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乱穿插,不消片刻,便变成了一个大大的圆阵。三熊山中间的开阔地虽说叫山谷,实际上并不是两山夹峙的死谷,而是“品”字形山头之间的“丫”字形谷地,与周围山原相连畅通。但是如今秦军的步卒战阵恰恰卡住了前边的两条通道,后边的出口又被景监司马错率领的骑兵堵住,魏军三万骑兵事实上已经被压缩在中间谷地,攻不破步卒圆阵,便只有全军覆没!
秦军开出时,公子卬已经洒脱的将攻杀指挥权交给了骑兵大将,自己好进退皆有说辞。
骑兵大将一挥令旗,先断然高喝:“号手归队!”聚起来吹奏雅乐的号手们便迅速回归各军。又一挥令旗,三万骑兵井然有序的退后三里之遥,列成冲锋梯队。这是骑兵发动大型攻势所需要的最短距离。公子卬却看得莫名其妙,大皱眉头却又不便发作。见秦军阵地已经列好,魏军骑兵大将令旗猛然劈下,魏军两侧战鼓大作号声齐鸣,大将拔剑高呼“杀——!”两翼各自飞出五个千骑队,就象层层红色巨浪,呼啸着向黑色阵地卷来。
这是庞涓为魏国骑兵制定的基本战法——骑步决战,骑兵不可全军而出,只可以能够展开杀伤队形的最大容量排定梯次兵力,否则拥做一团,反倒减低骑兵战力。庞涓为此定了一条军规:敌步过万,则半数击之。魏国三军对庞涓心悦诚服,这位骑兵大将自然谨遵传统战法,以一万骑兵做第一波冲击。公子卬却看得大为恼火——三万对两万,应当一举压上,牛刀杀鸡,岂不痛快全歼?真是愚蠢!
就在公子卬自顾气恼时,红色浪头已经闪电般压向黑色圆阵!黑色圆阵却静如山岳,鸦雀无声。红色浪头堪堪扑到百步之遥,黑色阵地战鼓骤起,第一道高大的铁灰色盾牌墙后骤然站起层层强弓射手,箭如骤雨飞蝗,劲急啸叫着射向红色骑兵。瞬息之间,人喊马嘶,骑士纷纷落马,红色浪头骤然受阻大乱!秦军的强弓硬弩却丝毫没有停息,箭雨封锁了整个冲锋队形。在魏军骑兵被这闻所未闻的箭雨压得抬不起头时,一阵尖利的牛角号响遏行云,秦军五千盾刀手呐喊杀出,三人一组,对乱了阵形的骑兵分割厮杀!骑兵一旦被步兵冲乱队形分开缠斗,便相互难以为伍,并拢靠近反相互掣肘。步兵却恰恰相反,三人结组,纵跃灵便,一人对马上骑士,一人对地下战马,一人左右呼叫掩护,大是得力。
不消半个时辰,魏军第一次冲锋的一万骑兵,便丢下几千具人马尸体溃退了。
黑色步兵在和红色骑兵搏杀中,始终和圆阵主力保持着一两百步的距离,只杀眼前骑兵,丝毫不做追击。见红色骑兵溃退,黑色步兵反而立即撤回严阵以待。这便是卫鞅事先部署好的方略“一击即退,逐次杀敌”。卫鞅和将士们都很清楚,魏军无论如何也逃不脱,不冲杀就得投降,只要秦军步卒阵地岿然不动,魏军不是瓦解投降,就是全军覆没,完全不必急于攻杀。
公子卬却看得心急胸闷,大是烦躁,对骑兵大将吼道:“全数压上去!十则围之,倍则攻之!懂么?蠢材!”骑兵大将急促辩解,“元帅,地窄人多,施展不开,窝我兵力。”公子卬见他竟敢顶撞,不由大怒,“大胆!压上去!否则立即斩首!”骑兵大将脸色铁青,拔剑嘶声大吼,“拼死一战!压上去!杀——!”一马当先,风驰电掣般冲杀出去。
两万多骑兵一声呐喊,排山倒海般压了过来。
黑色阵地一阵战鼓,一通号角,骤然缩进事先挖好的壕沟,仿佛突然从地面神奇的消失了一般。骑兵大将发觉有异,想勒马叫停也来不及了。这骑兵大阵一旦发动,急难骤然收刹,这就是其所以需要起码纵深的原因。此刻冲锋潮头已经迫近秦军阵地,前面纵然是刀山火海也得舍身冲锋,否则,前停后冲,必得自相践踏大乱!刹那间,红色浪头便淹没了覆盖了黑色阵地,刀剑劈下,竟是砍不到一个敌兵。整个壕沟地面却是一片铁灰色盾牌,战马踩踏过去,犹如卷地沉雷!前锋堪堪冲到山下,红色巨浪已经全部覆盖黑色阵地。
此时,却听鼓号齐鸣,黑色步兵万众怒吼,挺剑持盾从壕沟中突兀跃起,呐喊着插入骑兵缝隙厮杀!魏军骑兵素来习惯于原野冲杀,何曾见过如此怪异的战法?一时间,两万多骑兵和两万步卒便密密麻麻的分割纠缠在一起。魏国骑兵大是惊慌失措,稍不留神便马失前蹄,栽进壕沟立马便是人头落地!慌乱之下,人喊马嘶,自相践踏,一片混乱不堪。秦军步卒却是有备而来,三三两两各组为战,杀得痛快淋漓。
片刻之后,魏军骑兵锐减一半,却也清醒了过来。秦军壕沟也被五六万人马踩成了坑坑洼洼的“平地”。战马脚下陷坑消失,顿时灵动起来。浑身鲜血的骑兵大将奔驰冲突,将所剩骑兵聚拢起来,与秦军步卒展开了浴血拼杀。
猛然,一声尖利的呼哨响彻山谷!秦军步卒闻哨一起后退,后阵数千名步卒骤然变成强弓硬弩,向聚拢成阵的骑兵猛烈射出密集箭雨。在此同时,前阵步卒一齐掷掉手中厚背短刀,每人手中骤然出现了一支白光森然的大头兵器,左手铁盾,右手异兵,一声呐喊,盾牌排成城墙一般,步伐整齐的向魏军骑兵推进过来。红色骑兵在箭雨激射之下正在后退,又对这轰轰而来的怪异兵器不知所以,一阵慌乱间,骑兵大将眼见已经退到山根,退无可退,嘶声大喊:“马披铁甲!杀——!”
只听一阵叮当之声,魏军骑兵突然放下马头铁甲面具,汹涌巨浪般又冲杀过来。
两军轰然相撞,展开了一场战国时期闻所未闻的步骑搏杀。秦军步卒手里的白色短兵,正是新军对付骑兵的秘密武器,日后威振天下的“短木大槌”。卫鞅和秦孝公视察新军后,对这种取材方便、使用简单、威力奇大的步兵武器十分赞赏,命令步军人手一支,务必训练纯熟。那个精悍的千夫长山甲,便成了全军的木槌教习,辛苦训练,竟使步卒人人运用自如。今日上阵,果然是威不可当!推进的步卒每遇骑兵,左手举起盾牌抵挡骑士,右手便一槌猛击马头。饶是魏军马头戴着铁甲,也被砸得鲜血飞溅扑倒在地。浑身铁甲的骑士轰然落马,不及翻身,便被随之而来的木槌砸得头颅开花。魏军大是惊骇,呐喊一声,回马便撤。但在冲杀期间,强弓硬弩早已经将退路封死,退回者一律中箭落马,无一漏网。
两个时辰,魏国三万红色铁骑,竟是干净彻底的全部躺在了狭长的山谷。
公子卬面如死灰,瑟瑟发抖,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卫鞅早已下山,信步来到公子卬面前,“元帅啊,我军战力,你还服气么?”
公子卬浑身颤抖着被一个司马扶下马来,面色煞白,“服,服气……大良造,我?”此刻他最怕卫鞅一剑杀了自己。
卫鞅微微一笑,“公子卬命贵,我自然知道。然则,货贵者价钱也大,是么?”
公子卬抖得牙齿得得得响,“你你你,说,我有,奇珍异宝,无,无数。这,这支蚩尤剑先,送,送给,大,大良造……”说着便摘下腰间弯月形长剑,双手递上。
卫鞅冷冷道:“元帅,看看这位,认识么?”
公子卬抬头,惊得目瞪口呆,“你,你,你不是,薛国商人?”
顶盔贯甲的景监哈哈大笑,“公子卬哪公子卬,有你在,何愁魏国不灭?”
公子卬却是一副笑脸,“说得是,说得是。当初怠慢,将军勿怪。”
卫鞅揶揄道:“公子卬,我要将你做一回人质,看魏王是否愿意拿函谷关与崤山换你?请你这个元帅即刻修书,派行军司马为特使送回安邑。我军只等六日,明白么?六日一过,若无音信,纵然我想救你,三军将士也不答应。”
“是是是,我即刻,修,修书。”公子卬竟是毕恭毕敬。
卫鞅蔑视而又厌恶的看了公子卬一眼,拂袖去了。
第四天早晨,魏国特使便从安邑返回了河西。他带着盖有魏惠王红色大方印的国书在中军大帐晋见卫鞅,递上国书,反复陈述魏国愿交出河西与秦国罢兵息战的愿望。
“何时撤出函谷关?秦国需要确切时间。”卫鞅根本不看国书。
“魏王已经下令,即刻撤出函谷关与华山军营,三日后当有军报。”
“好!”卫鞅下令,“车英,你率一万精锐铁骑,兼程赶赴函谷关与崤山接防。”
“是!”车英立即出帐准备去了。
“司马错听令。”
“末将在!”
“你率领五千铁骑星夜赴华山魏营接防,魏军若有抵抗,立即全歼!”
“遵命!”年轻的将领雄赳赳去了。
卫鞅笑道:“至于特使嘛,你还得在这里等几天。一俟我军在函谷关等地接防完毕,贵使与元帅即可返回魏国。”卫鞅说罢便下令军吏,“将魏国特使带下。”
“且慢。”特使急迫道:“我王恳请大良造,将离石要塞归还魏国。”
“归还魏国?”卫鞅冷笑,“贵使几曾听说过,战胜者的土地能归还别人?”
“魏国已经将函谷关归还秦国。秦国亦当归还我离石要塞。”
卫鞅大笑,“离石要塞岂能与函谷关相比?魏国不还函谷关,我军还不是一举而下?离石要塞乃魏国欺凌秦国之要害,又是我战胜得来。魏国不服,尽可以再派名将太子申领兵来夺,我倒很想再见识一番,魏国到底有多少个酒囊饭袋?”
魏国特使低下头喘息着,“既然如此,请大良造准许丞相与我相见。”
卫鞅一摆手,“可也。带特使与饭袋元帅同宿一帐。”
旬日后,车英与司马错相继从函谷关与华山派军使飞马回报,他们的铁骑已经驻守函谷关、崤山与华山,关内所有魏军已经撤出,崤山华山魏军也已撤走,秦军已经在崤山各个关口设卡完毕。卫鞅接报,终于松了一口气。
次日清晨,卫鞅亲自带领一百名骑士,将公子卬和魏国特使走马送到大河东岸。遥见不远处的离石要塞城堡上飘扬着秦国的黑色军旗,魏国特使不禁悄悄拭泪。公子卬却是浑然不觉,带着庆幸逃生的满脸笑容拱手道:“大良造,你我既是早年挚友,又都是两国丞相上将军,日后这魏秦结好,就要多多仰仗了。”
卫鞅不禁大笑起来。公子卬茫然,“大良造,笑从何来啊?”
卫鞅走马上前,靠近低声道:“告你一个秘密。你我只是相熟,不是朋友,更非挚友。卫鞅放你回去,只是因为有你当权,对秦国有好处。记住了?秘密。”
公子卬一怔,却又立即仰天大笑,“好好好,两国结盟好!”
卫鞅忍俊不住,更是开怀大笑。
魏国特使奇怪的看着公子卬,一个大大的疑团在心中升起。
五、战国格局大变 咸阳祝捷封商君
公元前三百三十九年春三月,卫鞅班师回到咸阳。
去年深秋的两场大战,河西之地全部收回。北起肤施高原,南到桃林山地,东起大河,西到高奴、雕阴,被魏国占领将近一百年的河西屏障,终于一举回到了秦国 。战胜施压的结果,黄河东岸的离石要塞和函谷关外的崤山也被夺了过来。这两个地方对秦国而言,非但是加固河西屏障的外围形胜,而且是伸进中原的两块东方根据,其意义之大,无论如何估计都不会过份。卫鞅为了彻底巩固河西,战胜后暂时没有班师,快马报捷的同时,请秦孝公选派二十多名精明强干的县令郡守立即赶赴河西军营。卫鞅和这些县令郡守详细谋划了安抚聚拢河西老秦人的办法,以及在河西全面变法的步骤;又在河西招募兵士,组成了各郡县的地方守护力量。整整一个冬天,虽然是大雪飞扬,寒风料峭,县令郡守们却是每人带领一百名铁骑立即赶赴任所,在传统的“窝冬”时期便开始了紧张的变法准备。
开春时分,护送县令郡守赴任的骑士队先后回到了河西大营,各县的变法也蓬蓬勃勃的开始了。卫鞅分出两千军马驻守离石要塞,便在柳枝吐牙的时候班师了。
这时候,秦国河西大捷的消息早已传遍中原,引起了高山雪崩般的连锁反应!
首先是魏国朝野震恐,深感安邑处在离石要塞和崤山的遥遥夹击之中,立即议决迁都大梁。魏国都城南迁虽说已准备多年,但丢失河西之后的南迁,与本来准备的南迁却有着天壤之别。未失河西,魏国南迁大梁,是要将北部安邑变成与燕赵齐三国放手大战的重镇,南部大梁则泰山压顶般威慑楚韩两国,从而完成统一天下的宏大构想。那时侯,魏国根本没有将秦国的力量考虑在内,因为整个河西地区就象压在秦国头顶的一座大山,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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