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






“是的,我有事,陛下,……是议会关于修改新宪法的草案……可是陛下,”他拦住他,担心地看着他,
“我不能放您出去,您的脸色不好!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他语气中真诚的关心和焦急让瑞典国王为之一震。他抬起眼睛看他——现在他已经长得很高了。维尔维克浅蓝色的眼睛深深的凹陷在眼眶里面,两年的时间让他的轮廓蜕变得更加锋利而英俊,深刻分明。那金色的头发剪得很短,干净利落。他严肃地注视着他,脸上焦急的样子不容置疑。“陛下,有什么事情,就说出来吧,我希望我能替您分担。您培养和教育我,我是永远感激您的。”

听到这些话,瑞典国王突然感到了一阵愧疚。这种感觉伴随着被背叛的痛苦,把他逼得喘不过气来。他看了看他,又垂下了眼睛。“不——不,利奥,真的没有什么。让我出去。”

“陛下!”维尔维克喊了一声,“如果您能找到替您分担痛苦的人,您就离开吧。我只是想告诉您,无论发生什么事,我始终是站在您这里的!您的痛苦,我能比您感受得更真切!”他停了一会儿,“一直都是!”

他本来正要开门走出去,听到这句话时猛地停下了动作。睁大了眼睛向他望过去。那个金发碧眼的少年如今已经成了一个英俊的青年男人,办事冷酷果断,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惜一切,但他是对他忠诚的,的确是的!“利奥!”国王突然喊道,两行眼泪难以抑制地滚落下来。维尔维克几乎是跑过去,把他的君主抱住。瑞典国王的脸庞冰凉而光滑,还有潮湿的泪水留下的痕迹。他苍白的侧脸贴着维尔维克衣服的领口,华丽衣服难以掩盖的瘦削身体颤抖得难以自持。“利奥!……他们背叛了我,一个一个地都离开了,……我……”他喘了一口气才吃力地讲了下去,用手指摸索着那扣得太紧的领口,把它解开,它让他喘气困难,可他还想要死命地保持语调的平静,“我用尽全力抓住每一个能对瑞典有用的人……我甚至为此失去了任何人都不能想象的东西!你知道吗?……可是,总是有人……”他的声音哽咽得越来越厉害,最终说不下去了。

维尔维克心里一片混乱。“陛下,”他说,“我不会的。我不会像他们那样。您要相信我……永远不会。”他一边说,一边下意识地吻了吻古斯塔夫披散的银灰色卷发,它们有一种让人着迷的干燥的清香,像是接骨木茶的香味,它们不像一个男人的,而是女士们身上才有的,让人难以抵御的、诱惑的味道。维尔维克为自己的想法而愣了一下,然后想起了国王和一些大臣关系的种种传闻。这时他开始为自己绝对称不上正派的念头感到有点惊慌。“陛下,您要相信我。”他重复道。“相信你?”古斯塔夫也重复道。维尔维克把他推开了一些,看着他美丽的深蓝色眼睛:“您做不到吗?”

“我希望我可以。”瑞典国王突然低下头,维尔维克清楚地看见两颗晶莹的泪珠落到地毯上,“可他们,他们以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他们现在呢?现在呢?……利奥,你的话我能够相信吗?你……你能够给我什么保证呢?”

利奥波德·维尔维克急促地呼吸着,他看见年轻漂亮的瑞典国王向他伸出双手,他看见他那个姿势虔诚而无助,不过充满了可怕的诱惑力:“利奥……你能给我什么,不……或者说……你能对我做什么,才能让我相信你?”利奥波德·维尔维克甜蜜而恐惧地闭上了眼睛,放任自己的步伐向那种干燥的清香走过去。


房间里弥漫着安谧的香味,很淡,很稀薄。瑞典国王深蓝色的无焦距的眼睛凝视了前方有好一会儿。然后他动了动,想要推开身上的人。“利奥……”他说,因为情绪激动和长期的疲劳,声音还带些不连贯,“让我起来。”

利奥波德·维尔维克闭着眼睛,长长的纯金色睫毛颤动着。他很不自然地离开了对方的身体,年轻俊秀的脸庞因为过于激烈的动作而泛着粉红的色泽。瘦削却健康的胸膛随着散乱的呼吸上下起伏。他喘息着,完全脱力地坐到了地毯上,坐到了一堆散乱的衣物中间。房间里只剩下了长长短短的呼吸声。

古斯塔夫从办公桌上撑起身体。对于习惯于此事的他来说,疼痛并不明显,但他的体力明显透支了,脸色几乎是半透明的。可是一回过神来,他就赶紧动手去收拾衣服穿戴。“快……利奥,”年轻国王的动作很迅速,他一边用手指梳理着灰色的卷发,一边用另一只手碰了碰维尔维克,“快收拾一下。……给人看见就麻烦了。”尽管瑞典国王的情绪还没完全恢复过来,但他已经有了足够的力气去自责和后悔。他根本不应该这么草率,最重要的是一开始就不应该在这个刚刚成年的男人面前这么失控——这只好归结为自己今天的运气不好了——准确说,作为统治者,把最脆弱的一面展现在别人面前,是个彻底的失败。古斯塔夫看着坐在地毯上的金发青年,目光带着几分惋惜和忧伤。可那些惋惜和忧伤也并没有人看见,谁也不知道它们是为谁、为什么而展现。


维尔维克反手带上房门,站住了。华丽的王宫走廊里一个人也没有。他浅蓝色的眼睛虽然深处于眉骨造成的两片阴影中,显得格外幽暗和深邃,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它们又清澈又明亮。他抓起国王的手,仔细地吻着他的手指。傍晚时分有一段短暂的光线空缺,负责管理王宫内照明的仆人还没有把所有的蜡烛全部点燃,走廊里很昏暗。

“陛下……我所有的一切,都归您支配。”

听了这句真诚的,宣誓效忠的话,古斯塔夫挑了挑眉。不过维尔维克没有看见他这个动作。他说完了就转身准备离开,可是很不巧地,他看见了走廊另一头那一个模糊的人影。

阿道夫·莱特侯爵。

维尔维克从容不迫地走过去,两人冷淡地打了招呼,擦肩而过时,维尔维克确信自己看到了莱特狐疑的目光。

莱特把目光从年轻的约特兰伯爵身上收回来,投向还在那里站立不动的国王。他慢慢走上前去,把手里的几份公函递给他。可他的双眼确以不易察觉的神情打量着古斯塔夫的衣服和领口:那儿有一些小小的红色痕迹。莱特再次把视线转回那几乎透明的脸颊,在昏暗的光线提供的尽可能的范围内,他发现了那漂亮的洁白皮肤上泪水的印迹,还有比平常红润得多的双唇。

古斯塔夫平静地翻着信件。“什么?……哦,驻西班牙大使的信……谢谢。”说着他转身要走,可莱特一把拽住了他的手腕。这个极度不礼貌的粗暴举动让瑞典国王吃惊地低叫了一声:“怎么了?”

“陛下,”莱特一字一顿,声音清晰得可怕,“以您的能力,您完全可以不必用这种伤害您自己的方式来招拢臣下。”

有一瞬间古斯塔夫三世慌乱地垂下了眼睛,可他的自制力恢复得实在是太快。

“莱特侯爵,”他的声音低沉,但很轻柔,冷冰冰的,他的目光从长而卷曲的灰色睫毛下面毫无温度地看着他,“我不懂您的意思。没有人受到您所谓的什么伤害。王室成员应该获得必要的尊重,请您注意自己的言行。还有,如果您是对我本人有意见的话,您可以写了呈给我看。您知道,我一向倡导民主。”这种冷酷无情的口气和措辞成功地把私事上升为了公事甚至是国事,也成功地刺痛了莱特。他发现他确实是一个冷静得简直傲慢的、自诩为“开明专政”的君主,而不是那个温柔的情人。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不是。莱特看了瑞典国王一会儿,怅然若失地松开了手指。

注1:汉斯·阿克塞尔·冯·费森(1756…1810),瑞典人。出身瑞典名门,历史上是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的宠臣(鬼才知道他们有没有那种关系OTZ= =),后来与法国著名的王后玛丽·安托瓦内特相爱,是她最忠实的情人。法国大革命中多次冒生命危险帮助王室。后来王后被送上断头台,费森对她的爱情始终不渝,直到生命的终结。
注2:这封国务信件历史上是存在的,是瑞典驻法国大使于己于1775年写给古斯塔夫三世的。

 

'原创'圣彼得堡宫廷变奏曲·假面舞会(十)2007年08月01日 星期三 08:54 A。M。——“不,不——陛下,您和莱特候爵都误会了,我并没有说他会对女皇产生影响力,他们那不叫相互影响,那叫结合。”金发的青年有点放肆地挥了挥手,“您知道,叶卡特琳娜女皇是个政治天才,而切尔连科,他是个能帮助偶尔会头脑发热的政治天才保持清醒的人。一个哲学家。所以对我们来说,现在俄国的这对搭挡,……是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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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斯塔夫国王坐在壁炉前的椅子里,出神地凝望炉子里跃动的火光。它们舞蹈着,在瑞典国王柔美的面容上造成了明暗不一的亮斑。莱特和维尔维克并排站在那儿,谁也不肯先开口说话。

国王轻轻地咳嗽了一声,微微转过头看着他们,他的眼神此时完全属于一个老谋深算的政治家,沉思而严肃。国王抚摸着怀里的黑猫,缓慢地问:“你们对这件事怎么看?”

莱特悄悄地看了一眼维尔维克。金发青年两条长而直的眉毛微蹙着,像是在回忆什么重要的问题。

“我认为,”莱特摇了摇头,“这是纯粹的挑衅。圣彼得堡突然声明不承认我们的宪法,这其中有人挑拨。”

瑞典国王点点头。自从他在1775年颁布新宪法后(注1),瑞典的宿敌俄国只是在当年象征性地声明不承认瑞典新宪法,但也并没有反对或明确表示该宪法在俄方认为无效。这种暧昧不明的状况一直持续了九年。——而1777年古斯塔夫三世甚至访问了俄国并与叶卡特琳娜二世达成了共识——可前两天驻俄大使斯沃图伯爵的急件让这一长期以来稳定的体系开始出现裂痕:女皇突然重申了在1772年的观点,并且再次与丹麦特使谈话,声明俄丹同盟永不破裂。

“维尔维克伯爵,您呢?”

听到国王的发问,维尔维克抬起浅蓝色的眼睛,那对陷得非常深的眼睛被炉火照亮,熠熠生辉。“陛下……”他困惑的声调很低,“您能让我看看斯沃图伯爵的信吗?”

古斯塔夫一言不发地从矮桌上捡起信件递过去。金发的青年安静地打开阅读着,最后停了下来,他的指尖点在某一行上。

“看这个,陛下。”他走上前几步,把信递到古斯塔夫面前,同时示意莱特也过来,“这个人——阿列克谢·弗拉基米诺维奇·切尔连科。”

“怎么样?”古斯塔夫尖锐地问。

“我猜是他,”维尔维克的声音很轻,“……这信上没有明说,我以前也没有处理过俄国方面的事务,——陛下,请您来判断我的判断:我想他可能是女皇的现任面首。”
瑞典国王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他把目光扫向莱特:“您认为怎么处理?”

“我们需要一位新的优秀的大使,”莱特意味深长地看了看维尔维克,“……他必须机灵,善于交际,英俊漂亮,而且还要在必要的时候不择手段——啊,这里就有一个合适的人选,不是么?”

利奥波德·维尔维克的身体颤动了一下。“怎么样?伯爵?”国王沉思地说,“您可以吗?您在俄国呆过很长时间,应该对俄国人很了解。没有问题吧?——对了,刚才您的判断是对的,那个人的确是女皇的宠儿。您能说说您是如何判断的吗?”

维尔维克已经恢复了从容不迫的样子。他稍稍地弯起了嘴角:“因为……我以前见过他。”

“见过?”莱特皱了皱眉,“那时候您应该还很年轻很年轻。”

“是的,我还是个孩子。”维尔维克笑了笑,“他很漂亮,听说是近卫军军团里最优秀的军官之一。我不是指军事,陛下。俄国女皇那帮放荡的军官中间,他算是一个很显眼的例外。他很有才华。”

“会是女皇喜欢的那一种?”

“是的。”

“……您愿意接受新的大使任命吗?”

这种任命等于宣布了他和国王的分离。维尔维克在那么一瞬间感到有点疼痛。可是他垂下了眼睛。

“陛下,”他很坚定,声音很轻,“我说过,我的一切都归您支配。”

古斯塔夫沉默了一会儿。屋子里变得安静,只剩下木柴燃烧的轻微响动。“好吧,”国王用拇指支住下颌,“您过几天,挑个合适的日子动身。记住我们的目的。”

“我明白,陛下。”

“我知道俄国女皇一直想到君士坦丁堡再举行一次加冕典礼,”瑞典国王戏剧化地一笑,“您绝对不能让她得逞。在提到土耳其问题时,务必保持强势。……至于俄国和丹麦,您明白该怎么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