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道:“也是,本来就没甚事。不过啊,念起中大夫辛苦,略表谢意了。”说着便从面前书案上拿起一个精致的棕色皮袋一摇,哗啷啷金币声竟是清脆异常:“这可是洛阳尚坊的天子金币,先拿着了。”靳尚俊秀的脸庞溢满了甜腻的笑容,惊喜的跑过来接了钱袋:“多谢公子,明日的赏赐,公子也当准备好了。”嬴华笑道:“中大夫也,喂不饱的一只狗儿了。不过,本公子有的是稀世奇珍,只要你撑不着。”靳尚依旧是甜腻的笑着:“公子骂我,我也舒坦了,靳尚就喜欢美女人骂了。”嬴华脸色一变,冷冰冰道:“靳尚,你要坏规矩么?”靳尚连忙躬身笑道:“不敢不敢,在下告辞了。”便戴上面纱一溜碎步出去了。
嬴华立即去了商社,派出干员到要害官署、府邸探察情势,又亲自出马秘密会见了郢都狱令。在一箱灿烂的金币珠宝面前,狱令信誓旦旦:只要张仪在牢狱一天,他都会待如上宾,绝无差错!到得晚上,各方汇聚消息,竟没有发现异常动静。只有探察大司马屈原府的人禀报:被买通的屈原府书吏说,屈原从王宫回府后恼怒异常,一面立即派飞骑北上,接应苏秦春申君,一面派军务司马南下军营了。嬴华仔细思忖,飞骑北上,一定是催促苏秦黄歇早日到达郢都,与屈原合力敦促楚王诛杀张仪;可飞骑南下军营,意图何在呢?交代军务还是另有所图?嬴华一时想不清楚,便下令严密监视屈原府,不惜重金,收买大司马府的枢要吏员。
四更时分,绯云秘密潜回商社,报告说城外骑士三百人已经化装进入郢都,分别以商队名目住在国狱周围的客栈里,另外二百名骑士也在做好了接应准备,届时一举攻占北门!商议完毕已是五更鸡鸣,两人便和衣睡去了“禀报公子:丞相要回来了!”
“在哪里?快说!”嬴华绯云竟一齐翻身坐了起来。
“楚王刚刚下令,中大夫靳尚奉诏到国狱去了。”
“绯云快走,接他去!”嬴华一回头,绯云已经在门口笑了:“吔,说个甚?快走。”
靳尚和国狱令簇拥着张仪刚刚出得高墙,嬴华绯云带领的全副车马仪仗已经开到。张仪笑着向国狱令与靳尚一拱:“多谢两位,张仪告辞了。”便跳上轺车辚辚去了。
“丞相,我看还是回咸阳吧。”嬴华有些后怕,虽然一脸笑意,脸上却是汗津津的。
“岂有此理?”张仪高声笑道:“盟约未结,楚国未安,如何走得?”
嬴华低声道:“苏屈黄即将合力,我怕再有危险。”
“我就是要等苏秦来,更要会会屈黄二位,与他们共弈天下!”张仪竟是笑得神采飞扬。
四、点点渔火不同眠
屈原接到快马急报:苏秦与春申君已经过了琅邪,明晚将到郢都!并说两人本来要进临淄晋见齐王,并邀孟尝君一同入楚,一闻大司马急讯,便放弃入齐径直南下了。屈原大是振奋,立即着手秘密准备,要在苏秦黄歇到达郢都前将一切料理妥当。
此日掌灯时分,一支商旅打着齐国旗号进了北门,一名管家模样的护车骑士与守门将军小声嘀咕了几句,那辆遮盖严实的篷车竟没有检查便入城了。一进城,货车与护卫便去了客栈,篷车却七拐八弯的到了大司马府门前,直接驶进了车马进入的偏门。
“武信君、春申君,一路辛苦了!”屈原笑着迎了出来。
“一别经年,屈子也多有风尘之色了。”苏秦大是感慨,与屈原四手相握。
“噢呀,一个黑瘦了,一个白发了,一般辛苦了!走,先痛饮一番再说了。”
三人进得厅中,三案酒菜已经摆好,屈原敬了两人洗尘酒,便酒中侃侃起来。春申君说了一番寻找苏秦的经过,苏秦说了一番燕国情势,屈原不断的关切询问着,自是一番感慨唏嘘。春申君笑道:“噢呀屈兄,如何让我们这般神秘兮兮的回来?不想让楚王知道么?”屈原道:“不是不想让楚王知道,是不想让张仪知道。”“噢呀呀, 张仪关在大牢里,他却如何知道?”屈原摇摇头一声沉重的叹息:“楚王已经将张仪放了。” “噢呀,那张仪不是跑了?放虎归山了!”
“张仪没走,还在郢都。”
“噢呀,这个张仪,好大胆子了!死里逃生还赖着不走?”
苏秦微微一笑:“这便是张仪了,使命未成,永不会后退。”
“武信君啊,楚国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了。”屈原叹息了一声:“楚王能放张仪,便能重新倒向老世族一边,向虎狼秦国乞和。果真如此,楚国便真的要亡了。武信君你说说,怎么才能将楚王扭过来?”屈原的语气很悲伤,双目却炯炯生光。
“苏秦一路想来,楚国的确危如累卵。”苏秦先撂下一句对大势的判断:“楚王向无主见,容易被蛊惑,也容易意气用事。面对如此国君,不能操之过急。苏秦以为:一则,不要再逼楚王诛杀张仪,以免陷入无可回旋的僵局。二则,大司马应当离开郢都,暂时避开纵横旋涡,全力以赴的训练新军,十万新军一旦练成,楚国便有了根基,便是另一番天地。三则,由我与春申君全力稳住楚王,至少不使楚王转向老旧势力。一旦楚王稳定,便可联齐联燕,再度恢复合纵。”
“噢呀,武信君言之有理了。我们这大王啊,是得磨上一段。否则他朝令夕改,变过来也是白变。”春申君一路与苏秦多有商讨,立即表示赞同。
屈原却默然不语,良久一声叹息:“武信君,一番大败,你变化很大了。”
苏秦明白屈原不无嘲讽,却也只是淡淡一笑:“屈子啊,燕国子之使我想了许多:谁有实力,谁便有权力,往昔所以失败,都是我们没有实力啊。”
“所以,武信君便主张屈原埋头训练新军?”
“看来,屈子很不以为然了。”
“不是。”屈原霍然站了起来:“我有一个更简洁直接的办法,一举稳定楚国!”
“噢呀,那快说说了。”
屈原到廊下看了看远处戒备森严不断游动的甲士,关上门回身低声道:“秦国司马错亲率二十万大军,屯扎在武关之外,意在威慑楚国,保护张仪。我没有禀报楚王,呵,也是没来得及禀报。我的办法是:秘杀张仪,逼秦攻楚!只要楚国全力抗秦,楚国就有希望!”
“啊——!”春申君惊讶得连那个“噢呀”话头都没有了:“这?这主意好么?”
“好!”屈原拍案道:“这正是武信君说的实力对策!不能永远与楚王只是说说说,要逼着他做!我有预感:楚王不久便又要罢黜你我了,错过这个机会,楚国就永远任人宰割了!”
春申君一时愣怔得无话,只是木呆呆的看着苏秦。苏秦脸上已经没有一丝笑容,竟淡漠得有些木然,见春申君盯着他,便默默的摇了摇头。屈原入座,微微一笑道:“苏子啊,同窗情谊,天下大局,还要权衡了?”苏秦还是没有说话,却默默站了起来,拉开关上的大门,看了看四面游动的甲士,回身笑道:“屈子啊,看来你是早有定见了,能否容苏秦一言?”
“噢呀呀,这是哪里话?快说快说。”春申君素知屈原秉性,生怕他意气上心执拗起来,连忙先插出来圆场。屈原却是一笑:“能说给苏子,还能听不得苏子一言?”
“无论对手是谁,都不当暗杀。”苏秦正色道:“自古以来,没有一个国家,靠暗杀战胜了敌国,更没有一个国家,靠暗杀稳定了自己。”苏秦喘息了一声,坐到了案前:“再说屈子,你杀得了张仪么?张仪此时入楚,秦王能将二十万大军开出武关,安知没有诸多防备?一旦杀不了,楚国大局将立即陷入混乱,后果不堪预料,屈子啊屈子,你可要三思啊。”
“噢呀屈兄,我看是得想想了。”
屈原思忖一阵,突然朗声大笑:“好!武信君说得也对,原是心血来潮,不杀便不杀。不过苏子啊,你可不能说给张仪,给我种一个仇人了。”
“那是自然。” 苏秦笑着点了点头。
这时屈府家老走进来禀报说:有个人送来一封密札,请交武信君。苏秦接过泥封竹筒,打开一看笑道:“啊,是张仪书信,约我明晚在云梦泽一聚。”
“噢呀,那如何去得?不能不能!”春申君连连摇头。
“春申君莫担心。”苏秦笑道:“鬼谷子一门,公私清白得很,情谊而已,不会有事。”
屈原道:“要不要派几个人,驾船护卫?”
“不用不用。”苏秦笑道:“一叶扁舟会同窗,足矣!”
三人一直说到四更天方才散去。苏秦连日奔波劳累,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方起,刚刚梳洗完毕,便见春申君匆匆进来:“噢呀武信君,楚王派内侍来了,要召见你。”苏秦惊讶:“楚王如何知道我来了?”春申君苦笑道:“噢呀呀,说不清,楚国现下真是出鬼了!”苏秦略一思忖道:“好,我便去,你等我回来便了。”
楚怀王对苏秦很是敬重,特意在书房单独会见。虽然联军战败,但合纵并没有正式解体,苏秦的六国丞相毕竟在名义上还保留着,楚怀王还是一口一个“丞相”的叫着,显得很是亲切。苏秦便先行叙说了六国兵败的诸多原因及战后各国变化,尤其对燕赵齐三国的变化做了备细介绍,认为这三国的合纵根基仍在,只要楚国稳定不变,合纵抗秦的大业依然大有可为。楚怀王竟极有耐心的听完了苏秦的长篇大论,末了却是淡淡一笑:“丞相啊,那些事就那样了,从长计议吧。我想请问丞相,武关之外可有秦国三十万大军?”
“有,不过是二十万,由司马错亲自统帅。”
“丞相如何得知?”
“大司马屈原告知。”
“丞相啊,这个屈原是本王的大司马,他为何不向本王禀报了?”
“楚王恕苏秦直言:屈原兼程回到郢都,正是要禀报这个紧急军情,请命楚王如何处置?不料却因请斩张仪而与楚王争执,楚王拂袖而去,致使屈原未及禀报,及至回府,屈原便郁闷病倒了。”
楚怀王长吁一声:“这个屈原啊,一见本王就急吼吼先说张仪,就是不分轻重!若非丞相说明,本王却如何向朝臣说话?”
“大司马忠心耿耿,愿楚王明察。”
“不说也罢。”楚怀王似乎一肚子憋闷,敲着书案道:“丞相啊,你说我这国王好做么?这边说东好,那边说西好,个个都斗鸡般死咬住一个理不放!我,我不细细掂量行么?”
苏秦笑道:“臣有一法,楚王姑且听之。”
“快说,本王要听。”
“去内去老,一心独断。此乃战国君王成功之秘诀也。”
“丞相是说:不听后宫,不听老臣,只自己决断?” 楚怀王飞快的眨着眼睛。 “据臣所知,楚王独断之事,无不英明。” 苏秦点头笑着。 楚怀王长吁了一声:“本王何尝不想独断啊……咳,不说也罢。”
苏秦回到春申君府,说了晋见楚王经过,春申君听罢,立即驱车来到大司马府邸,偏偏的屈原竟是不在。春申君急了,找来平日掌管大司马文书的舍人将情势说了一番,这个舍人是屈原亲信,精明机敏,立即将武关急报找了出来,附上屈原上呈楚王的批语,并加盖了大司马印,便亲自飞马呈送给王宫。
苏秦放下心来,便驰马出城,登上春申君为他准备的快桨小舟,悠悠出了水门。
夕阳衔山时,一叶扁舟进得云梦泽水面。但见一片汪洋都变成了金红色的灿烂锦缎,点点岛屿恰似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俄而晚霞散去,夜空幽蓝,一轮明月玉盘一般镶嵌在点点岛屿之间,灿烂锦缎倏忽变成了万点银光撒在汪洋碧波之上,那一簇簇燃烧的篝火也变成了一座座黝黝青山。山下飘荡着的点点渔火,在山影里却象那天上无数的小星星。一叶扁舟飘飘荡近岛屿山影,竟似在天国梦境一般。
“来者可是苏兄——”山影里飘来一声长长的呼唤。
“前面可是张兄——”苏秦举起风灯大幅的摆动着。
但见一盏同样摆动着的风灯,在一阵笑声中悠悠迎来,终于,两只船头上的身影在两只风灯下都清晰了。在渐渐靠拢中,两人都站在船头相互打量着对方,竟是久久没有说话,突然,两人不约而同的大笑起来。
“苏兄,前面便是好去处,痛饮一番了!”
“好!并头快船了。”点点渔火中,两只扁舟飞一般向小岛飘去。
“苏兄啊,这是田忌岛,张仪当年避祸之地!”
“好地方!一波三折话当年了。” 苏秦大笑一阵。 笑声中,船已靠近了岛边石条。两人弃舟登岸,沿着石板小道拾级而上,来到山腰一间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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