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矗坎幌蟆!薄?br /> 苏秦微微一笑:“张兄不用琢磨,你不识得的。此物乃西域野草,胡人叫做‘木须’,中原有人写做‘苜蓿’,本是胡人牧马之上等饲草。多年前,家父通商西域买马,时常在草原野炊,不耐整日吞食肥羊。有一次忽发奇想,采了大把鲜嫩的牧草和在肉汤里煮!一食之下,竟是清爽鲜香,美味无比。家父便向牧人讨了一捆老苜蓿带了回来,打下种子,在庄内种了半亩地。目下正是春日,野苜蓿鲜嫩肥绿,大嫂视若珍品,等闲人来,还不肯献上呢。”
张仪听得神往,不由夹起一筷入口,略一咀嚼便拍案惊叹:“妙哉!直是仙草也!”
苏氏三兄弟一齐笑了起来。苏厉一拍手:“张兄,我给你偷一包苜蓿种,何以谢我呢?”
“偷?”张仪忍住笑低声道:“得仙草种一包,我便赠你秘典一册!如何?”
“好!一言为定。”苏厉转着眼珠:“大嫂管得紧,不好偷呢。”
三人不禁大笑一阵,一起夹出碧绿的苜蓿品尝,尽皆赞叹不绝。笑语稍歇,苏秦悠然一笑:“张兄呵,你千里迢迢从安邑赶来,就是为了这味野菜么?”
张仪便是一声叹息:“不瞒苏兄,我是遇到了难题啊。家母逼我娶妻,我想避开,又不知该去何方?就想躲过来,也顺便听听苏兄高论了。”
“是么?”苏秦闻言心中暗笑,知道这个师弟机变过人却又心高气傲,即便是讨教于人也要找出个“顺便听听”的理由,便也不去计较,顺着话题问道:“却不知张兄志在何方?”
“我想先去齐国,若无甚乐趣,再去楚国。”张仪却再没有提逃婚之事。
“张兄以为,齐国楚国堪成大事?”苏秦眼睛一亮。
“齐国,田因齐称王已经三十余年,民众富庶,甲兵强盛,国力已经隐隐然居六国之首。乃天下第一可图大业之邦,自然当前往一游。至于楚国,数十年虽无战胜之功,但其地广人众,潜力极大,也是可造之国。苏兄以为如何?”话入正题,张仪便很认真。
苏秦:“张兄难道对魏国没有心思?”
张仪:“说起我这祖国,实在令人感慨万端。强势虽在,却屡遭挫折。被秦国夺回河西之地,又迁都大梁,朝野不思进取,一派奢靡颓废,令人心寒齿冷也。”
“我倒以为,张兄当从魏国着手。”苏秦目光炯炯:“奢靡颓废,人事也。魏国若有大才在位,整饬吏治,扫除奢靡,何愁国力不振?以魏国之根基,一旦振兴,雄踞中原,天下何国堪为敌手?张兄生乃魏人,何舍近而求远?”
“既然如此,苏兄何不前往魏国?”张仪狡黠地一笑。
“人云,良马单槽。我去了魏国,置张兄于何地?”苏秦还以揶揄的微笑。
张仪哈哈大笑:“如此说来,苏兄是给张仪留个金饭碗了。”
苏秦释然笑道:“岂有此理?原是我不喜欢魏国朝野的浮滑之风。张兄若得治魏,也要费大力气移风易俗呢,譬如商鞅在秦国之移风易俗。”
张仪思忖点头:“你我在魏国王屋山浸泡了十年,那时苏兄就说过厌烦魏国,张仪如何便能忘记了?只是我已占了三个强国,苏兄却向何处立足?”
苏秦微笑:“张兄不妨为我一谋,天下之大,我欲何方?”
张仪心知苏秦虽机变稍差,但虑事深彻,总能在常人匪夷所思处振聋发聩。这一问显然在考量自己,略一思忖便道:“苏兄志在北方,燕赵两国,可是?”
“何以见得?”
“燕国,奇特之邦也。”张仪侃侃道:“周武王所分封的最古老的大诸侯国中,惟有燕国沉舟未泯,成为七大战国之一。若说根基,天下无出其右。且燕国北接胡地,东连大海,纵深广袤,国风剽悍。假以整饬,焉知不会对天下成泰山压顶之势?再说赵国,现已是三晋中最有战力的邦国,骑兵之强,天下第一;数十年来连败匈奴,扩地接近敕勒川,又吞灭半个中山国,势力大增;更兼山川险峻,西有上党要塞,东有大河屏障,易守难攻。君主赵语,持重勤奋,朝野气象颇为兴旺。如此之国,前途不可限量也!”张仪说得兴奋,见苏秦却只是微笑摇头,便骤然打住:“难道,燕赵当不得苏兄大才?”
苏秦悠然一笑:“燕赵之长,张兄寥寥数语便悉数囊括,可谓精当。然则燕赵之短,张兄却未言及,此短足以抵消其长也。”
“未曾虑及,愿闻兄论。”忽然之间,张仪觉得自己对大势尚欠揣摩。
苏秦:“燕赵两国的最大短处,在于旧制立国,未曾变法。七大战国,魏国、楚国、齐国、韩国、秦国,已经先后变法,惟独燕赵两国未曾大动。各别而论,赵国由三家分晋而立国,之后陷于军争,竟无暇变法,算得半新半旧。燕国则旧坛老酒,几乎丝毫未动,若不是地处偏远,中间有赵国相隔,难保不被魏国齐国吞灭。未经变法,国无活力,自保图存尚可,断无吞国图霸之心力。若入此等邦国,无异于自缚手脚,岂能大有伸展?”
张仪心中已是豁然明白,暗暗叹服,口中却又追问:“难道你我不能做变法之士,象李悝、吴起、申不害、商鞅那样,成一代强国名臣?”
苏秦听得大笑:“张兄真能想入非非,佩服!”
“没有修习法家之学,当真可惜也。”张仪自嘲地叹息一声:“苏兄莫非看好秦国?”
“张兄以为如何?” 苏秦竟是认真地点了点头。
显然没有想到这是苏秦的认真选择,张仪困惑地摇摇头:“不瞒苏兄,我对秦国素来憎恶,所知甚少。这个西陲诸侯,半农半牧,国小民穷却又蛮勇好战,忝列战国已是一奇,何有远大前程?纵有商鞅变法,也是一时振作而已,充其量与韩国不相上下。况秦国新君寡恩薄义,车裂商鞅,固步自封,岂能寄予厚望?”
苏秦丝毫没有惊讶,悠然笑道:“张兄啊,你还是没有脱开魏秦夙仇之偏见,对秦国可说是不甚了了。实言相告,我对秦国原本也无好感。但有一个疑问始终在我心头:象商鞅这样的大才名士,何以要去秦国?秦国若是愚昧平庸,又如何能重用商鞅变法二十余年?若商鞅变法果如中原所言,残暴苛虐,何以秦国竟能有如此军力,一举夺回千里河西?有此疑惑,去冬我便随家父去了一趟秦国,所见所闻,当真令人大开眼界。一进函谷关,便见田畴精细,村庄整齐,虽是北风寒天,田头却熙熙攘攘地修缮沟洫,渭水货船竟是来往穿梭。可以说,当今天下任何邦国,都没有这番勃勃生机!家父乃走遍天下的老商,他指着渭水中穿梭般往来的货船,对我说:商家入国看货流,货流旺,百业兴,秦国了不得呢。进入咸阳,街巷整洁,国人淳朴,人人视国法如神圣;民无私斗,官无贿赂,商无欺诈,工无作伪,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外国商人大觉安全,倒是十有八九都将家眷迁到了咸阳。十多天中,我听到见到的犯罪者,竟全部都是东方商贾!张兄,我等也算游历颇多,你说当今那个国家有此等气象?”见张仪默默摇头,苏秦打住话头:“张兄以为不然么?”
虽然魏国与秦国接壤,但张仪却从来没有去过秦国。虽则如此,他坚信自己对秦国的根底还是有把握的。这番话要是别人说出来,张仪一定会不屑一顾地大加嘲笑,但师兄苏秦沉稳多思,素来不谬奖人物,他既然亲历,说出来断然无虚。但是,张仪还是感到惊讶不已,按照苏秦之说,秦国岂非大治之国?这如何可能?见苏秦看着自己,张仪若有所思地一笑:“表面大治,鲁国也曾经有过,结果呢?”
“张兄之意,我明白。”苏秦将三弟苏代斟的一爵清酒一饮而尽,慨然道:“鲁国虽曾以礼法大治,国中一度康宁繁盛,但其君臣食古不化,且内争剧烈,终至萎缩衰微。周公封邑,原本天下第一诸侯,竟至连殷商后裔的宋国也不如了,令人扼腕叹息也!然则秦国与鲁国迥然有异,断不可同日而语。秦国新法根基空前稳固,旧世族势力二十多年没有抬头。新君嬴驷虽车裂了商鞅,但也将彻底镇压图谋复辟的世族力量,一次铲除旧世族!商君新法非但不会动摇,而且将更进一步,即将向陇西戎狄区域推行。跟随商君变法的上大夫景监、国尉车英等肱股大臣也必然隐退,新君嬴驷,将起用忠于新法的商於郡守樗里疾,与函谷关守将司马错。商君时期的郡守县令一个也不会罢黜,变法派大权在握。你说如此秦国,能是暂时大治么?更有一个奇人,去冬到了秦国。张兄可知?”
张仪感到惊讶:“奇人?可是那个犀首?”
“然也!”苏秦兴奋拍案:“你们魏国的一个纵横高士,他做了秦国上卿呢!”
“犀首已经捷足先登,苏兄为何还要去秦国?良马不单槽了?”张仪颇不以为然。
苏秦却是颇为神秘地一笑:“张兄,天下策士,可有人在你我之上?”
张仪恍然大笑:“苏兄是说,有你入秦,犀首就无所作为?”
“正是。”苏秦胸有成竹:“犀首第一策就是劝秦国称王,可谓不识时务。今春没有动静,足证新君嬴驷没有采纳,所以只让他做了上卿。秦国之上卿,从来都是虚职了。”
“如此说来,苏兄入秦之心已定?”
苏秦点点头:“张兄以为呢?”
张仪慨然一叹:“我对秦国原不甚了了,苏兄如此推重,看来定然不差。然则有犀首在秦,苏兄还当谨慎为好。”
“自当如此。”苏秦笑道:“十年铸剑,一朝出鞘,天下谁堪敌手?”
张仪被苏秦激励得豪情大发,开怀大笑:“好!苏兄入秦,张仪入齐,驰骋天下!来,干此一爵!”两人同时举爵,“当”的一碰,便一饮而尽。
三、洛阳试剑 苏秦成名不成功
第二天,张仪匆匆走了,安邑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办。
苏秦便开始忙起来,除了准备上路物事,便沉浸在书房里浏览搜集到的秦国典籍。过了几天,一切就绪,就准备次日西行去秦国了。天刚暮黑,四弟苏厉来雷鸣瓦釜小院送饭,说老父从宋国回来了,估摸一会儿就会来二哥处。苏秦对父亲很是敬重,正为不能向父亲辞行感到遗憾,听说父亲回来了自然高兴,连忙用饭,准备吃完饭就去拜望老父。谁想就在他与苏厉走出小院时,却见父亲迎面走来。
“父亲。”苏秦看见老父疲惫的步态,心中一阵酸热,忙深深一躬,扶住了父亲。
名动洛阳的苏亢,已经是白发苍苍的老人了。他点了点头,只是拂开了苏秦要扶他的手,却没有说话,径自往院中走来。苏秦素知父亲寡言少语,事大事小都是只做不说,便也不再多话,陪着父亲默默走进了院中。
进厅堂坐定,苏厉重新点亮了铜灯,苏秦给父亲捧来了一杯鲜绿的春茶。老人依旧只是默默啜茗。苏秦便坐在父亲对面,将张仪来访以及自己的谋划说了一遍:“父亲,孩儿明日就要西行入秦,望父亲多加保重,莫要再奔波劳碌了。苏氏已经富甲一方,商事交由大哥料理足矣,父亲早当在家颐养天年了。若再高年奔波,苏秦于心何安?”
老人一直凝神地听着,仿佛没有看见儿子含泪的眼睛,也没有理会儿子最后的话题,若有所思沉默了许久,终是滞涩开口:“何去何从?凭你的学问见识便了。为父惟有一想,你自揣摩:无论厚望于何国,都应先说周王,而后,远游可也。”
苏秦大为惊讶——自他离家求学,父亲从来不与他交谈政事。他偶然向父亲谈及天下大势,父亲也只是留神细听,从来不问不对。今日,老父却在如此重大的事情上提出了如此匪夷所思的“一想”,当真令苏秦莫名惊讶!苏秦深深知道,老父亲久经商旅沧桑,遇事不断则已,断则每每有成算在胸。然则,要将奄奄一息的洛阳王室做第一个游说对象,在任何策士看来都是不可想象的荒诞之举,更何况苏秦这样的名门高士?但无论如何荒诞,苏秦都没有立即回绝。他了解父亲,他要再想想。
老人已经站了起来,看着茫然若有所思的儿子,淡淡地说了一句:“母国为根,理根为先。”说完便径自走了。
这一夜,苏秦竟是无法入睡,索性便到庄园中转悠漫步。
春寒虽在,夜空却是碧蓝深邃,星光闪烁,分明隐藏着天地间无穷的隐秘。苏秦仰望星空,终于找到了那颗暗淡的大星。那是填星 ,是洛阳周王室的国运之星。在占星家眼里,填星乃是黄帝之星、德政之星、“执绳而制四方”的中央之星。这颗填星晨出东方,夕伏西方,每年停留(填)在二十八宿的一宿中间,二十八年填完二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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