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魁 作者:天晴有风(晋江2012.07.02完结)





  屋内没有点灯,暗沉沉的,只有窗口透出的浅浅月光。
  郑仲没有回答她。
  从那次起,他已经快半个月没踏足明宜的寝宫了。
  这样极端的寂静,还有他那样深幽的目光……明宜突然想起什么,从床上支起身:“要点灯么?我有个东西……”
  其实她没想过他会过来,这些天她一直在等他,等他气消了,她就跟他好好解释。这次他的寿辰她也没忘,只是礼物实在太小,虽然是她亲手做的,但不好在众妃嫔前拿出手。
  然而只是一瞬间的事,一股强硬的力道握住了她的手腕,郑仲的人覆在她身上。
  “你干什么?”明宜惊诧,被他固定住无法动弹。
  郑仲身上有浓浓的酒气,身体更是铅一样沉沉地压在她身上,他似乎没有意识,只是唇一直不停地黏落在她身上。
  明宜才知他竟只是喝醉了,推他的胸口:“你别这样……”声音微弱,她猜他大概也醉得完全听不进去,动作完全没有停过。
  她实在太不喜欢他身上这种浓得化不开的酒味,加大力气,只想要推开他。
  突然,她的双手被紧紧捏住,力道大得让她几乎以为自己的手下一刻就要别捏断。紧接着,郑仲的目光在黑暗中深入她的眼底,“怎么?现在朕连碰你也不行了?”
  明宜望着他,怔怔不动。
  他喝了酒,但根本没醉。
  “你——”明宜说不出话,他看她的目光那样征服和掠夺的眼神,而刚刚说的那句话冰冷淡漠。简直像换了一个人,
  郑仲也在望着她,黑暗的薄光中,她的那双似梨花瓣的眼睛出奇的美,清得像一汪柔软泛着星光的潭水,就那样款款地看着你,勾魂摄魄。
  这样美的人,这样永远清柔无辜的眼神,他差一点又要投降,又要陶醉在她的柔情中。也许他的确是太放纵她了,才会让她有恃无恐,认为他的宠爱和纵容真的毫无限度。
  他是帝王,而她只是他的妃嫔,就这样望着她的眼睛,左手从领口毫不留情地扯开她的衣襟……
  夜色沉溺了一切。
  然而,事实上,因为太久和明宜没有过鱼水之欢,他很快地全心全意沉浸在那里。民间有句话叫夫妻床头吵架床和尾,郑仲也莫名奇妙的也有种感觉。
  一夜温存过后,他的心情反而好了许多。
  情绪好了却不代表不生气,明宜也因为昨夜的事而一直沉默,所以今天早上这顿饭吃得非常奇怪,他们从早上起床到用膳都没说过一句话。
  最终,还是明宜先开口,她知道他生她的气:“昨晚你不开心?”
  几乎是不用回答的问题,所以郑仲也没吭声。可也许就是要用这样无聊的问题才能让他们之间的氛围稍稍缓和一些,明宜的筷子稍稍拨动了一下饭,“我这几日是真的身子不太舒服,前几日是因为……我想让你到别的妃嫔那去。”
  明宜低低说着,她不想撒谎。
  偷偷看一眼他,他端着饭碗,没有给出一丁点反应,正当明宜有些失望之时,他低沉冷感的嗓音又传来,“还有你堂弟的事。”他要解释。
  刚开始没听明白,后来才反应过来,“你是说固儿入宫当太子侍读那件事?”
  “你去找过母后。”
  郑仲仍然没有抬起头来,而且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明宜看着他半晌无言,慢慢才猜到,大概是太后跟他说了什么。
  “你信我么?”明宜这样问。
  过了很久,郑仲抬起眼:“那你有没有信任过朕?”
  他一直以为了解明宜,他心中的明宜性格温柔娴静,在这宫里面的每个人都这么好,从不沾惹任何是非。但事实上,他不能保证,当所有证据都呈在眼前的时候。
  自古人心易变,他在位这么久,比谁都明白这个道理。
  红尘俗世中,谁能真正不沾人世烟火,遗世独立呢?
  明宜也许只是更成熟了,更适应这个皇宫,可他实在不喜欢她这样拿捏他。至少,无论她做什么事,都要跟他商量一声。
  他何尝不信任她?
  而此时的明宜却静静望了他许久,最终还是垂下眼睑。
  扯了扯嘴角。
  是啊,他怎么可能不信自己的母亲而信她?她早该明白的。皇太后不喜欢她,一直都不喜欢,恐怕也已经忍了她很久很久了。
  人真的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亲密的时候能亲密无间到甚至会冒出,她就是我,我就是她,我愿意与她同生共死的地步。而一旦有了隔阂,即便感情还在,两人相处时总会若有若无地隔着一道轻纱,让人完全放不开手脚。
  有时候,时间是一种解药,可它也是一种毒药。
  它会如一条洪流般,让近在咫尺本在一叶扁舟上的男女慢慢分离,眼看着时间的洪水越来越凶猛湍急,而他们只是遥望着对方在无形中却慢慢远去。
  明宜和郑仲便是如此。
  郑仲原本打算这事过了也就过了,毕竟只是小事一桩。可毕竟已发生的事不能真的完全毫无踪迹,郑仲不可避免地对明宜揣度起来——
  就正如这次,前几个月进宫的凌才人怀上孩子了。
  久已沉寂的后宫终于再次热闹起来,皇太后高兴得不得了,玉器宝物,珍珠玛瑙连带燕窝银耳送了整整几大箱,还特别恩准了凌才人的姑母进宫服侍。
  现在凌才人已经封了嫔,外带二十多个宫女伺候着,如果她能顺利诞下皇子或者皇女,封妃也是指日可待的。
  凌才人的好运不知引来了多少宫人的羡慕和嫉妒,凌才人是今年才进宫的,而她侍寝的日子大概只有两个月不到,正是“那位受宠的明妃”生病的时刻。这么短的时间,显然皇帝还是生龙活虎,身强体壮的,而三年多都没有怀上孩子的明妃对着人家两个月就受孕的凌嫔,就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心情了?
  当然,宫闱之中虚与委蛇居多,谁也不可能真的拉破脸。凌嫔怀上了孩子,明宜自然要表示一下,却没有亲自出面,只让人送了许多的药材和衣料去,算是贺礼。
  郑仲当然不会强求明宜,只是无意中得知凌才人能这么快有孕,乃是因为她家有张祖传的方子,最是调养身体,郑仲要了过来给明宜,谁知明宜收了,却连看都没有看。
  

  第28章 回宫(八)
  郑仲知道明宜根本没有看那张方子是在送那张方子给明宜后的第六日下午。
  他连着几天中午在明宜这边用膳,可是一次也没见过明宜喝药。
  而凌才人把这张方子给他的时候,曾经叮嘱了,这药必须一日三次,连续喝一个月才有效。实在忍不住,他在今日下午问起:“你不用喝药?”
  明宜抬起头,讶然地看着他。
  郑仲的目光沉沉地补充:“朕给你的药方。”
  明宜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我不想喝。”
  “为什么?”
  明宜默然。
  “说话!”郑仲加重语气,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以前他很喜欢她的温柔沉默,现在却觉得她的沉默和内敛简直可以把人逼疯。
  他永远都搞不清楚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喝了也没用。”明宜最终有些轻声的回答。
  是失去信心了么?
  郑仲语气稍微缓和了些:“你试试再说。”
  明宜摇摇头,她不想试。
  她喝的药越多,她只觉得身体越难受。
  “再试一次。”郑仲拉住她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握紧,他还不死心。
  明宜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吧。”
  其实,她倒不是怕自己失望,而是怕他失望。她早就做好了自己这一生都不会有孩子的准备,可他恐怕还对她存有一丝期冀。
  有时候这种期冀真让人不堪重负,就好比有人在你身上压了重金赌你做你根本做不到的事,这种感觉比对你不作任何期待的感觉还要糟。干脆承认自己生不出孩子好了,勿需再抱任何希望,可这些话终究都说不出口。
  连续喝了这种药一个月的结果是,明宜常常会一阵头晕目眩,呕吐不止。当然,这些不雅的场景,明宜从来没有让郑仲看到。本来生不出孩子已经是那样可悲可怜的形象,又何必在他面前变得那样落魄和悲苦?
  不知何时,明宜也开始对他芥蒂起来,也许是因为他对她不信任的态度,也也许仅仅是自己的骄傲偏执,更或者只是负气,既然这已经是她除之不去的伤疤,就不必时时表现着,让他也同别人一般同情和怜惜。
  终归她还是没有和他做到真正的心意相通,坦诚以对。
  每次郑仲问起来,她都只答三个字:“嗯,还好。”
  时间久了,他自然也就知道结果了。
  与此同时,明宜也明显地感觉到他对她热情的消退,他并不如以前一样常来,否则,明宜几乎两天一次的呕吐频率,他不可能没有发现。
  渐渐疏远的爱人有时会比朋友还不如,他们相见时总是尴尬,独处时更是气氛异常,两个人都在猜测对方心思,却都又在尝试让自己表现得毫不在意对方。
  明宜早已做好听之任之的准备。
  感情这东西就如同一块磁石,只有极近时才能完全相合,不近不远的距离,实际上也就是排斥。
  快二月的时候,明宜的婶婶再次进宫。
  对于明宜的“不成器”她早已不再多说什么,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强求不得。然而从坐到明宜面前到现在,她只是一直低头叹气。明宜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慢慢地,才看清婶婶的眼里闪出了泪光。
  “家里出了事吗?”婶婶这样灰败的脸色显然不止因为她。
  “是你堂弟固儿。”婶婶低头说着:“他……他……”
  “怎么了?”
  “他被太子砍了一只手。”像是用了极大力气才把这句话说出来,说出来的同时也仿佛受了话中的疼痛一般,婶婶的眼睛变得通红,“前一个月,太子说固儿动了他的东西,命人抓住他,活生生砍下了固儿的一只手臂。”
  明宜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轻轻握住婶婶颤抖的手。
  叔父和婶婶其实就只有固儿这一个儿子,平日里都是宝贝似的宠着,从不肯稍稍打疼他一下。明宜也曾抱过这个可爱的堂弟,那时他还只有四岁,跟在明宜后面,姐姐姐姐的叫。
  婶婶紧紧明宜的手哭了许久,最终擦了擦眼泪,道:“婶婶知道你现在也为难,可不到万不得已,婶婶不会来麻烦你。你毕竟在这宫里,可以天天看到皇上。小宜,你让皇上放过固儿,让他回家来吧。”
  明宜无法拒绝婶婶。
  婶婶殷殷期待的目光看着她,像是固儿的命就在她手里。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拼命争得权势,原来有时候不是为自己,而是为自己在乎的人。因为只有自己强大,足以让人依靠后,自己身边的人才能得到真正的安稳。
  可她现在,她拿什么去求郑仲?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完全不比从前。
  仍然是和以前一样的场景,精致的饭菜,木桌,炉鼎里散出的檀木香,等了三天,郑仲才在今日中午来明宜这边用膳。
  明宜踌躇了许久,才说出那句话:“固儿身体不好,在太子身边病得很重。叔父和婶婶年纪大了,就固儿一个孩子,他们希望固儿能回家去侍奉。”
  因为顾念着太子的声誉,明宜并没有说出原由。太子因为惩治了明妃的堂弟,明妃一气之下向皇帝告状,让堂弟不做太子侍读……势必会传出这样的风言风语,更何况太子的性格不是一般的……蛮横。他被皇太后和太后宠着,又常常以储君自居,除了在皇上面前会显得贤德恭让外,大部分时刻以整治宫内的奴才和宫女为乐。
  明宜不想把这件事闹大。
  抬起眼,发现郑仲用异样的目光盯着他,稍后才淡淡问:“为什么?”
  明宜不知道他到底问的是什么为什么,是为什么一定要帮她,亦或者为什么要让固儿回家去?不知如何回答,明宜拿着筷子的手无意识拨了拨饭。
  郑仲道:“朕不是让你不要再管这些事了么?”
  原来今天突然对他这么殷勤,甚至站在门口等他就是为了这件事。
  郑仲对她的提议感到很不可思议,她那样聪慧的人怎会真把朝堂之事当做儿戏?纵然只是太子侍读,也断没有想当就当,想不当就不当的道理。
  他真奇怪,一向明白事理的她怎会提出这样的提议?
  “算我求你。”过了一会儿明宜低低地说:“固儿实在适应不了宫里面的生活,他想回家去,叔父和婶婶也想让他回去。”
  “朕要是不允呢?”
  是不是又想去找皇太后,或者装病?
  郑仲的脑海里闪过这些想法的同时,明宜也在他的眸子里得到了相同的讯息。明宜想笑,却发现自己扯不动嘴角,眼眶却莫名酸涩起来。
  垂下眼睛,吃饭,没有再看他。
  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