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王与我 + 番外 —- 猪神的黄昏






  “陛下的伤势已经稳定,现在只需要休息。”……很需要休息。我往前走,微扬下颚示意他跟上。

  沃特子爵明显松了口气,跟在我身后喃喃道:“没事就好……该死的刺客,如果知道背后是谁主使,我以骑士的尊严起誓,一定要……”

  停在门前,我故意当着子爵的面掏出适才从门鲁身上摸走的钥匙,果然听到他问:“这钥匙是……”

  我把钥匙插进锁孔,漫不经心的道:“门鲁要守着陛下,所以让我独个儿来,毕竟期限短暂,我还没从公爵嘴里套出话。”

  回头看了一眼,沃特子爵炯炯的看着我,脸上藏不住半信半疑。

  我没理他,进了门,脊背靠在门上,“砰”一声合拢。

  殿内没有窗,即使白天也黑暗如夜,只门缝里依稀透进丝淡淡阳光,照着几缕翻腾的尘埃。

  我闭了会儿眼,再睁开,迎视坐在昨夜同样位置上的公爵的眼。

  

  “吱呀”随着叹息一般的开门声,阳光兜头洒下,我眯起眼看着站在门边的沃特子爵,阳光似乎在他身周打上了五彩光圈。

  他急切的问:“怎么样?”

  我摇了摇头,低声道:“公爵听说陛下遇刺,什么条件都不要了,只想亲眼看见陛下平安。”

  子爵冷哼一声,有教养的不说话,只斜眼睥睨殿内。

  我顺他目光回头,看着公爵形容憔悴的从黑暗中缓缓走到门边的阳光下,惨淡的笑了笑,轻声道:“我可以把圣物交出来,只要让我看看他!他毕竟是……我弟弟……”

  那张温雅平和的面孔上不见做作的悲伤,只是淡淡的,反而更令人感觉他竭力隐瞒的忧愁。

  我看了看公爵真挚的眼,还真半点看不出做戏的痕迹,联想到昨夜他给我讲述的狗血往事,心下冷冷一笑。

  沃特子爵戒备的盯了公爵一会儿,似乎也有点疑惑。他是爱憎分明的性子,君子可欺之以方,本就不信世上有坏得无可救药的人。

  我撺掇了句:“你带人送他去吧,或许国王也愿意见到兄弟。”

  子爵又考虑了会儿,终于下了决心,点点头,挥手命一群卫士聚拢在我和公爵身周,簇拥了我们往前殿走去。

  

  我和公爵走在人群中间,公爵做出一副忧郁样儿眼观鼻鼻观心,我却左顾右盼。

  昨晚跟公爵说能帮他离开只是一时口出狂言,事后我又想了个异想天开的计划,刚才跟公爵商量,他笑得人畜无害的道:“你只要能让我出这间殿,我自有办法离开带你一起离开。”

  于是两个人跟沃特子爵做了场戏,成功走出牢笼。

  可是,我看了眼公爵,近百名侍卫贴身跟着,他能玩儿出什么花样?

  这一眼看去,公爵正抬手捂住嘴打呵欠,发现我的注视,微笑了下,眼神中突然透出狡猾。

  我一怔,他嗫唇贴近食指根部一枚硕大的祖母绿戒指,吹出一口气。

  我没听到任何声音,公爵却像是满意了,放下手,规规矩矩的继续行走。

  我边走边屏气凝神等着意外发生,偏偏直走到前殿走廊入口,仍是风平浪静。

  沃特子爵命卫队停下,分配了几个人跟随,就要带我们进入长廊。

  长廊拐角后的尽头就是国王寝室,整座前殿只有这一处入口,我忍不住瞪了公爵一眼,难道我们从一个牢笼出来,就为了进入另一个牢笼?

  公爵没有看我,右手虔诚的在胸口划了个复杂的图案,订婚仪式的时候我见神官也做过,依稀是祝福的意思。

  沃特子爵果然又被他的举动感动一次,声音都不复冰冷:“公爵阁下,请进吧。”

  公爵欣然举步,我无奈的跟上,前脚刚要踏上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侧方忽然传来一声唤:“请等一下!”

  所有人同时转头,却只看到园内花木扶疏随风款摆,何来人迹?

  正觉得奇怪,迎面来的风突然变了。

  上一秒还是和风细细,叶片发出簌籁轻响,下一秒却变成凶暴的狂风挟着泥土和花叶碎片迎面扑来,一瞬间天昏地间,刮得人睁不开眼,站立不稳!

  我在风中趔趄,隐约感觉身周的卫士也东偏西倒,张口想呼,风把泥土填进嘴里,大声咳嗽起来。

  忽然有只手捉住我的手,我本能的挣扎,那人手上微微用劲,我立觉半身发软,再无力挣脱。

  那人低声道:“跟我来。”

  声音低而清晰,我还在想他为什么没吃个满嘴泥,脚下土地却晃动起来,剧烈的颠簸抖得我的胃几乎顶到嗓子眼儿,以至于脚踏实地后第一件事就是埋头呕吐。

  吐了半天也吐不出什么,我苦涩的想起已一天一夜滴米未进,身后有人轻轻拍抚我的脊背,我深吸口气,站直身。

  狂风与地震同时停止,视界恢复清明。我看清处身所在,忍不住揉了揉眼。

  “你没看错。”旁边传来公爵带笑的声音:“这里是王宫东翼的客房。”

  他看了我一眼,转向面前的另一名男子,恭敬的道:“我来引见一下,这位就是水国最神通的大法师阿尔帕·拉巴斯阁下。”

  

  34 出宫

  我抬眼看了看面前的男子,发现他穿了一身式样古怪的白袍,乍眼看有点像道士的道袍。

  假道士扫了我一眼,对奥罗杰公爵道:“怎么,你要带走的人是神隐王国未来的王后?”

  他一开口我就认出来了,这人是昨晚宴会上跟在水国使臣身边的一个侍从,没想到换了衣服就变成神棍。

  或许不是单纯的神棍……我默默的想,我恶补的知识里有关水国的部分强调其是神权、军权、帝权三权分立又相互争斗的国家,那么这神棍应该有点地位。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靠,连穿越都有了,再来个玄幻有什么稀奇?

  公爵仍是温和的笑着,眼底的神色却深得看不清,淡然道:“我要带谁走是我的事,法师只要遵守我们的约定就好。”

  “不行。”拉巴斯法师皱眉道:“王宫各殿都有加持的结界,我的法术没办法穿透。这次是你走出殿堂我才能使用瞬间移动,不但耗费了我大半灵力,你们的神官恐怕也已察觉。我不能再用法术送你们离宫。”

  “法师。”公爵挺了挺腰,冷冷的道:“难道水国想毁约?”

  拉巴斯法师正要答话,另一个声音插入道:“当然不是!”

  三人转头,看着一名衣冠楚楚的青年走进屋内,修长身形举止文雅,带着一脸春风般的笑意。

  我斜眼看了看公爵,又一个伪君子。

  青年先向拉巴斯法师行礼,法师似乎有所不满,却对着青年的笑脸发作不起来,不耐烦的皱紧眉别开头。

  青年这才走到我和公爵面前,弯身就来抓我的手,我倏的从他掌中抽出,他怔了下,仍是作势吻在空气里,轻笑道:“又见面了,尊敬的王后陛下。”

  我倒诧异了:“你是谁?”

  他昂头讶然看着我道:“昨晚的宴会上下官与王后陛下攀谈良久……原来下官如此容易令人忘记,真是伤心啊……”

  原来是水国的使臣,我不动声色的看着他装模作样。

  公爵道:“亚伯拉罕,你的意思是水国会遵守我们之前的约定。”

  “当然。”亚伯拉罕直起身微笑道:“只要公爵当上国君,神隐王国的圣物归属水国,两国订立盟约永不相互如此有利无害的约定,下官会代表敝国国王陛下履行到底。”

  被冷落一旁的拉巴斯法师又想开口,亚伯拉罕抢着道:“不过,护送两位离宫这等小事不用再劳烦法师,就由下官稍效微劳吧。”

  

  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结果还不是拿了几套使团小兵的衣服给我们换上,连旁边的拉巴斯法师都看不过去,在我们脸上一人虚拍一掌,说是能使看到我们的人产生幻觉,看不见我们真实的相貌。

  将就打理好了,还没出殿就遇到盘查。一队王宫卫士彬彬有礼却不容抗拒的把使团住宿的几间殿搜了个遍,当然一无所获。

  亚伯拉罕配合度极高,甚至亲自送卫队离开。看到他们进入别殿搜查,他领了一小队使团小兵,我和公爵杂在其中,直朝王宫大门而去。

  远远望见大门处的卫士更多,想出宫的人必须排队挨个被搜身。领头的仍是沃特子爵,一脸气急败坏的样子,凶巴巴的瞪着每个人。

  亚伯拉罕整了整外套前襟,笑容可掬的迎上去,叫道:“子爵阁下。”

  使臣代表了水国国王,子爵端正的施礼,目光扫向他身后的士兵,我被一眼看个正着,避开他的目光,垂眸低下头。

  “使者大人要出宫吗?”我听到子爵问,语气甚是警戒,看来愣头小子吃一堑长一智,变得谨慎起来。

  “是。”亚拉伯罕很随意的笑道:“敝国资源贫乏,难得来到物产丰富的贵国,当然要多多采买。这不,下官还带了几个兵帮忙搬东西,没见过世面的穷酸相,让子爵见笑了。”

  沃特子爵当然不会嘲笑他,两人一来一往说些场面话,子爵面上客气手底下毫不放松,早有卫士过来把我们仔仔细细的搜查了一遍。

  子爵犹豫了下,亚拉伯罕立即善解人意的道:“轮到我了吗?”

  沃特子爵没出声,亚拉伯罕开玩笑似的抬高双臂,他也就当真过去上上下下搜了他。

  没有发现,子爵退后一步,躬身道:“冒犯了。”

  亚拉伯罕大度的微笑,向后招了招,我和公爵忙与其他小兵一起跟在他身后。

  眼见要迈出王宫大门,我甚至能看到门外阶梯一路往下,高悬的心缓缓放落,我呼出一口气。

  亚拉伯罕当先一步迈出宫门,左脚落地,右脚抬起,刚要落地,“嘭”一声像是撞在实质的墙面上,硬生生弹了回来,重重摔到地上!

  身周的水国士兵立即哗然,我与公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惊慌。

  沃特子爵带着王宫卫士也赶了过来,我和公爵一边一个把亚拉伯罕架起来,他显然摔得狠了,痛得龇牙裂嘴还硬想挤出笑容。

  沃特子爵疑惑的看了看他,又看看王宫大门,亲自走出去又倒回来,平安无事。

  “怎么回事?”他自言自语的道。

  一个低沉柔和的声音应声答道:“是我,请各位暂留一步。”

  我浑身一震,亚拉伯罕和扶在他另一边的公爵立刻感应到,四只眼睛同时看向我,我却无暇他顾。

  我在专心思量,这个声音我肯定听过,是谁?是谁?

  不等我想起,身周的人们已给了答案。

  由沃特子爵领头,在场所有神隐王国卫士全都拜了下去,子爵恭谨的道:“参见大神官阁下。”

  是他!我恍然,是那次国王带我去见的神官,是我所知的第一个直呼他“伊底亚斯”的人!

  上次没看到他的脸,我就想抬头看去,公爵突然伸手按住我的后脑,硬把我按低头。我一低头才发现,不只神隐王国的卫士,连水国的士兵们都匍匐在地。

  亚拉伯罕拉了我一把,我随他们一起拜倒,公爵低声道:“你疯了,难道忘了大神官的脸不能被任何人看到,违者杀无赦!”

  不是忘了,我无奈的趴在脏地上,我根本不知道好不好,哪儿来这么些变态规矩。

  视线在接近地平面的地方徘徊,忽然看到一双被黑色长袍盖住脚背的脚,步履很轻,一步一步在满地拜倒的人体间隙中行走。

  那双脚走得很慢,偶尔停顿,改变方向,渐渐的接近我

  “这位小兄弟。”那适合演说的声音在我头顶响起,“你身上为什么被施了法术?”

  我张了张口,出不了声,也动弹不得,仿佛重温了旧日恐怖,心脏跳得古怪,像是最高处到了嗓子眼,又直坠进腹腔……竟是个有自主意识的活物!

  身旁的亚拉伯罕和公爵都没为我解围,是受到震慑,还是……我忽然冷静了几分,想到他们是要明哲保身,事到临头,弃了我,让公爵独自逃走。D6992B一浪:)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也对,这世上谁人不自私,我难道没做过同样的事?

  想起布莱尔医官和奥罗尔的死,我闭了闭眼,就当是报应。

  我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微有些沙哑,仍然清晰的道:“因为……”

  话音中断,因为有只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不用转头也知道是奥罗杰公爵,隔着亚拉伯罕,伸手紧紧握住我。

  他什么意思?

  不离不弃还是生死与共?

  我冷笑,又道:“因为我是……”

  声音再次中断,另一个清朗的声音抢着叫道:“艾森,我总算找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