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邪






    这几日里,洞庭湖上的渔民们过得不大平静。先是两天前,君山上乌云笼罩,雷声震震,电蛇狂舞。他们都以为是天公发怒,将有大难临头,纷纷对天膜拜不休。可不料才过了半晌,那清云观中一道神光冲天而起,顿时云开雾散,还得天地间一片清明。众人又是一番感叹:早就知道清云观中住了个老神仙,今天可算是见着他发威了。心里却都在琢磨着,是不是要把家里那个不成器的小子弄到观里去学点东西,若是修得了仙,会些神通,家里人也好沾点光。

    可事情还没完。天是亮了,那清云观里的钟却连响二十四声,也不知发生们了什么事,平时只是早晚各三响,便是有新老观主交替也只是十二响的啊。不过对老神仙的崇敬使使他们心中并没起什么波澜,只是有些好奇。

    但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昨天清晨,洞庭湖下起了小雨来。下雨本无事,可早上出船的渔民却见着了水神。说是水神,也不知究竟是不是,反正就是在湖面上看到一个白色的人影。那白影脚下踏着一张蒲扇大小的玉舟,在水波上载浮载沉,那身子却隐在雾中,看不清楚。想要追近些,可那白影便离了去,任那船划得多快却总是赶不上。而那白影却也奇怪,有人看着他也不理,只要不逼近,他便就那样站着,随波逐流,看上去说不尽的悠闲写意,可总觉得其中又有一份孤寂。于是,众说纷纭,最后得出一个那是水神的结论,不过是男是女却是说不清了。

    洞庭湖上惊现水神的传闻流了开去,到了岳州城,到了长沙市,无论大街小巷,山野荒村。总之,洞庭湖周围的地方都知道出了个水神……

    清晨时分,烟雨洞庭中又驶来了一艘画船,那船壁上绘着五彩的图案,隐约可见船内富丽堂皇的布置。船头立着一名青衣儒生,他背后有一个小书童正为他撑着伞。

    船驶近了,那儒生的面目也看得清晰了。他满脸的书卷气,五官还算端正,只是看着有些木衲,还不如那小书童灵动,这两人原来就是陈琳与陈升。

    “升儿,你说今日能不能见到那水神?”

    几滴雨丝打在了陈升背上,他忙将伞向后移了一些,可又觉得不妥,向着陈琳靠了靠,又将伞的大部分移回了陈琳头上。然后瘪嘴道:“公子,你也真是的,这种天气还出来看什么神仙啊,莫要神仙见不着,反倒像上次在太湖那样碰上了妖怪。”

    陈琳摇着头:“不会,这次我可是打探清楚才来的,那水神脾气好得很,连人都不靠近,更别谈伤人了。”

    陈升心里不以为然,可拿这个公子也没有办法。他转开头四处张望着,暗自祷告莫要遇上水神,也好让公子快些死了心回家去。可忽然间,他张大了嘴,手指向远方,连伞有些歪了也未曾留意到。原来在那浓雾中竟有一个白影若隐若现,那白影与水面相接处还有些微黄光散出,定是渔民所说的玉舟了。

    冰凉的雨点打在陈琳脸庞上,不过他倒也没什么不悦,只是觉得有些奇怪,自从离家以来,这个小家伙一路上都将自己照顾得无微不至,现在怎么疏忽了?他也转过头去,却见着了陈升惊讶的表情,不由心中暗笑,毕竟还是小孩,这么沉不住气,也不知看到了些什么。顺着陈升手指处看去,他也立刻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水神么!白衣如雪,浓雾簇拥,玉舟为基,黄芒四射,这才是神仙风采啊。

    “老尤,划快些!”见到了神仙,却看不清神仙的模样,陈琳觉着心中总是有点遗憾。

    桨落浪花四溅,舟行迅疾如飞,那白影却始终在雾里隐现,看他似乎没有动,却总是追不上,陈琳失落的看着,心里空荡荡的,人与神仙之间始终是差了那么多……

    老尤年纪也有些大了,划船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他喘着气道:“表少爷,人老了,比不上从前,怕是追不上了。”

    人怎能和神仙相比,陈琳没打算责怪他,只是怅然若失的看着那白影。

    “噫!”忽然,陈琳听到白影发出了一声惊叹,那声音竟像是在哪听到过的一般。接着,白影向着画船缓缓飘来。

    陈琳手上一紧,却是被陈升紧紧抓着,还可察觉他正牙关打颤,怕到了极点。不知怎的,陈琳也觉得自己心中有了一丝恐慌,刚才明明还想见水神的,也就是叶公好龙吗……

    近了,近了,白影已经到了船边,陈琳看到了那张脸——俊美绝伦,另外还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以前曾见过吗?恐惧在心中不知不觉的消去,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你不是陈琳吗,怎么来这洞庭湖了?”白影下了玉舟,踏上船来,手一招,玉舟变回了一张道符收回袖里。

    “道符,他是道士?他认识我,他是谁?”这时陈琳已经完全不害怕了,他在心里努力的想着这个人究竟是谁,在什么地方见的。

    “我是水君白,你忘记了么?”

    水君白!青城山里惊鸿一瞥,那远胜天下红颜的秀美便再难忘怀……看那轮廓之间倒是差不多的,不过容貌差异也太大了点,他疑惑的问道:“水兄,你的模样?”

    君白见他表情,已将他心中所想猜到了几分——多半是被悟能化装之后便认不出自己了,于是笑道:“我前些日子嫌在外面走动不方便,化了下装。”见他还有些不信,又加了一句,“那日你来的时候不是正见着我在弹琴吗。”

    陈琳这才释然,他伸手亲切的抓起君白的胳膊便要进舱,可触手却是一片干燥。这天还正下着雨,又不见他打伞,怎会没有一丝水星。猛然间,他想起自己此来便是来看水神,也就是君白。记得当日离开青城山后,升儿便怀疑他是妖怪,莫非真是妖怪不成,他忙放开了手,战战兢兢的问道:“水兄为何独自一人在这洞庭湖上游荡,还被渔民称做水神?”

    水神!君白觉得有些好笑,他下了君山后,不知该向何处去,就在洞庭湖里转了两天。他又不喜欢被那些闲人见着,每逢有船逼近便躲了开去,却不知怎么就成了水神,“前些日子我上君山做些事,后来不知道去哪,就随便转了转。”

    这时,陈升一脸景仰的看着君白,也不当他是妖怪了,羡慕的问道:“你刚才那玉舟是用道符变的吗?”君白对着他点了点头道:“是道符幻化的。”

    道符!陈琳的心一下便宽了,当日在青城山里见他孤身一人还有些奇怪,原来他是修道的,自然不足为奇了。至于什么水神,在水面上飘两天,又有大雾,那些见识浅薄的渔民当然会疑神疑鬼。自己还当他是妖怪,试问天下哪会有修道的妖怪,实在是多心了。他又连忙拉起君白向船舱中走去。

    君白进了船舱,看见舱顶挂着两盏金丝琉璃灯;舱板上铺着绘有百花图的绒布;左右两扇小窗,粉色的窗帘上绣着彩凤;窗下是一张做工别致,精巧雅观的红木几,几上还放着一个白玉香炉,几旁是两张檀木凳。看来看去,君白总觉得这不像是男儿布置的,倒有些像是女子出游所用。

    陈琳拉着君白坐下。陈升砌了两杯满溢清香的茶上来,随后便恭谨的站在一边。

    陈琳抿了一口茶,道:“水兄如何下山来了,不知今后有何打算?”

    君白愣住了,下山是因为陈琳所说的天下美景而动了尘心,可究竟要去哪,做什么,他不知道……

    陈琳又问了一次,君白只是茫然的摇头。这时,陈琳脸上现出一丝喜色,道:“水兄若是暂无打算,可否随小弟游历天下?”他心中打的算盘是:旅途中多有危险,看君白刚才在洞庭湖上的能力,打发几个山贼妖怪定是没问题的。那吐蕃圣峰东海蓬莱都是他向往已久却去不了的。有了君白同路这些定是没问题了。同时多一个人,旅途中也不至无聊了。

    君白一想,反正自己下山也是想要去看那天下美景,有陈琳一路,岂不正好,当下他便点头答应。

    陈琳大喜道:“好,咱们就这样说定了,这些日子我住在两个表妹家的,估计过上几天就会外出。这几日里你便住我表妹家如何?”

第四卷 人间路 第五章 风月(二)

    船向着北方缓缓驶去,晌午时分,行至湖畔,老尤跳下船,将船索系好,叫了起来:“表少爷,到了,下船吧。”

    陈琳亲昵的拉起君白的手向船下走去,陈升便在后面亦步亦趋的跟着。出了舱,君白见小舟正停在一处浅浅的港湾里,泊船处另外还停着一艘画船,比自己所乘的要小上几分,那船壁上雕龙画凤,精致异常。他心中忽然一动,这不就是上次在洞庭湖奏琴时,所见那绿衣女子所乘的船吗,莫非,那日里遇上的两个女子便是陈琳的两个表妹!

    正当君白胡思乱想之即,陈琳已拉着他下了船。“水兄,你看这座庄园如何?”

    君白被这一打岔,心中顿时乱了起来,那绿衣女子亦嗔还娇的面孔在眼前一闪一闪的,却总是看不清楚。他胡乱答道:“嗯,好,好。”

    陈琳并未太注意君白,他只是一路向前走着,手里东指西指,嘴中说个不停。“水兄,你看,这是桃院,待得春至,那便是一片粉红的花海,再有几只彩蝶飞舞,当真是让人流连往返,不忍离去啊;那是梅院,过不多久,漫天冬雪,映得其中一点红梅,再有隐隐幽香萦绕,便是小弟这种浅薄之人也少不得要做两首诗了。还有,这边的竹院,那边的菊院,春夏秋冬各有去处……”

    君白的心渐渐收了回来,他想着:“这洞庭湖上每日不知要来多少船,哪会有这么巧的事。只是,那个女孩,真的还想再见见……”

    过了四院,眼前换做了一片水榭阁楼,曲折的廊桥在水面上一直延伸了开去,水中还立着几座石山,上面盘着几棵苍松,清澈见底的水里还偶尔可见金鲤悠游。不过偌大一个庄园却没见着人影倒是让君白觉得有些奇怪了。

    陈琳又道:“水兄,你看这布置可算得上大手笔?我那舅父……”说到这里,一直在前头领路的老尤忽然咳嗽了两声,陈琳立刻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转开来说起其他的东西来。

    过了水榭,入眼处又是几座小院,还在院外便见着其中有几棵粗大的柏树,郁郁葱葱的,与四周一片苍凉秋色相映成辉,院里似乎还有刷刷的扫地声传来。

    老尤先行进了院中,可一进去便叫了起来:“哎哟,小姐,你怎么来扫地了,这些事情叫我那老婆子来不就行了么?”

    君白随陈琳进了院,先看到的便是一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她乌黑的云鬓盘在脑后,只有几缕发丝飘扬,眉如新月,目中波光流动,瑶鼻红唇,瓜子脸,削肩细腰,外穿一件及地的鹅黄长裙,清丽脱俗。她正拿着扫把扫着地上几片落叶,老尤赶上前去抢过扫把,抱怨道:“小姐,早就给你说过了,这天凉,小心坏了身子。若是真生了个什么病,我怎么给泉下的老夫人交代啊!”

    那少女展颜一笑:“尤伯,尤妈也说过的,不过总是在屋里,憋得慌,便出来动动。”她目光一转,见陈琳已回来了,还带了一个人,笑问道:“表哥,这位是?”

    这时,君白已将她面目看了个仔细,这就是那天在洞庭湖上琴音相合的红衣女子,那她的妹妹就是……他的一颗心怦怦的跳了起来,没想到,世间的事便当真有这么凑巧。

    院里又传来一个清脆的声音:“姐姐,我画好了!”接着,一个青衣少女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手里拿了一张画,鼻尖上还沾了一滴墨汁。她也看到了君白,将画向黄衣女子手里一放,跑到他身边,凑近看着,疑惑的道:“你是谁,我好象见过你。”

    此时君白心中已掀起了滔天巨浪,没错,这就是那个绿衣少女。那面貌,那表情,那声音,错不了的,这当真是天意弄人啊!那少女的俏脸隔他不足半尺,水灵灵的大眼睛就在他眼前,不知怎的,他的脸竟红了起来。

    陈琳见君白脸红,不仅没有阻止那少女,反倒笑了起来:“水兄,这是我小表妹梅蝶心,天底下最淘气的就要数她了。”梅蝶心冲着陈琳嘴一翘,哼了一声,“谁说我淘气了!”一双眼睛还转个不停。

    陈琳见她面色不善,知她又要想法戏弄自己了,原来他便是吃过不少亏的,忙沉下脸,转而介绍另一位少女:“这是姐姐梅凝月,江南有数的才女。这位是我好友水君白。”

    梅凝月冲着君白微微一福算是见礼,可妹妹梅蝶心却不依不饶的问着:“你到底是谁,我肯定见过你的!”

    君白喃喃道:“是见过的,那天在洞庭湖上弹琴的就是我。”

    陈琳看了看他两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