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鬼也不放过你
“这男娃谁啊?”这会老头也坐回了沙发上,两眼紧盯了电视,还不忘问一句。
“嗯……这个说来话长。”
“话长?那别说了,还听戏呢。”
叶帆看这一老一小全神贯注的劲儿,一时半会怕是回不过神来了,便伸了个懒腰,回卧室上网找活儿去,家里多添个人吃闲饭,总得再找点活儿。
等到叶帆抓着抄了几个电话号码的纸出卧室时,那一出锁麟囊已经演完了,电视里放在广告,那二人正聊得不亦乐乎。说是聊,不过是一个问一个答,尹醉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看老头手舞足蹈,口沫横飞地大侃着什么。
见了尹醉脸上的笑,叶帆心中微微一动,竟略有些不自在起来。“他在我面前天天板着张脸,这老头倒对他心思。”又掠了二人一眼,叶帆拿起电话,开始联系“饭辄”。
“嗯,好的,那我先做个小样给你,……嗯,三天后吧,……行,……我认识……”正谈着,叶帆忽然瞄到地上多出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大脚,抬头一看,老头正站在他面前,演默剧般地不知在比划些什么。
“好的,那就这样,再见。”叶帆挂掉了电话,看着老头问:“怎么了?”
“我回去啦。”
抬头看看表,11点多了,叶帆问道:“不吃饭吗,也差不多时候了。”
“不了,不了,”老头低头系着大褂上的纽子,边说:“这祖宗不进罐我还是不安心。”
叶帆送他到门口,老头却又越过叶帆的肩膀,对着门内招呼道:“下次来,你这娃不简单,是个玩家!”说罢,挥挥手下楼去了。
叶帆一回头,尹醉也站在门边,见叶帆目光移向自己,露出个局促的笑,便回屋去了。
吃过了午饭,叶帆的困劲儿又涌了上来,横竖家里多的这个人也是个不出声的,自己正好补眠。这两天的累劲儿还没过,才着枕头,叶帆就睡过去,这一睡也不知道是几个小时,等叶帆睁眼时,已经是黄昏了,屋里蒙上了一层暗,窗户都紧闭着,光均匀地洒进来,床上一片斑斑点点的阴影,一个人背身站在窗前,捏了兰花指,头随手动,曼声唱道:“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我只道铁富贵一生享定,又谁知祸福事顷刻分明。想当年我也曾撒娇使性,到今朝只落得旧衣破裙,也是老天爷一番教训,他叫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振作精神,不辞劳辛。可叹我平白地遭此厄运,遭此厄运……”
叶帆随老头听得多了,知道这是《锁麟囊》中薛湘灵的一段,不想他只看了一遍已经记住了。正想着,尹醉已经从头唱了起来:“一霎时把七情俱已昧尽,参透了酸辛处泪湿衣襟……”他不再往下唱,只反复这开头两句,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无限凄楚。
夕照映得一室昏黄,唱得人唱痴了,听得人也听痴了……
5
叶帆平躺在床上一动不动,直等到尹醉出了卧室,这才起床。此时尹醉已经一头栽在厨房了,唱戏的事尹醉不提,叶帆也不问,只当不知道。只是吃完晚饭,叶帆忽然叫了尹醉下楼,带着他去了小区口的牛奶批发站,买了两袋牛奶,一袋递给了尹醉。
“以后你每天晚上6点半上下来帮我买两袋这个,这袋子你看清了,到时候不要买错。记好点,是六点半,我回来要喝的。”
“……”尹醉把这袋伊利牛奶翻来覆去地看了半天,依然是一言不发。叶帆也不以为忤,只是来来回回地带着尹醉多走了两趟,似乎是带他认路。
转天,叶帆准六点半到的家,尹醉不在,叶帆把背包往沙发上一扔,从冰箱里拿了罐啤酒出来,就坐到了阳台上。六点半,正是这个城市的下班高峰期,叶帆所住的小区入口极窄,每次最多只能并排两人通过,每每这个时候总是会集一小群人,挤挤挨挨地往小区里涌。今天当然也不例外,叶帆把两手搭在阳台边上,远远看过去,依旧是一群人,毫无秩序地拥在门边,而这群人外,孤零零地站了一个人,似乎是想进来,但又踌躇不前,见人聚得多了,居然又往后退了几步,直退到墙边。
叶帆抬手看看表,6点40了,再看小区口,人似乎比之前少了些,但墙角那人仍是不动。直到了差不多快7点,小区口几乎没人进出了,那人才慢慢地走离了墙角,闪进了小区,没走几步,居然又快步跑了起来,眼看着就进了叶帆这栋楼。
叶帆几口把啤酒喝干,拎着空罐就进了屋。
尹醉进门时,叶帆正跷着二郎腿窝在沙发上看新闻。瞥了一眼脸色煞白,犹在急喘的尹醉,叶帆并扔下遥控器,接过牛奶,洗了只杯子倒进去,放微波炉里转了一分钟,顺手就放在了尹醉的面前。
“你不喝么?”
“等下我进卧室喝。”
“……哦,谢谢。”
叶帆回头瞄了尹醉一眼,拎着另一袋牛奶进了卧室,“一袋牛奶还请得起。”
自此,尹醉便天天准时六点半出去替叶帆买牛奶。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尹醉发现自己不再害怕出门了,虽然还不敢往远里走,但是他已经可以蹭着别人的肩膀挤进小区了,叶帆也发现尹醉回来的时候慢慢提前了,从7点到6点50再到6点40,叶帆并未就此发表评论,两人还是一人一袋牛奶,只是叶帆每次都要到卧室去喝。尹醉心里觉得非要进卧室才喝牛奶的习惯很古怪,却也没多问,直到两个月后,尹醉偶然从床底下发现了一个箱子,里面全是过期的伊利牛奶。这时,尹醉已经开始去菜市场买菜了,于是牛奶不再是两袋,叶帆家的桌子上每日晚7点之前放着的,是一袋牛奶和一瓶橙汁,这当然是后话了。
抬手看看表,才5点多,今天从那老板那儿取了钱就回来了,回来得倒早。叶帆刚迈进门,就听卧室中传来的清唱声。叶帆顺脚把两只鞋子甩了下来,跌在地板上,发出极沉闷的“咚,咚”两声,那清唱声即立时而止,叶帆把包扔在沙发上,刚要扬声叫尹醉,却赫然发现他已经站在卧室门口,皱着眉瞪着叶帆那双跌得四仰八叉的鞋子。
家当然还是叶帆的,但是这一个月收拾的人可是尹醉,叶帆摸摸鼻子,便自动走过去,把那两只鞋规规矩矩的放好。谁知才抬起头来,却见尹醉又盯着沙发上自己的那只包了,翻了个白眼,掏出钱包后,叶帆把包挂到了门后。“今儿别做饭了,出去吃得了,这么热,做也懒得在家吃。”
“……那你去吧……我不太想去……”尹醉咬咬嘴唇,声音却未见小,反而十分清亮。
叶帆回过头,看向尹醉,半晌扒拉了一下头发,又把钱包塞了回去。“煮碗方便面就成了,明儿出去吃早点去。”
尹醉愣了愣,应了一声,便进了厨房。
转天一早,尹醉还是五点多睁眼,呆呆地瞪着天花板消磨了差不多十来分钟,尹醉就极利索地起床收拾,到他练过功,墙上钟表的时针已经指着七了,尹醉犹疑地走到床边,低头看着叶帆的睡脸。
“明儿七点准时叫我一下!”昨天晚上临睡前,叶帆特意叮咛了他一句。尹醉明白叶帆早起的意思,无非是要出去吃早饭,平时他可是不到8点绝不见睁眼的。尹醉伸出手去,手指刚碰到了叶帆的肩膀,却又微微停住了,自己实在是不想出去,可躲过了今天也躲不过明天,同住了一个月,叶帆的扭脾气,尹醉多多少少也领略了点,与其以后没完没了,今天依了他,总不能天天逼我。计较已定,尹醉刚要按下手去,床头的闹钟忽然震天介响了起来,把尹醉吓了一跳,还没回过神来,却见叶帆猛地从床上翻起来,迷迷糊糊中动作太大,居然从床边滑了下来,头也正磕在床头上,那闹钟“嘀嘀”响着,晃了晃,便跌在了床上。
“嗯?”叶帆胡噜了一把脸,反手拿过闹钟刚按下停止键,就听见床边有人“呵呵”的笑。叶帆粗声粗气地道:“靠,没见过神仙起床?”
尹醉实在忍不住好笑,浅浅笑着,不经意间随口回了一句:“没见过睡昏头的神仙。”叶帆结结实实地盯了尹醉一眼,没再回话,不等尹醉注意到他的眼神,就大大打了个哈欠,进厕所去洗漱去了。
夏日清晨,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光,路上已经不少了,叶帆带着尹醉出了楼门不几分钟,就到了小区口的早点铺,却并不坐下,只买了两套煎饼果子,便又转进了楼群。尹醉心里纳闷,这一个月,小区口他也走熟了,眼见叶帆拎着两套煎饼,却并不回家,径直朝相反的方向走,也只得跟上。转过两栋楼,眼前赫然敞亮起来,居然是个小花园,还没走到,尹醉已经听到那隐隐传来的京胡声,不自主地就加快了步子。
那是五,六位老人,或坐或站,一人拉胡弦,另一人站在一旁,尹醉听了两句,是“甘露寺”一段,唱得虽不如何,但亲耳听来毕竟与电视上看的不同,尹醉不知不觉已经坐在了花池边上,不知不觉接过一套煎饼果子,被人在手上推一推,就咬一口,不知道什么时候吃完的,手上的袋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的,连叶帆走开接手机,尹醉都没回过头来望一眼。
这几位老人轮流唱着,尹醉便如痴如醉地听,恍惚间又听到那锣鼓“锵锵”一响,自己张口“咿——呀——”一声,杜先生手微微抖了抖,胡弦声渐渐起来,帘子一掀,那熟极的唱词就从自己胸中直泻出来。
“得啦,今个儿到这儿?老几个,明儿见。”几位老人取了凳子,抱着京胡慢慢走散,尹醉这才恍然回过味来,抬头看看天,太阳几乎升到了头顶,尹醉忙起身四下里看看,眼光移到一处,定了定,垂了眼帘,胸口只觉得一紧,那边的双人椅上,叶帆横躺着,睡得正香。
6
正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叶帆的早点至此就算彻底没了着落。尹醉虽然天天一早就出去,却常常把家里这位赖床第一的神仙忘个干净,等到他想起来时,这位神仙已揉着饿了一早晨的胃,和同事们抢内勤大妈拿手的炖土豆了。头一天,尹醉还颇为愧疚地向叶帆道歉,却被叶帆一句硬邦邦的:“无所谓,我去公司吃一样。”噎了回来,也就当了真,每天买了早点,便到花园中一坐,直听到差不多10点多,老人们都散了,他才记得回去。对于叶帆来说,缺了尹醉这个活动闹钟,他的早晨不过是又恢复到手忙脚乱的状态而已,没道理以前搞得定,现在活不成。
日子又滑了将一个月过去,尹醉已经开始去两条街外的菜场买菜了,而叶帆的公司接了笔生意,是个外资汽车公司要和本市合营,准备举办一个大型新车下线仪式。公司老板一套套的倩碧买着,又专门运了几只路易威登的包来,那位“秘书”才懒懒抬了抬眼皮,淡淡道:“放这儿吧。”
这轻描淡写地一句,使得公司的可预计资产大幅度增长,叶帆的工作时间也翻了一番,而尹醉的晚饭钟点则随之拖到晚10点左右。
这日,尹醉正在厨房忙活,听得门响,便把头探出去,瞄了一眼表,时针正正指着“10”点,“叶帆,鸡蛋呢?”尹醉话音刚落,就听门口重重的“咣——砰”两声,忍不住叹了口气,关了火走到门厅,果见叶帆的两只大皮靴一左一右横在地上,弯腰拾起,规规矩矩地放到鞋架上,尹醉心道叶帆恐怕是属螃蟹的,连靴子都是横着放。“鸡蛋呢?”尹醉直起腰来问。
“鸡蛋?……”
“算了,我去买吧,等会再吃饭。”尹醉再次叹了口气,这人早上漱口时果然没清醒。不知道这点关门没,尹醉匆匆从抽屉里取了钱夹出来,换了鞋出门去了。叶帆听尹醉关了门,便把背包一甩,几步就进了厨房,揭开锅盖,夹了一筷子“烩三丝”填进嘴里,连吃了几口,觉得不够,左右看看,又抓了馒头咬上一口。
等到半个馒头下肚,一锅菜已经吃了一小半,叶帆盖上锅盖,叼着馒头踱到客厅,抬头墙上的表已经指着10点半了,叶帆皱皱眉头,刚打开阳台门,客厅大门已经被人猛地推开。
“这么久?”叶帆瞥了倚着门面色苍白的尹醉一眼,“鸡蛋呢?”再看一眼,又问道:“钱呢?”
“我……”尹醉缓缓抬起头来,嘴唇哆嗦着,却说不出话来。叶帆拉过他坐在沙发上,耐着性子慢慢问,直花了差不多10几分钟,才问出究竟来。
原来尹醉刚走到小区门口,恰好遇到了一帮混混,见尹醉一个人,又是极瘦弱的样儿,就围过来,说是找他要点钱花花。尹醉不能控制地发抖,紧贴在墙上,两个月前的恶梦刹那间在眼前重叠,等他回过神来,已经被人一脚踹在地上,手里的钱夹早到了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