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衣骅骝





  忽闻一声长叹道:“吴庄主,令郎也是数该如此,老朽爱莫能助。”
  吴庆瑞四面一望,只见催魂伽蓝丁大江迫魂学究苏廷芳率著十数武林豪雄已然赶至,苏廷芳目中馀悸犹存。
  苏廷芳低声附著吴庆瑞耳内道:“吴庄主,你知那老叟是谁麽?他就是在府堂七剑府内以五行绝命针摧杀五剑之人是以丁老师也爱莫能助。”
  吴庆瑞闻言不禁猛生透骨奇寒,色如死灰。
  苏廷芳暗暗叹息一声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无柴烧,最好吴庄主不要前往玄武湖应约,诸定邦见庄主未去,未必就会杀害令郎,必定重入贵庄寻仇,我等不如暂回从长计议,或可救回令郎。”
  吴庆瑞将信将疑道:“万一那无名老叟随诸定邦同来,恐舍下将遭血劫,鸡犬不留。”
  丁大江摇首道:“老朽断言未必,那无名老叟另有急事须办,庄主及诸定邦之间纯系私仇,怎会插手其间。”
  吴庆瑞不禁升起一丝希望,知丁大江如无无名老叟伸手,必不甘坐视不救,默然随著丁大江等人返回庄中。
  江湖劫杀,必须探明敌情虚假,再不然亦须遣一精练能手前往东兴客栈窥探,无奈丁大江已是惊弓之鸟,见而生畏,苦於无法宣诸於口。
  催魂伽蓝丁大江途中默默无言,似心绪沉重,面色阴暗如罩上一重霾云。
  苏廷芳低声道:“丁兄难道就罢手不成,无名老贼在此现身,更须蹑踪攫回失物。”
  丁大江点点头道:“老贼既已现身,便可急事缓办,丁某只在诸定邦身上找出老贼行踪下落。”
  吴庆瑞一行消失夜色苍茫中,夜风劲疾,长草丛中冒起一条身影,正是那无名老叟,微微一笑,提著吴泰康疾如流星般投向玄武湖滨而去。
  湖滨柳影婆娑中突闪出三个老丐,一个秃额凤目银须老化子躬身道:“杨玉龙已率众扑往东兴客栈。”
  南宫鹏飞微微一笑道:“好,有劳将吴泰康藏在隐秘之处,在下一俟事了,即予发落。”将吴泰康交与老丐,转身掠向东兴客栈。
  此刻邓公玄与杨玉龙拚搏了一百招过去,功力悉敌,无分胜负。
  但双方死伤过半,金刀铁指连天雄负伤多处,鲜血染满衣袖,但他金刀依然凌厉狠毒,挥舞如风。
  邓公玄剑势突变,唰的一剑“投鞭断流”攻出。
  只听杨玉龙低哼一声,左肩被刺破,鲜血泉涌而出。
  杨玉龙面色森厉,左肩虽带伤,手中青虹振腕飞出一招“贯虹移斗”,势如奔雷掣电。
  邓公玄但觉头顶一凉,一绺黑发飘落下地,不由暗惊。
  蓦地……
  院墙之外传来一苍老喝声道:“杨玉龙速率众撤往院外,待老夫擒他。”
  邓公玄闻得语声入耳,不由胆寒魂飞,身形倏地穿空,平著屋面掠去。
  但闻苍老语声传自身後:“邓公玄你跑得了么?速弃剑就缚,老夫当可饶你不死。”
  邓公玄充耳不闻,猛吸一口丹田真气,施展八步赶蝉上乘轻功翻出城外。
  百忙中回首一瞥,只见一头似巨鸟般身形正由城头腾起,不禁大骇,继自疾奔逃生,但闻身後随风传来纷纷大喝,暗道:“莫非谷中凤邀来高手赶至拦截无名老贼。”
  他虽作如此想法,却不敢停步,掠入一丛长草中,觑望远处,只见四条黑影兔起鹘落合攻无名老贼。
  那四人似是知邓公玄已逃遁无踪,不敢恋战,四散奔去,无名老叟不愿追赶,长须飘飘,屹立如山,仰面振吭发出一声长啸。
  啸声澈起,振回云空,四散开去,划破了这如水沉寂的深夜。
  邓公玄只觉双耳鸣震不已,暗暗惊骇道:“这老鬼究是何来历,内功如此精湛,此人不除,自己将无法得遂心愿。”
  老叟目光四巡了一眼,身形疾闪得两闪,已自翻落入金陵城内。
  石头城下,大江辽阔,碧波浩瀚,滚滚东流。
  江滨桅桩连云,停泊无数舟楫,一艘三桅乌木巨舟内坐著周素珠周素贞母女三人,对烛枯坐,二女柳眉深锁难解。
  夜空苍茫,月色将残,四更已过,天尚未亮,江风狂劲,惟闻惊涛拍岸之声,入耳烦愁。
  一条人影疾掠上舟,响起一声轻笑道:“二位姑娘入睡了麽?”
  周素珠闻传语声,愁眉一舒,盈盈立起,娇笑道:“贱妾未睡!”
  南宫鹏飞飘然步入舱中,向周母为礼,目注二女微笑道:“你那恶敌与吴泰康已予严惩,但他们恶性难改,迟早仍须找上你们母女,金陵非久居之地。”说着取出两锭黄金,接道:“在下是以命人相送至燕京安顿,并代置田产,足够母女三人衣食度用。”
  周素贞听出南宫鹏飞弦外之音,芳心一颤道:“公子不与贱妾同行么?”
  南宫鹏飞微笑道:“在下尚须在金陵作短暂勾留,望珍重再见!”身形掠出舱外立命舟子开船。
  二女接著走出,已不见南宫鹏飞身影,舟身已缓缓远离江岸,星眸中不禁泪珠夺眶而出。
  南宫鹏飞此刻已身入另舟,是艘五桅七帆可容三百石的艨艟巨舰,新下水不久,光亮鉴人。
  舱中灯火明耀,龙霄腾正与崔景云韦云淞两人酒酌谈笑,一见南宫鹏飞进入,韦云淞即哈哈大笑道:“贤侄,真有你的,韦某闯荡江湖数十年,以贤侄才华智慧之高尚未见过,目前迹象已渐明朗,再抽丝剥茧,必可水落石出。”
  南宫鹏飞面色一红,道:“老前辈夸奖!”
  崔景云正色道:“南宫贤侄,目前武林乱象已落,老朽与韦老须等寻冯翊下落,再赤城山主暗中网罗高手之众,几乎包括各大门派之人,显然心怀叵测,我等必须查明隐秘,无暇旁观,查出三煞死因与制止丁大江诡谋得逞,一切俱付托与贤侄了!”
  (OCR:奇了,三煞不明明是这老儿宰掉的么?)
  南宫鹏飞道:“晚辈敢不竭力以赴。”说著目注崔景云欲所启齿,却又忍了下去。
  崔景云已明南宫鹏飞心意,微笑道:“小女已去燕京,贤侄返回燕京时,她自会找你。”
  韦云淞哈哈大笑道:“南宫贤侄人品才华无一不可,只惜命带桃花,虽享齐人之福,只恐他日雨露不均左右为难。”
  南宫鹏飞满脸通红,尴尬无地自答。
  龙霄腾微笑不言。
  崔景云骂道:“你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贤侄莫理他,天色将明,贤侄是否去玄武湖滨应吴庆瑞之约。”
  南宫鹏飞略一沉吟,道:“晚辈早就决定不前往玄武湖滨了。”
  龙霄腾三人不由一怔,说道:“这又是为何?”
  南宫鹏飞道:“晚辈事前设下此诡计已定逐步施为,每一细节均有重大作用在内。”
  “此刻丁老贼必在算计从诸定邦身上找出无名老叟下落,已在玄武湖周近布下严密伏桩,怂恿吴庆瑞应约,必要时牺牲吴庆瑞父子亦在所不惜。”
  “晚辈若不去应约,非但丁老贼一番巧妙安排,俱成泡影,而且他已憬然悟出自身处境已危,定然与苏廷芳离去,在此杯弓蛇影之下,精神大感沉重,也许可早日找出漆元章藏处。”
  崔景云三人只觉南宫鹏飞心智绝伦,令人莫测高深,不禁赞佩不绝。
  龙霄腾笑道:“时刻无多,贤侄可以走了。”
  南宫鹏飞抱拳一挥道:“晚辈告辞了。”一闪而出。
  苍空残星明灭,月落西沉,天际远处微现一线曙光,玄武湖笼罩著一重薄雾,近水远山若有若无,迷蒙如幻,宛如诗境。
  柳堤远处现出一条人影,步履沉重一步一步向柳堤走来,不言而知是金陵一霸吴庆瑞。
  吴庆瑞用忧郁悸惧的眼神望了四外一瞥,只觉静悄悄地如一泓死水沉寂,暗叹了一声,望一块石凳坐下。
  他枯坐下了半个时辰,已是旭日东升,渐见游人,滨湖扬起一片清脆歌声,探菱少女乘坐小船来往於菱叶间。
  吴庆瑞知诸定邦一定不来赴约,心如刀绞,只觉其子已凶多吉少,热泪几欲夺眶,强令抑制住,震地立起,转返家中。
  一抵宅门,只见一壮汉迎著目露惶恐之色道:“方才丁老前辈已返转,只说情势危急,无名老贼已查觉我等在湖滨布下伏桩,无法再留,不然将连累庄主满门惨遭屠戮,匆匆离去。”
  那汉子道:“武林群雄亦匆匆离去。”
  吴庆瑞苦笑一声道:“走了也好!”目睹宅门外面悬灯结彩,怒气无处发泄,双拳连摧,毁之无存。
  忽闻一声哈哈震天大笑,自参天古树上,突电泻落下一条人影,疾如鹰隼悄无声息沾地,现出诸定邦,背剑屹立,慑人眼神注视著吴庆瑞一语不发。
  吴庆瑞不禁大惊失色,道:“诸老师为何不践诺言。”
  诸定邦冷笑道:“那只怪吴庄主,家师言明须庄主只身前往,为何在湖周密布伏桩。”
  吴庆瑞怒道:“诸老师不要信口雌黄,含血喷人,有何明证。”
  诸定邦发出震天狂笑道:“家师已追踪丁老贼而去,老贼纵然易容,也难逃家师神目如电,这且不谈,你我之间如何清偿。”
  吴庆瑞面色激厉,冷笑道:“罪不及孥,诸老师如放回犬子,你我放手拚搏,吴某不敌,虽死无怨。”
  诸定邦微微一笑道:“令郎就在树上,安然无恙。”
  吴庆瑞竟似不信,一鹤冲天而起,只见吴泰康放在三叉树桠上,被点了睡穴,昏昏如死,探手抚鼻,只觉气息甚匀,知诸定邦言之非虚,纵身飘下,拔出兵刃,道:“诸老师请出手吧!”
  诸定邦微微一笑,倏地长剑应腕而起,一招“天际舞鹤”扬出,剑势缓慢无比。
  吴庆瑞只觉来剑神奇莫测,竟然无法封架,不禁身形一斜。
  突感剑芒眩目,肩头奇痛,一股鲜血泉涌喷出,呛啷一声兵刃脱手落地。
  吴庆瑞自知武功有逊诸定邦太远,凄然一笑道:“吴某年至花甲,死不为夭。”左拳疾伸,按向头顶竟欲自绝而死。
  诸定邦五指迅如电光石火抓出,一把扣住吴庆瑞脉门淡淡一笑道:“诸某已不复十年以前心性,望你洗心革面,布施功德,以赎前衍,令郎半个对时後必可醒来,但令郎在外依势凌人,恶行如山,经诸某点了三处残穴。”言罢,双拳一抱转出疾步如飞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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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京。
  宋御史府是一幢宽敞宏伟近百年老宅,重门深院,古木笼荫,入夏以来,到处张著天棚,早晚洒水,以消酷热。
  主人宋燕彰,年约六旬,官居都察院都御史,直诤无隐,刚正不阿,圣眷极隆,尝许之为大唐名臣魏徵。
  宅外忽现出一约莫古稀策杖老人在附近徘徊,老道龙种,缓缓而行。
  忽眼中一亮,只见室内走出一个五旬瘦小老者,他认出此人系宋府账房王秋和,甚获宋御史信任,竟尾随王秋和而去。
  王秋和走出胡同,穿过两条大街,转入一条深巷,迳向一幢住宅走出,忽闻身後呼唤道:“王师爷!”
  语声陌生,王秋和不禁一怔,别面望去,只见是一策杖老人,目露迷惘之色道:“阁下方才是唤兄弟么?”
  老人微微一笑道:“王师爷,你我十年不见,音容已改,老朽姓……”说此忽然一顿,似又所畏惧,压低语声道:“你我可否找一家酒楼相叙,此地说话有所不便,因尊驾不久有灭门大祸,念在知交,特来相告及早预为防范。”
  王秋和闻之面色大变,道:“请至合下一叙如何?”
  老人略一沉吟点点头道:“也好,不过请尊府亲眷家小回避,兹事体大,不容纹风走漏免贻灭门之祸。”
  他一再说出灭门之祸四字,使王秋和心惊胆颤,忙点头应好。
  双双联袂走入,其妻儿迎著,王秋和吩咐其妻道:“准备酒菜送往书房,我有要事相谈,不准喧吵。”说著肃客进入书房。
  老人忽掀起满头白发,微微一笑道:“王师爷,你还认得老朽么?”
  虽是相隔十年,容颜老去,当年面目却依稀可辨,认出是曾任宋府护院武师庞洪,不禁大惊失色道:“庞武师!”
  庞洪点点头道:“不错,老朽正是庞洪。”
  王秋和胆战心惊,忙道:“当年……”
  庞洪手拳一摆,道:“当年之事不提,何况你我之间毫无怨隙,庞某此来并非恶意,但灭门大祸却非危言恫吓之词。”
  王秋和禁不住脊骨上直冒寒意,毛骨悚然,嗫嚅道:“庞武师可否请道其详,指点一条趋吉避凶明路,在下当感恩不浅。”
  此刻其妻已送来酒菜,两人忙止口不言,王秋和待其妻离去後,将房门严拴。
  只听庞洪笑道:“庞某已改过迁善,洗手不干多年,但庞洪乃武林中人,武林朋友甚众,难免交往,最近有一武林朋友找上庞洪隐居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