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安一梦(第一部)





这不是一错再错吗?自己又怎么能这么做!父亲临终的嘱托还在耳边回荡,三皇子孱弱的身躯兀在心头徘徊,这件事是万万做不出来的!所以,黄义第一次坚定地拒绝了皇后,不理会她阴鸷的目光和从牙缝里挤出的〃为什么〃。
皇后永远不会信任你了,你的政治生命乃至生活也快到头了。玉梳这么说,黄义心里也明白。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做?面对玉梳幽怨的眼神,又急又怒的逼问,黄义无话可说。玉梳不会明白,而自己就真的明白么?只是要为父亲弥补过失吗?只是因为无法面对自己的良知吗?
玉梳的牙齿和她的手一样白,仿佛要把自己嚼碎了吞下去:〃你疯了!你是被他迷住了,对不对?〃黄义不能回答,也不敢去想。三皇子的眼睛那么漂亮,却又那么犀利,像一把小锤,不断敲击自己的心脏,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直到四分五裂,碎屑片片。。。。。。
文绮殿中寂静万分,火盆里的木炭奄奄一息,真冷。黄义看了一眼绛蝶,瘦削的双肩拱起,床铺宽大,显得他尤为孤独瑟缩。黄义脑中一热:〃三皇子,你走吧。我带你走,去哪里都可以。〃他见绛蝶望过来,又补充一句:〃在宫里,我怕再也保护不了你。〃
绛蝶动了动嘴角,似乎在笑:〃走去哪里,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一走难道真的可以了之吗?〃他望着黄义,道:〃我不走,哪里也不去,真正要走的人是你!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杀皇后的,我才不会杀她呢。你现在救了我,在她身边是呆不住了,要走就赶紧走吧。〃
黄义挺身道:〃你不走我也不会走的!皇后要害你,你现在很危险,我必须留下来,只要我活一天,就要护你一天!〃
绛蝶摇摇头:〃你回去还能活得了吗?你快走吧,我不用你保护。这世上,谁又能护得了谁?你不答应皇后害我,她还不是又找了别人,就算你以后没事,难道还能跟今天似的,时时刻刻跟着我?〃
黄义心头一凛,三皇子真是聪明,可在这危机四伏的宫中,天理无存的世上,这份聪明毫无用处。他毅然仰起头:〃三皇子不必多说,属下知道该怎么做了。三皇子自己保重,属下告退。〃
他走了几步,在门口停住,回转头来道:〃三皇子,你要小心你那个贴身侍女。〃
绛蝶道:〃你说是她。。。。。。〃
黄义道:〃属下没有亲见,不能妄断。但是属下赶到的时候,她不出去叫人,反倒向着无人处呼救,行迹实在可疑。〃
绛蝶眼中颜色微黯,道:〃我知道了。你快走吧。〃
黄义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过身去欲走。绛蝶突然又叫住他:〃黄义?〃
黄义没敢回头,只在喉咙深处应了一声。
〃谢谢。〃

由于事情的严重性,再加上黄义的警告,文绮殿诸人对三皇子的落水事件皆守口如瓶,竟是一点风声也没有透出。两天之后,却传来一个颇为惊人的消息:皇后的贴身侍卫黄义,盗窃宫中财物,发现后意图反抗,危及皇后安全,已被皇后下令杖毙了。
小太监南成寻思了半天,还是决定把这事告诉三皇子,因为在他看来,三皇子和侍卫黄义的关系着实不一般。
南成这人倒也老实,只是察言观色的功夫差了些,老实得有点过头了!等他嘟嘟囔囔把自己要说的话说完之后,才看到三皇子那直勾勾的眼神和十分不对劲的脸色儿。
南成心道不妙,抢上前去,询问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见三皇子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落水的事虽然不能提及,可三皇子病势沉重,不惊动御医院是不行了。
绛蝶落水再加着凉,身体自然好不到哪里去,黄义折腾了一番只不过是略微压制,这下子复发出来,反而更加严重了。御医不明就里,可按着受凉发烧治总是没错的。三皇子素来体弱,天气一变受了风寒也不稀奇;三皇子心情一向不佳,心头那股郁积之气也不是没有来由。。。。。。
亮宗听闻消息,连忙赶来探望。但绛蝶高烧不退,人根本就昏着,可怜亮宗一腔关爱怜惜之情,更与何人说?他忧心忡忡地观望了半天,看着宫人们撬开绛蝶的牙关,灌进一大碗药汤之后才恋恋不舍地离去。
三皇子病得厉害,奴才们也睡不踏实。一向伺候三皇子得心应手的报春又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倒叫其他宫女太监一时之间手忙脚乱起来。
一大早,南成打着呵欠去开门。门刚一打开,就有一个人影携带着一股寒气闯将进来。南成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这不是到锦湖监兵去了的太子吗?几百里地怎么就突然不声不响地赶回来了?
太子也不理他,轻车熟路地进了内室:〃绛蝶,绛蝶。〃
绛蝶昏昏沉沉中听得有人呼喊,把眼撑开一条缝,看到一张似乎很像太子的脸,马上又无力地合上了。太子把手往绛蝶额上一搭,扭身怒道:〃烧这么厉害,御医院的人呢?〃
旁边的宫女赶紧回道:〃昨个王太医已经过来了,药也吃了。〃
太子仍气愤难消:〃那个庸医是吃白饭的么,怎么还是烧得烫手?快去,给我把杜太医请来。〃
杜太医还算是太子比较信任的一个医生,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向太子重申〃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的道理,几乎要赌咒发誓三皇子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了。太子却依然不依不饶,打破沙锅问到底,把杜太医新上身的一件官袍都拽的起皱了。
不过杜太医的医术终归胜上一筹,过午之后,绛蝶的烧算是退了不少。太子略微放下心来,这才发现锦湖就穿在身上的战袍还没脱,奔波了一路,又是土又是汗,实在脏得不行。他又不愿离去,只命绛蝶的小太监跑去东宫一趟,拿了些日用的东西过来,竟是要在这里住下去的模样。

花轿

绛蝶这回病得确实不轻,昏睡了两三日醒来,又拖拖拉拉了十几天才算恢复。太子也确是不易,端汤送水,体贴入微,竟比任何一个宫女太监伺候得还要尽心。其间亮宗来过几次,看到太子衣不解带,容颜憔悴的样子,也没说什么,唉声叹气一番便走了。
这日午饭过后,太子见绛蝶基本痊愈,又记挂着东宫里有些事务要处理,嘱咐了几句便走了。太子一走,文绮殿的宫女太监方有机会近得三皇子身边搭上几句。南成对自己数日前的多嘴一直心怀忐忑,为示将功赎罪之意,他接过宫女小月手里的碗,小心翼翼地端到床边。
三皇子喝了几口白粥,忽然抬头对南成道:〃报春呢?〃南成一愣:〃三皇子,奴才不知道,这些天都没见过她。〃自上回多嘴惹了漏子,如今他说话之前都要先掂量掂量。旁边的宫女小月没吃过亏,嘴就快了一些:〃三皇子,报春姐姐失踪好多日子了,奴婢那天见她似乎是被关公公叫了出去,从此就再也没回来。〃
绛蝶嘴唇微抿,眼中潋滟:怎么早没想到,真是病得糊涂了。皇后这人。。。。。。太狠!
三皇子不复多言,一夜无话。
大家几天来都挺累,早上起得也就晚了一点。太子派来的人在文绮殿外叫门时,几个小太监还正在约见周公呢。
慌不迭地开了门,南成等人不禁惊讶地大张了嘴。门外四个宫人倒也认识,身后一架大轿却是稀奇。大宋后宫建设雅致精巧,空间利用合理得当,见缝插针,如不外出,向来是凭两条腿走的。便是金玉之躯的后妃王子,也不过偶然乘坐自家的小车小轿而已。这么一架大轿,也不知太子爷是从哪里搞来的。
〃三皇子,太子爷拿八抬大轿接你来了。〃虽说言语不够谨慎,却也是事实。绛蝶自己慢慢走出去,看到那轿也愣了一下,随即轻笑一声:〃太子这是做什么,难道这点路我还走不过去么?〃
太子派来的宫人回禀道:〃三皇子,太子说您病体初愈,见不得风,嘱咐奴才们把您抬过去,千万别叫您再着了凉。〃
绛蝶微拧了眉:〃我不坐这个,你们等会儿,我和你们一起去便是了。〃
宫人苦劝无效,只得抬着个空轿子,亦步亦趋地跟在三皇子身后,一路上招来了不少奇怪的目光。
绛蝶到了东宫,太子只穿着一身白色的睡袍,一把把他拉进屋来:〃这手凉的,怎么跟在外边走过来似的。〃
绛蝶也不解释,只看了他微笑。太子亦未说话,打量他的脸,倒比病前多了抹红润,也不知是补的,还是冻的。
停了一会儿,绛蝶先开口道:〃你叫我来干什么?〃太子捏住他的两颊,轻咬了牙道:〃干什么?好没良心的,你叫我担惊受怕了这些日子,还不得好好回报回报。〃
绛蝶仰起头:〃怎么回报?〃
太子将他拦腰抱起:〃自然是。。。。。。上床。〃说完,把绛蝶往床上一放,自己也跪了上来。
绛蝶钻进床上还没来得及叠起的被子里,那里尚存太子的余温,暖意融融,绛蝶露出半个脑袋,道:〃人家明明刚被你叫起床,又要上床!〃
在太子看来,他言谈举止处处是挑逗,句句皆含情,哪里还耐得住,刺溜一下也钻进被子中。
衣服已隔不断激情似火,锦衾哪包得住风起云涌,太子压抑了多日的念想终于得遇良人,久旱逢甘雨,那一场天翻地覆、入骨销魂真的是难以形容。
事毕,二人均感疲惫,倦意袭来,相拥着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绛蝶被耳鬓边的麻痒弄醒过来,睁开眼睛,却见太子把下巴靠在他发际之上,轻轻磨蹭。看他醒来,太子笑道:〃怎么今天不香了?〃
绛蝶道:〃病了这些天在床上,洗浴不便,不臭就是好事了,哪里来的香?〃
太子道:〃这么清清爽爽的倒好,暹罗国的香料总是妖里妖气的,像个女人,也不适合你用。〃
绛蝶横他一眼:〃那洗浴用的澡豆不是你送过来的吗?怪得了谁。〃他见太子只是发笑,又道:〃你既不喜欢我像个女人,又怎么叫我坐那种花轿?〃
太子扑哧一笑:〃原来你认识那轿啊。我明白了,你肯定没好意思坐对不对?〃绛蝶不语,手指在他臂上不轻不重地掐了一下。太子笑道:〃你别怪我,我叫他们出去找个舒服漂亮点的大轿子,没曾想带回来这么个夸张的东西。我不是要戏耍你,一来真是怕你着凉,二是怕你来的路上再出点什么事。我这大轿也算个奇景了,想来宫里的人都看在眼里,我就是要他们知道,你是我的人,谁也不能拿你怎么样!〃他见绛蝶若有所思,便在他额上一啄,调笑道:〃就算坐我的花轿来又如何呢?嫁给我你还觉得亏了不成?〃
绛蝶心中也不知是何种滋味,两臂环绕,抱住了太子。
二人正抱得瓷实,就听见外边太子侍从荣雨惊慌失措的声音:〃皇后娘娘,您。。。。。。〃
门砰的一声开了,怒气冲冲的皇后走了进来。尽管她对此早有所知,可这种情形还是头一回见,一时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干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太子却毫不在乎,赤着上身坐起来,道:〃母后有什么事吗?〃
皇后这些日子为了绛蝶的事大伤脑筋,夜不能寐。整了几出之后还没想到新的制敌妙策,却听见有人说太子弄了架大轿,公然把三皇子接到东宫去了,一时怒不可遏,气冲冲就跑来了。此刻见太子一幅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可恨模样,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你混蛋!〃
太子摸摸自己的脸,表情未变,目光毫不回避地望着皇后。
皇后叫他气得哆嗦:〃你你你。。。。。。你竟然和他。。。。。。你到底想怎么样?〃
太子冷笑道:〃母后都看见了,又何必问我!既如此,我们索性就说开来,我之所以从锦湖赶回来,是因为黄义跑到我帐中,把一切都跟我说了。事已至此,我不提母后你心里也明白,过去的暂且就先让它过去吧。只不过从今天起,绛蝶若再少一根毫毛,别怪我赵成岳不跟人客气!〃
皇后简直要气炸了:〃你。。。。。。!不孝的孽畜,你在威胁你的母后?〃
太子道:〃我没那么说,但三皇子这个人,我这辈子是护定了!〃
皇后见对面的绛蝶正一脸悠然地朝自己看过来,真想扑上去把他撕成碎片。恨到极致又委实无计,只得怒视绛蝶,挤出一句:〃你到底想干什么?〃不待回答,愤然转身走了。
不干什么,不过要你难受。
太子面沉如水地坐着,有些发呆。绛蝶款款温柔地缠绕上去:〃太子。〃太子回过神来,把他搂在胸前:〃你不用怕,从此再没有人能伤害到你了。〃
绛蝶嘴在他的胸前移动,噙住他一点茱萸。太子教他撩拨地情动,一下把他按倒在床上,低声道:〃你还想叫我再进去一次?〃绛蝶眨眨眼睛:〃去我那里吧。〃
太子有些奇怪:〃为什么?〃
绛蝶道:〃这里。。。。。。没气氛。〃
太子笑了一声:〃你现在怎么这么有精神头?〃他低下头去,咬着绛蝶耳朵道:〃病了一场,倒越来越放荡了。〃
绛蝶道:〃我那里清静。。。。。。〃
太子松开他坐起来:〃傻子,如今在哪里还不是一样!也罢,全听你的。我就再忍会儿,天黑了更有滋味呢。起来,用早膳吧。〃

 

玉簪

夜幕降临之后,太子真个毫不避人,挽着绛蝶的手,亲亲热热地向着文绮殿走去。
今天一天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