战侠歌这一辈子最痛恨的敌人!
但是没有想到,真的没有想到……当他再一次真的动了心,真的用了情时,成功走进他内心深处,挑起他内心一片涟漪的人,竟然就是他最痛恨,最不共戴天的“黑寡妇”敢死队的训练教官以及最高指挥官!
这对于战侠歌而言,绝对是一个最大的惩罚和讽刺!
战侠歌转过头,瞪着一直以旁观者的角度,欣赏眼前一切的始作俑者,他猛然发出一声狂嗥:“金择喜!”
金择喜淡然应道:“在!”
金择喜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但是在暗中他已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双脚也慢慢不丁不八的分开,摆出了一个攻防兼备的格斗手势。金择喜已经做好面对战侠歌最疯狂,最破釜沉舟攻击的准备,无论他如何自信,无论他如何骄傲,面对一只受到致命重创,已经绝望的要拉着敌人同归于尽的猛兽,他也绝对不敢稍有轻怠,要知道站在他面前的敌人,可是战侠歌!
可是战侠歌却没有向他扑过来,疯极、怒极、恨级的战侠歌竟然举起自己的双手,对着自己的脸庞,“噼噼叭叭”的连打了二十几个耳光,直打得鲜血飞溅,直打得他眼冒金星。无论是波娜卡还是金择喜,都不知道战侠歌究竟想做些什么。
战侠歌的鼻子里、嘴角边,都淌出了细细的血痕,他脸上被自己打得一片乌黑青紫,他一身被泥浆和雨水彻底浸透的衣服上,仍然滴滴哒哒的向下淌着水珠,战侠歌现在甚至仍然无法挺直的腰,他看起来,就象是一个再狼狈不过的乞丐。
但是面对连武器都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的战侠歌,金择喜的神色却变了。因为他发现,战侠歌竟然在这种绝不可能的情况下,竟然奇迹般的慢慢恢复了平静!这个男人的神经,简直就是用最柔韧的钢丝做成的!
金择喜缓缓的点了点头,沉声道:“好,当断则断,拿得起放得下,这样才不愧是朱建军亲手训练出来的徒弟,更不愧是我们中国第五特殊部队的第三颗獠牙!战侠歌我必须承认,你比我想象的更坚强,坚强得已经让我从心底感到害怕。仅凭这一点,你就可以带着属于军人的骄傲和自豪踏上黄泉之路了。我应该已经没有了说这种话的资格,但是我仍然想说,我以中国第五特殊部队,培养出你这样的杰出人才为荣!”
战侠歌伸手紧紧捂着自己的胸口,他静静的看着金择喜这个只教过他半堂格斗课的教官。过了好久,战侠歌才缓缓对着金择喜伸出了一根大拇指,诚心诚意的道:“你不错。我虽然不能认同你叛国的选择,我们虽然已经成为无法调和的敌人,虽然你在我的面前没有摆正心中的天平。并没有做好一个教官的角色。但是今天我仍然要对你说一声,你是个爷们,我尊敬你!”
战侠歌一开口说话。金择喜的眼皮在不停狂跳,但是他的眼睛里也忍不住露出一丝惊讶,他斜眼望着战侠歌,用怪异的声音问道:“你尊敬我?”
“是的,我尊敬你!”
“你想要获得更多的权力,赢得更多的荣誉,说你是有野心也罢,说你不甘于平凡也罢,至少你活得真,活得实,活得精彩!为了完成给自己制定的目标,你可以用六年或者是更长的时间,去培养出一个出色的学生。仅凭这份执着与努力,我就要对你刮目相看。”
“我无法接受你带领刘伟叛国的罪行,但是最让我尊敬你的,恰恰也是这样一个选择!教官你带着相信自己依赖自己的孩子,拼了一个山穷水尽,玩出来一个遗臭万年,你虽然注定要受千夫所指,不能流芳百世,但是至少你对刘伟。对得你心中六年积累下来的感情,你用自己的真性真情带着一个被我打成残废的孩子,重新创造了一个奇迹。人生一世,草木一春,叛徒也罢,公敌也行,至少你们活得轰轰烈烈,至少你们已经活得、爱过、恨过!”
在这个时候,战侠歌身陷重围手无寸铁,面对金择喜这样一个无论从谋略、单兵实战能力都能达到大师级别的可怕劲敌,他虽然心口的刺痛越来越重,痛得他必须用自己的左手死死按住胸口,痛得他连挺直了自己宁折不弯的腰的力量都没有了,但是战侠歌仍然面无惧色,索性抛开一切生死荣辱款款而谈。
在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下,战侠歌整个人自然而然腾起了一种笑指江山,绝不弱于第五特殊部队曾经最出类拔萃的前辈,可以和金择喜旗鼓相当的洒脱气势。
金择喜静静的望着战侠歌,面对这个他用了十二年时间来设局布置,终于一步步将他引入死局的猎物,金择喜的眼睛里猛然燃起一抹激赏的兴奋火焰。
两代中国第五特殊部队出类拔萃的职业军人,就在这片与祖国万里之遥的土地上,以一种奇妙的姿态,再次重逢了。他们隔着咫尺之遥彼此对视,在他们中间,一个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徒弟,不惜犯下叛国大罪把自己绑到了复仇战车上,他这一生已经注定要受到千夫所指,注定要遗臭万年;另外一个,为了保护自己最心爱的女人,把一个年仅六岁的小女孩踢向了恐怖份子的枪口,为了自己最心爱的女人的生命安全,他毫不犹豫的亲手绞杀了一个可能威胁到雅洁儿生命的同胞。
两个人都拥有相同的叛逆,都拥有相同的执着,都拥有相当的冷与狠,更拥有相同的一旦被挑动一旦被投入,就再也不会熄灭,更不会变质的充沛感情!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纵然做了叛徒,但是我知道,你却从来没有真正出卖过国定,更没有利用你掌握的核心机密,出卖第五特殊部队,否则第五特殊部队早已经被迫在世界公众舞台上,露出水面。”战侠歌盯着金择喜教官,沉声道:“有所为有所不为,纵然心中充满了仇恨,仍然保持必要的理智与冷静;你纵然已经离开了自己的祖国,在另外一片土地上和恐怖份子搅在一起狼狈为奸,仍然在自己内心的阵地里,支撑着一道绝不容跨越的底限。在我的心里,金择喜教官你仍然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金择喜真的听呆了,如此放肆,如此张扬,如此惊世骇俗叛经离道的言论,用如此的语言,如此的态度去评价一个敌人,一个第五特殊部队最痛恨,犯了最不能容忍叛国大罪的叛徒。这哪里是中国第五特殊部队第三颗獠牙应该说出来的话?
金择喜已经在自己的脑海里,设想过上百种他和战侠歌在这种情况下相逢后,他们两个人可能说的话,可能做的事。但是金择喜真的没有想到,在这个时候,他面对眼前这个虚弱得连站在那里都摇摇晃晃的男人,心里升起的竟然是一种知已般的感觉,升起的竟然是他这辈子最认真最严肃的……尊敬?
金择喜沉默了很久,他真的没有想到。象他这样一个睿智的谋略专家,在战场上面对一个落入自己陷阱中的敌人,竟然会鞠躬为礼,他诚心诚意的道:“谢谢!我想假如不是因为我们之间有不可调和的矛盾。如果不是我们之间从一开始,就有了最激烈的冲突,也许我们会成为一对最好的忘年之交。”
面对这个躲在阴暗角落里整整十二年时间,不停设计自己,最终把自己逼到了如此绝境的敌人,战侠歌竟然也鞠躬为礼,肃然道:“是的,我也有同感。如果我们不是敌人,李向商校长。龙建辉教官,朱建军教官,再加上刘伟和我们两个人,只要我们真的能够齐心合力,在特种作战军事领域,就是一个最完美的梦幻组合!”
听到朱建军和龙建辉这两个名字,和他们年龄接近,有过太多交集的金择喜,眼睛里也不由自主的闪过一丝落寂。
波娜卡望着这两个敌对的男人。心里突然涌起了一个词语:英雄!
战侠歌承认金择喜是一个人物,金择喜也承认战侠歌是一个英雄!也许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英雄,才能懂得英雄,才有资格成为英雄的敌人!
“我这一辈子,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尊重过自己的敌人,为了表达对你的尊敬,我会用尽我所有的力量,彻底击倒你!”
金择喜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军用手表,沉声道:“我现在可以清楚的告诉你,在我利用波娜卡,把你引出那个作为前沿哨站的小山村时,针对你们这群落网之鱼的一场最大剿杀战已经开始了!你生活了将近一年时间,作为整个防御线最前沿戒哨的那个小山村,现在应该已经变成一个废墟。”
金择喜死死盯着战侠歌的脸,他想在战侠歌的脸上找到吃惊、后悔、恐惧,哪怕是一点点惊讶也好,可惜,金择喜面对的,就是一张用大理石雕成,不会有丝毫波动,更不会有任何表情的脸。
而战侠歌这个人,用金择喜的话来说……这个家伙到了战场上,面对敌人时,根本就不是人!
“也许你是认为自己用了半年时间,精心设计出来的防御圈已经无懈可击。不错,在半年的时间里,你们已经在佛罗伽西亚元首居住的村落附近,挖掘出太多的战壕,再加上我们第五特殊部队天才般的土木工程和伪装技巧,形成了一个互成犄角,纵横交错的防御网。想要攻克这样一个有七千人防守,占尽了地利优势的战争堡垒,想要在短时间内完成,看起来的确是有点不太可能。”
金择喜微笑着道:“但是请你想想看吧,我们为什么可以鼓动整整二十万佛罗伽西亚政府军反叛,并一举击破阿普达亚市,占据了这个国家的政治与经济中心?我们凭什么,可以直接把领袖的女儿,直接送到了佛罗伽西亚元首身边,成为一颗最危险,也最近权力核心的棋子?战侠歌请你再想想,我们在这个国家,在军队,在政府,在元首身边,仍然小心潜伏,没有露出水面的暗棋,究竟还会有多少?当你躲在这片原始丛林中,大肆收编被打残的政府军,和来自世界各地的雇佣兵时,我不知道战侠歌你想过没有,只要我愿意,我能往你收编的杂牌部队里,安插多少枚致命的毒针,只要我一声令下,又会有多少人临阵反戈,你们看似若固金汤的防御圈里,又会出现多少不可弥补的致命漏洞?”
虽然知道金择喜正在对自己进行攻心战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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