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一时间,益州城里整个西市竟全无声响,若是此时掉根针下来怕也能听清吧!
金晓更是觉得奇怪,这些市井小民就是这般没有定力,想他金晓是读过书,识得字的,就算是天塌了,眉头也不皱一下。可好奇的心理还是占了上风,他也向西门看去,可随即,他张大了嘴,再也收不回目光……
西门处进来了一个女子,宽带白衣,秀发飘扬,眉黛如钩,红唇似樱,小巧的鼻梁,幽深的眸子,白里透红的脸上挂着哀怨无奈的表情,那目光如泣如诉,让人怜爱,让人痛惜,只恨不得将她一口吞下肚去……
口水从金晓嘴中溢出,可他一下也不愿动,只怕一动,这如花的人儿便飞了去!这才是真正的美女啊,什么秀英,不过是根草罢了!
那女子所到之处,围观者纷纷闪开,让出一条路来,可那目光却是死死盯着了她,个个都是一副要吃人的表情!金晓心中升起一阵莫名的愤怒,这种尤物让这些小民们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那女子似乎也察觉到了周围不怀好意的目光,她眼里闪过一丝惊慌之色,却不知那表情让众人看得更是心中食指大动。
金晓心中忽然做出一个决定:今日一过便把秀英休了!
那女子显得更是慌乱了,她似乎受不了众人的目光,她掉下了一张手帕!
美人香帕!金晓立刻热血冲上头顶,那是给他的。他身体一动,便要冲上前去捡起来,可他见众人都是同样的动作,顿时又忿忿不平起来,这些无知的人,竟也想和自己争……
那不是什么手帕,而是一片黄石头……金晓的一颗心顿时落到了谷底,还以为美人对自己有意的……
金晓还没来得及沮丧多久,立刻又被眼前变化惊呆了——那片黄石头竟闪起光来,接着一阵清风拂过,将那美人托向了空中……
看着美人向着西方飞去,转眼便消失在了众人眼中,金晓只觉得自己眼前还有一片白影飘飞,他心里只剩下了一个念头——仙女,这是仙女啊!
“仙女啊!”金晓终于叫了出来,他虔诚的跪到地上,向着西方顶礼膜拜,接着,其余人也一起叫了出来:“仙女啊!”接着又一同跪下,益州西市里已黑压压的跪倒了一片……
……
初入世间便有些不顺,君白只觉得心中异常烦闷。人,善的恶的美的丑的,每个角落都挤满了人!离开青城山后,无论是在乡村还是都市,所有人都总爱盯着他看,有惊叹的,有鄙夷的,可更多的还是猥亵……
君白不喜欢这样,习惯了山间恬淡生活的小狐狸感到了压抑、烦躁与恐惧,无数目光肆无忌惮的在自己身上巡游,仿佛他的一切都暴露了出来,还将他逼得落荒而逃,这,就是人间吗?
向何处去?向何处去……
君白一想起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心里便有些发憷,他可不想让刚才益州城里那一幕再次上演,为什么世间的人比依茹差了那么多,为什么人间的路会这般难走……
回山吧,回山吧,至少山里没有那么多压抑,没有那么多居心叵测的目光,没有那么多恶……或许,只有在山中才能寻得安宁与自在,那茫茫群山才是自己的归宿吧……
回山里去……
……
还是山中好啊!君白走在山道上,身边是绿树林荫,耳中是清脆鸟鸣,在这里他才觉得自己的心一片安宁。
去陪依茹么?伴着依茹,看着她永不凋零的容颜度过此生。君白又有些犹豫了,要回山谷去吗?
这时,一阵吟哦声传入耳中。接着,君白看到一个木檐。再近了些,君白又看到一栋木屋,一个须发花白的老者正坐在房前小院中石桌旁看书,布满皱纹的清隽脸上透着儒雅的气度。君白迟疑的站在原地,不敢移动脚步,他还没有学过该如何用人的身份与人交往。
那老者也见到了君白,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放下书迎了过来,看清楚君白的脸后却是一怔,随即回复自如,笑道:“这荒山野岭里,不想也会有客人到来,在此小坐,可否?”
君白微微点点头,不过除了点头他也不知道该做什么了。老者脸上又掠过一丝喜色,拉着君白的衣袖,却又一怔,这衣服通体纯白没有一点杂色,手感柔和光滑,定非凡品,心中一阵惊讶,表现却还是极为热情,与君白一同坐在了石桌旁。
君白无语,老者的话可不少:“老夫在这山中独自住了四十年,公子还是第一位到来的客人,实属稀客啊!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君白,水君白。”
老者眼里亮光一闪:“水君白,水,水,隋,隋!”喃喃自语到了后来竟是变了读音,走到君白身旁,在他肩上重重一击,大笑道:“君子自当持之以清白若水,好,好名字!老夫姓王,名国仁,你叫我一声王伯便可!”
君白莫名其妙挨了一下,却以为人之间的交流都是这样,只是低低道了一声:“王伯。”
王伯又坐了回去,继续问道:“老夫便托大叫你一声君白吧,君白,你家居何处,怎会来此穷乡僻壤?”
君白站起身,眼望北方,那是依茹的家,也是他的家,但是那还算家吗!君白神色一片黯然。
王伯也是一样望着北方,同样神色黯然。沈默片刻后,王伯又问:“你的家人呢?”
听到这话,依茹的一笑一颦清晰映现在脑中,君白顿时鼻子一酸,泪珠不受控制的涌了出来。
王伯长叹一口气,道:“同是天涯沦落人,可怜的孩子,你就在我这住下吧。”君白看着王伯,只见那双眼里满是慈祥与真诚,不由茫然点了点头。
进了王伯屋中,君白这才窥得木屋全貌,门向正南方开着,门左侧靠墙处放着一张木床,床下放了不少坛坛罐罐也不知装的什么,床头挂着一幅画,画上一只苍鹰独立崖边,展翅欲飞,栩栩如生,门右侧放着一个矮几,几上搁着一把白玉琴,琴上方墙上挂了一口剑,门对面开了一扇窗户,窗下是一张书桌,桌上笔墨纸砚一应俱全,屋正中是一张饭桌,上面空无一物,不过好象有些灰尘!房中器具几乎都是木制,做工简陋却都有着一份古朴。
王伯拉着君白在饭桌边坐下,衣袖不经意间拂过桌面,尘埃立时一扫而空,道:“天时已晚,想必你也饿了,我去备些吃的来。”说完便转身出了房门。
正当君白百无聊赖时,王伯抱了一堆水果回来放在桌上,又在床下摸出一个坛子两个酒杯,放了一个在君白身前,有些汗颜的道:“这荒山野岭,我老头子腿脚也不太灵便,没什么东西好招待你的,将就着吃点吧!”却不知这正合了君白心意,几百年来君白还没有吃过水果以外的东西。
王伯拍开坛上泥封,顿时酒香扑鼻,王伯将两个酒杯斟满,放下酒坛,举起手中杯,对君白道:“来,干了这一杯!”
君白学着样子也举起杯,酒杯在空中一触即分,王伯一仰而尽,君白却迟疑的看着,上一次见到酒还是在几百年前清远的大寿上,虽是香气浓郁,却终是不敢下口。
期间王伯又连饮数杯,脸也有些红了,看着君白仍是没有动静:“何不饮了此杯!”
君白伸出舌头,把酒舔了一下,舌尖传来一股枯涩却又回味着清香的感觉,王伯击掌大笑:“原来你还没喝过酒啊!身为男儿,怎可不会饮酒,看着我,酒该是这样喝的!”说完又斟上一杯,只是一口便全灌下了肚去。
君白又舔了舔,没有发现有什么危险,便也学王伯一口饮尽,顿时只觉腹中燃起一团火焰,一直燃到了喉咙,白晰的脸上变得一片绯红,竟是娇艳欲滴。
王伯看着君白,楞了一下道:“若非看你有喉结,我还当真以为你是个女子,哈哈,喝酒好,喝酒好啊!正所谓一醉解千愁,俱是这酒的功劳!”又是一杯下肚,更加狂放起来,以手击桌,高声吟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无数愁苦忧思俱在其中表露无遗。
窗外明月升,一坛酒已见底,君白只喝了几杯,大部分都进了王伯肚里,两人更是醉态可掬,王伯突然高呼:“月下当舞剑兮!”把酒坛一摔,跌跌撞撞的取下剑拖着君白爬到院中。
王伯拔出剑,信手扔开剑鞘,随意挥舞起来,君白则趴在石桌上,模糊的眼中竟似乎有多个王伯在一起挥剑,光滑的剑身不时反射着点点寒光,虽是破漏百出,在这冷月清辉下,倒也还有点弯月如勾剑光寒的味道,只是那踉跄步履间隐隐有着几分悲凉……
王伯越舞越是兴起,仰头高歌:“长铗当歌兮意惶惶,春花秋月兮路茫茫。梦里山河兮今复在?遗恨绵绵兮痛断肠!痛断肠!”那满头花发中,是老夫聊发少年狂的雄心,是刑天舞干戚的壮志,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遗憾!此时王伯眼中已有泪花闪动,抛去长剑,眼眺北方,喃喃自语:“故国!故国——”随后出人意料的直倒下来,嘴中还在低声咕哝:“亡国人,亡国人……”
君白心中一惊,强撑起身子,却是一阵酒意上涌,头晕目眩,一头栽在石桌上沉沉睡去。此时,远方传来两声枭鸣……
第二卷 儒道 第二章 儒术(二)
君白在晨光下醒来,用力摇了摇宿醉后还有些疼痛的头,却发现自己正睡在床上,忽听得一阵悠扬琴声传入耳里,王伯正端坐几前,双手放于琴上,十根瘦长手指在弦间快速拨动,清亮琴声飘荡在晨曦鸟鸣中,竟是合得天衣无缝,君白体内道气似乎有了共鸣,随之缓缓流动起来。
初时琴音平缓,却忽然‘铮’的一响,如同跳过了一个坎般转为高亢激昂,铿锵声中隐约有杀伐之气,君白顿时觉得体内道气猛然流转起来,眼中竟又闪过云天击向天机那破釜沉舟的一剑,琴音再度拔高,君白听得血脉嚣张,如同置身于金铁洪流之中,琴音再高,有如一根尖刺直指天际,君白体内道气疯狂转动,脑中轰的一声,再也控制不住,道气破体而出,在身外映出淡淡蓝光,还隐隐有扩散的势头。此时琴音一顿,下一刻却是诸弦齐动,再也分不出宫商角征羽,只有如电击长空,天地俱裂一般,而后万物无声,君白体内道气立时平复下来,蓝光不再,只是流下了满头大汗。
王伯转过头来,看君白已醒,微微一笑:“昨夜老夫触景伤情,喝多了些,你还好吧?”
君白伸手抹去汗珠,点了点头表示没事,王伯一颌首,又问:“瞧你流了这么多汗,料也不该有事,你觉得老夫此曲如何?”
君白茫然,不知应怎样形容自己的感受,只好楞楞的说了一句:“我不知道……”
王伯眉毛一挑:“不知道!莫非你未曾习过琴?”看到君白摇头,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有些诧异的道:“琴乃六艺之一,可怡情,可助兴,可排忧,可解烦,你竟不习琴,若是天下儒士得知,岂不笑掉大牙!”稍微一顿,又问:“那你可会弈棋?”见君白不答,再问:“会吟诗否?会作画否?会书法否?”
君白一想,自己也还画了不少的符,上面也写了不少的字,便答道:“我会写字,也会作画!”
王伯一听,点了点头道:“那还好,来让我看看!”上前把君白从床上拖到书桌旁,然后又磨好墨,铺上纸,将笔递给君白,满脸期待的看着他:“来,画幅画写些字看看!”
君白看着笔不知怎么用,但见到王伯希冀的目光,把牙一咬,一把抓过笔来,五指紧握,开始在纸上涂抹起来,却没见着王伯愕然的表情。
君白停下笔,看着纸上一张道符,符四角上书天、地、玄、黄四个篆字,符正中是一个雷字,心中得意的想:“这笔虽用不大惯,可是这符的效力是肯定差不了的!”这才转头看向王伯,却见到一张煞白的脸……
王伯颤抖着拿起纸,愤怒的说道:“你,你这是什么!鬼画符也比你画得象,蚯蚓爬也比你爬的整齐!”将纸揉成一团,狠狠摔在地上“你可知字该如何写,画又当如何画!写字作画均当需头正臂平胸张背直脚稳,体态舒松,呼吸自然,专心一致,全神贯注,意在笔尖,心手一致,落笔时思如潮涌;行笔时如舟行大海,顺水飘泊!若是你这般!这般……”说话间王伯竟觉得气有些不顺,忙在椅上坐下,抚摩胸膛顺了顺气咳出一口浓痰,又道:“罢了罢了,我重头教你就是!你可曾读过诗书?”
一通话训下来,君白再也不敢逞能,连忙摇头。
王伯又感慨道:“不读诗书,不习琴棋书画,如何能称得上是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