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帝国
跷跞寥恋慕灰住!?br /> 最热闹的是那片六尺坊。这六尺坊街道不甚宽阔,却都是高大府邸相连,平日只有车马进出,行人却是寥寥。按照官定名称,这条街叫做玉冠街,“六尺坊”只是市井国人的叫法而已。“六尺”,说的是轺车上的伞盖:大凡六尺伞盖的轺车,都是高爵高官,而这条街进出的轺车几乎见不到四五尺的车盖,于是市井间便有了“六尺坊”这个叫法。这个别称响亮生动,于是众口铄金,玉冠街本名竟被临淄人淡忘了。
陈玎的府邸便在六尺坊的中间地段。他是老军旅,虽然年迈,却是每日四更必起,梳洗完毕便在雄鸡声中练剑品茶。前日入宫铩羽而归,一肚子愤懑,本想立即到天齐渊找驺忌再行谋划,但想想还是按捺住了。去得急了,这个老琴师又要笑他沉不住气了。但更重要的是,陈玎要看看齐王这几天的动静。他料定,元老们的血书进谏纵然不能使齐王回心转意,也必定给齐王激了一盆冷水,吓了他一大跳!必定使他冷静思虑,放慢变法的步子,疏远苏秦与孟尝君。存了这个想头,陈玎倒也没有过分折磨自己,照样四更离榻,练剑品茶。这日早早起来,在淡淡海风中练完了剑,便在池边茅亭下好整以暇的煮起茶来。清晨煮茶,陈玎从来不用仆人,都是自己动手,为的是要煮出当年军营那种粗酽的茶味儿,仆人侍女们却是做的太精雅,没了那股粗朴的土腥味儿。
天将拂晓,陶壶在红红的木炭下已经滚开了,正要滤茶,陈玎突然听得门外一片沉重急促的脚步声——兵卒甲士,至少三个百人队!他霍然起身,长剑一提,便大步流星的奔门厅而来,走到廊下,便见门外车马场正有三个全副长兵的百人队咵咵咵开来!守门家兵惊慌的在廊下挤成了一堆,七手八脚的便要关闭大门。
陈玎大喝一声:“住手!老夫是关门将军么?”家兵们胆气顿生,便哗啦啦排列在陈玎身后。陈玎却摆了摆手,一个人大步赳赳的来到官兵面前:“来者可有王命?”带队千夫长亮出手中一支硕大的令箭高声道:“上将军令箭在此!凡六尺坊贵胄元老,于变法开始三个月内不得离开府邸!”陈玎冷笑道:“老夫问你,可有王命?!”千夫长仍是大手一晃:“上将军令箭在此!”陈玎勃然大怒:“老夫目下便去早市!你敢拦我?”说罢便大步向车马场外走去,廊下家兵呼啸一声,立即跟了上来。
千夫长令箭一劈:“长兵拦阻!但有一人抢路,立杀无赦!”
“嗨!”三百长兵甲士齐齐的吼了一声,便咵咵咵分为三个小方阵,堵住了车马场出口,将陈玎与家兵遥遥围在中间。陈玎一看那矛戈森森的气势,便知这是齐军最精锐的技击步兵,自己的家兵根本不是对手。
“田文私封大臣府邸——!狼子野心——!”陈玎突然高声呐喊,苍老的声音在六尺坊嗡嗡回荡,喊声方落,便闻左右府邸也传来阵阵喧哗吵闹,太史令晏岵那悠长嘶哑的哭喊声也随风飘了过来:“私刑不轨——!上天不容哪——!”
片刻之间,偌大六尺坊便哭喊成了一片。街中赶早的市人便好奇的围了过来,不到半个时辰,六尺坊的街巷与各府邸的车马场,便被行人塞得满荡荡了。一看这阵势,能人们顿时恍然,那些告示与所有令人惊讶的骤然变化,其实都是对着这些权势贵胄来的!一窍但开,国人便立即在窃窃私语中轻松起来。
是啊,变法原本是老百姓盼望的好事,他们能得到许多实实在在的好处,丢掉的却都是些鸡毛蒜皮般的东西。只有那些巍乎高哉的贵胄们,才是变法的受害者,他们要丢失封地,丢失财富,丢失世袭高爵,丢失私家军兵,丢失无数令人难以割舍的独有享受,他们自然是要哭要喊的了。看,他们的家兵都气势汹汹的一大片,要不是上将军派兵镇住他们,他们还不要杀了变法丞相,夺回自己眼看就要失去的那些宝贝东西?
贵胄们哭着喊着骂着,围观的市人们却笑着品着指点着,时不时便有故做惊讶的尖叫:“哟!大人吐血了!”“快看!夫人晕倒了!”“哟!那小公子也哭了!”“啊,那是怕长大了没得好吃好喝!”
如此三两日,临淄国人也就淡了,再也没有人来凑热闹了。于是,六尺坊又恢复了一片清冷。这清冷却与寻常时日的清冷不同。寻常时日,六尺坊透着一种尊贵的幽静,绿树浓荫,行人寥寥,偶有驷马高车辚辚驶过,这长街石板便更添了几份天国韵味儿。可如今却是一片肃杀,长风过巷,但闻军兵沉重的脚步,车马封存,行人绝迹,偶有深深庭院中传来断断续续的夜半哭声,这六尺坊便成了一片尊贵而又凄凉的坟墓。
这时,苏秦却带着一班精干吏员与一千精锐骑士出了临淄。
君臣议定的方略是:孟尝君提兵镇守临淄,苏秦带王命诏书清理封地,之后再颁行新法令。这是苏秦根据齐国的实际国情提出的一个谋略,称之为“颠倒变法”。就是说,不是先行颁布新法,在全面推行中消除阻力,而是先行清除阻力,再颁布推行新法。苏秦的立论只在一点:齐国未行变法,旧势力便先行跳出,若搁置不顾而一味变法,朝野将会动荡不安,最终,变法也可能完全失败,为今之计只有颠倒次序,一举清除阻力,而后新法颁行便事半功倍,可加速完成!一番磋商,齐宣王拍案定夺,苏秦孟尝君便立即分头动手。
齐国贵族的封地有三十六家,其中十四家是当年姜氏公室的贵族,其余二十二家都是田氏夺齐后的新贵族。老十四家原本是安抚性的封赏,封地大者三十余里,小者则只有五六里而已,且明令不准在封地成兵,所以不足为患。新贵族封地却大不一样,大者二百余里,最小者也有四十多里。但新老封地最大的不同还是权力的不同。新封地领主的权力分做三等:第一等是全权封地——治民权、赋税权、成兵权全部都有,等于一个国中之国小诸侯;第二等是两权封地,即治民权与赋税权;第三等是一权封地,即只有赋税权,等于是拥有了一个永久的财富源泉。
第一等封地,事实上只有孟尝君一个家族。由于孟尝君的父亲靖郭君是齐威王的胞弟,晚年又是齐威王的开府丞相,这片全权封地在齐国贵族中也无可争议。孟尝君承袭嫡位,自然成了封地领主,元老们便微词多多,秘请齐宣王削小孟尝君封地与权力。齐宣王即位之初也确实有过这个念头,但经过合纵曲折,终觉得孟尝君不是野心勃勃之臣,便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次变法,孟尝君自请交出封地,齐宣王内心极是高兴,但反复权衡后,齐宣王对苏秦交代:给孟尝君保留三十里一权封地,以示褒奖功臣。
苏秦想得清楚,清理封地,务须从孟尝君入手。
孟尝君的封地在蒙山以西的薛邑,原本便是薛国,齐国灭薛后,便叫了薛邑。当时的齐国尚没有实行严格的郡县制,邑、县、城并存,相互没有统辖,除了境内封地,都归王室管辖。薛邑大约有三百多里地面,大半都是孟尝君封地。薛邑人便将孟尝君封地叫做“孟邑”,将薛邑叫做“小半薛”。为了治理方便,孟尝君在封地中心地带修筑了一坐城堡,人呼“孟尝堡”,堡内有部族民众数千人,加上吏员、家兵、工匠与些许商贾,便也是个万人出头的大堡子小城池。
苏秦人马赶到时,孟尝君的总管家臣冯驩与封邑令,已经率领封地全部吏员三十余人在堡外石亭迎接。无须多说,冯驩等便将苏秦迎进了城堡官署。苏秦的随行干员刚刚坐定,封邑令便领着一班吏员鱼贯而入,一捆捆竹简便摞满了一张张书案,民户、仓廪、赋税、兵员、吏员、田亩等等帐册,清清楚楚的分类列开。一时查验完毕,苏秦便当即给三千家兵发了一支令箭,着其就近开往薛邑驻扎,又封了仓廪府库,交接要害便大体告了。
“冯驩啊,我听过狡兔三窟这句话,那第三窟在何处啊?”苏秦将冯驩叫到了一边。
“原是冯驩戏言,便是泗水北岸三十里河谷,很穷,离堡子不远。” 冯驩笑了。
“齐王特许孟尝君保留封地三十里,还有这座孟尝堡。你看,定在何处妥当啊?”苏秦静静的看着冯驩,脸上只一副淡淡的微笑。临行前苏秦问过孟尝君,孟尝君只是笑道:“丞相但以公事论处便了,何须难我?”苏秦心中有数,便也没有再问。他知道此事冯驩必然有底,冯驩的意思也必然是孟尝君的意思。
冯驩却道:“丞相奉王命变法,在下不敢私请。”
苏秦笑道:“既不敢私请,我看就泗水河谷三十里吧,穷地方好说了。”
“遵命!” 冯驩高声领命,眼中顿时大放光彩。
“冯驩,我留下两个书吏给你。旬日之内,能将该运的物事运到临淄国库么?”
“定无差错!” 冯驩慨然答应,还低声补了一句:“这也是孟尝君大事,在下岂敢有误?”
苏秦人马当晚便在孟尝堡歇息,次日黎明时分,马队便疾驰北上,绕道临淄西北,径直向天齐渊飞驰去了。苏秦知道,将要面对的成侯驺忌,才是一块真正难啃的骨头。
天齐渊依旧是那样的宁静娇媚,茫茫苇草圈着一汪明镜般的大水,大水之外便是棋盘般的绿野沃土,便是两座苍翠欲滴的青峰。山下水畔树林中的那片红墙绿瓦的大庄园,便像这沃野明镜之上的一颗珍珠,爱得人心醉。如此可人的山水田园,便是股掌之间的一个美女,永远都会百般柔顺,任他品咂赏玩。可驺忌今日登上牛山远望,却第一次觉得她扑朔迷离了,看不透了,隐隐的觉得这片娇媚丰饶的土地就要离他而去了,森森的冰凉正在一天一天的向他逼近着!
实在预料不到,自己精心谋划的破苏三策,如何竟成了火上浇油?非但没有将苏秦整倒,反而使齐王莫名其妙的跳了起来,竟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了手!一干元老统统被关在了六尺坊禁地,天齐渊周围的山口也突然有了军营,倏忽之间,他们便统统成了阶下囚,只能任人宰割了。只是驺忌一下子还想不来,苏秦这变法要如何动手?按战国变法的寻常规矩,总是要先行颁布一批法令,而后便逐次推行。若照这个章法,轮到收缴封地,快慢也就是一年多的时光。那就是说,自己坐拥这片仙境的日子马上就要完结了,一半年之后,自己难道又要做一个老琴师了?
突然,身后传来家老异样的声音:“成侯,你听……”
驺忌一怔,已经从纷乱的思绪中摆脱出来,便听得一片隆隆声随着山风飘了过来,虽然是隐隐约约,但却是连绵不绝,越来越清晰。“马队?没错,是马队。”驺忌淡淡的笑了,他确信自己这双能在风雨中分辨千百种声音的耳朵不会出错。
“马队?”家老目光闪烁:“既非狩猎时节,也非边城要塞,马队来天齐渊何干?”
“倒是想不出。”驺忌一笑:“你先回庄,也许是六尺坊又开禁了。”
“老朽愚见,总觉有些蹊跷。”家老道:“我先走一步,成侯莫耽搁久了。”
驺忌笑道:“弹奏一曲,我便下山。”说罢便进了山顶那座清幽古朴的琴亭,琴声但起,驺忌倒是平静了下来。家老对亭外两个仆人低声叮嘱了几句,便匆匆走了。身后琴声叮咚,彷徨郁闷,且有着一种难以名状的忧伤,但却没有大难临头该当有的那种警觉。白发苍苍的家老不禁苦笑着摇了摇头。
一曲未了,便闻山下战马嘶鸣,似乎便在天成庄外!驺忌一惊,马上收琴起身,刚走出琴亭,家老已经派山下武士前来急报:临淄骑兵已到庄前,请成侯稍待下山。驺忌知道家老要探明虚实后再让他出面,便又回到琴亭坐了下来,琴却是再也弹不下去了。
大约半个时辰后,家老派人来报:苏秦带领兵马吏员前来清交封地,似乎并无问罪恶意,请成侯下山应对。驺忌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原想在一年之中从容安排后事,就是交了封地也不至于无处存身,谁能料到收缴封地如此之快,直是迅雷不及掩耳,却教他如何下场?想想也是无奈,只有下山见机行事了。短短的一截山路,驺忌竟走得大汗淋漓。骤然之间,一种暮年的悲凉涌上心头,他第一次觉得自己老了。
到得庄外,便见一千铁甲骑士在车马场排成了一个整齐的方阵,一班吏员肃立廊下,高冠红袍的苏秦却在廊下悠然踱步,家老便站在那里笑脸陪着。驺忌心下又一惊,这苏秦连正厅吃茶的礼遇都不受,看来竟是凶多吉少了。虽然内心忐忑,驺忌毕竟做了几十年丞相,官场极是老到,一进大门便是满面春风遥遥拱手:“阔别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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