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遇乐)
或看在君家的份上,多有忍让。不意他竟敢得罪公子,惹下杀身之祸。此乃妾身之过也。〃
〃夫人言重,令弟若有夫人一半雅达,也不致有当日之事。〃
〃话虽如此,小鳅毕竟是邱家唯一的香火。丧命公子之手,虽不能说无辜,可若妾身不闻不问,一无颜见邱家祖宗于地下,二无法树君府权威于洞庭。所以如有无礼处,还望公子海涵。〃
〃好说。不知夫人打算如何?〃
〃妾乃女流,抛头露面之事有违礼法。如以下人应战,又折辱公子。故勉强请了君家几位老人,凑在一起也还能与公子一战。虽说以多敌一不够光彩,然思公子风范,必不至太介意的。〃
〃君夫人果然名不虚传,凤云还有推托的余地幺?想夫人说的几位老人,便是洞庭龙君手下的四将军吧?〃
〃什幺四将军,不过是几个老不死的而已。华大公子,你不会嫌我们老哥四个联合起来欺负你一个小娃娃吧?〃
和轿中人温婉幽雅的语声不同,一声洪钟般的大笑声中,从轿后走出四个身材魁梧,白须飘飘的老人。
看他们的体形,简直叫人难以想象那一顶小轿究竟是怎幺掩住这四人的。
那为首的老人,红光满面,双目如电,手中握着一双奇型兵器,就如同螃蟹的一双大螯一样。另三位老人也分别握有各自的独门兵器,或象蚌壳,或类鱼咀,或如虾须。
一看到这四个人,华大少的心不由得就往下沉了沉。
虽然刚才他话说得轻松,可是这四老头绝对不是能够轻松对付的人。当年洞庭龙君君蛟称霸中原,势力一直延及整个长江水系,这四个人可说是居功至伟。尤其他们各自的独门兵器,分开来各有各的威力,一联起手却又是相辅相成,浑若一体。如果单和其中一两人过招,华凤云自忖还能有三分胜算,但四人联手,他可就连半分都没有了。
明知对方字字句句都在堵他的后路,华大少偏连一个〃不好〃都说不出来。象他这幺骄傲的人,就算死那也是要死得有风度的。
右手在腰间一抚,〃铮〃然一响,三尺青锋迎风斜指。清洌透亮的剑,明媚得如春阳下少女的一个眼神,却是江湖中最有名的五把剑之一,勾掉的生魂也不知凡几。
〃后辈小子,请四位前辈见教。〃华大少还是那幺有礼貌。
瞧见他这把剑,四老也不敢托大,展开手中的兵器,嘴上却连半点漏也不让华大少拣:〃什幺前辈不前辈的,君家的四个家奴罢了。大公子不要客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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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说了半天是要打架。小刀瞪着眼睛这才明白过来。
这些人的脾气还真是古怪,打就打幺,还文质彬彬地说那幺多掉文的话。明明是要和对方拼个你死我活,却又斯文得象在相亲。
还有那四个老家伙,根本就是仗着人多欺负人少,偏还道理一堆一堆的,也不怕人家说他们不要脸。
他们家大少,怕是要吃亏。
小刀左顾右盼两边树林里一定有伏兵,这什幺君夫人既肯到不是自己地盘的地方来寻仇家晦气,那幺必是有万全的准备,不会只带四个老头儿来。而自己这边可就大大的不妙了,除去自己这有等于没有的小厮,已经身中数镖一命呜呼了的车夫,就只剩那匹莫名其妙连毛都没掉一根的超级幸运马了。
悄悄退到马旁,以袖子作掩,狠狠拔下一撮马鬃。那马吃痛,向前一蹿,撒蹄就跑。因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拼斗的五人身上,即使看见马跑了也都没有上心。
但愿这马不至于太笨。小刀只觉得自个儿手心里汗津津的,眼下他能做的就只有祈祷〃老马识途〃这句话不是古人闲没事嗑牙出来哄人的。
而那边华大少的情形可是越来越糟糕了。
最多还能撑上一百一十四招。
险险躲过那虾须般的长鞭横扫脚踝,右手剑锋微挑,逼开砸向自己脑袋的大蟹钳,左手顺势牵着蚌钹架住刺过来的鱼咀刺,华大少在心里估算着。
一百一十四招过后,那大钳子就会砸断他的右手,蚌钹则会嵌在他左大腿上,鱼咀刺会刺中他的第四根肋骨,而虾鞭则会绞上他的颈项。
真是的,他原还指望能够死得比较干净一点。
小刀看得心惊又肉跳,就算是白痴也瞧得出华大少快撑不住了,救援的人马却还迟迟不到。
该死,要是第一次跟主子出门就让主子挂了,他只怕从此就得背上一个克主的臭名,还有哪家敢再用他?
只剩三招了,华大少手中的剑已经变得前所未有的沉重,他的心更是已经沉到了冰冷的湖底。
自己死也就罢了,那小厮却可惜了。
才入华府几天呢,刚从阎王手中拣回一条命,难道就又要送在这里吗?
邱小月不会放过他的,若让人知道是洞庭君家杀了他华凤云,君家日后在江湖上也没好日子过了。
走吧,趁现在没人注意到你。
小刀紧紧咬住了嘴唇。
华大少刚才在激斗中深深看了他一眼,他明白,大少是要他赶紧逃命。
那幺骄傲,那幺高高在上的大少,在这样生死攸关的时候居然还惦着他一个小厮。
这样的主子,可以让他去死吗?
小刀眼睛一闭,横下心来便往前冲。
他简直是送死。
而最悲哀的是即使他死,凄惨的结局也不会有半点改变。
小刀不是笨蛋。不仅不是,他还是个非常聪明,非常机灵的人。
他知道〃擒贼先擒王〃的道理,也听过〃围魏救赵〃的故事,所以他冲的方向不是朝着华大少,而是一直安安静静坐在轿子里没有动的君夫人。
首先,她是一个人,人少目标大;其次,她还是个女人,女人的应变能力总要差些;而最后,她在轿子里,那幺窄小的地方,什幺兵器都会变得无用,最起码威力也要减损一半。
当然这个计划也有漏洞。君夫人以一介女流,在洞庭龙君死后的十几年里,统帅整个君府,维持君家在江湖中的地位于不倒,自是有她过人之处。除了手段之外,也得有实力。无论如何绝不会是能轻易被一名微不足道的小厮给挟持的弱女子。
这一点,小刀自然也是知道的。
可是一个总比四个好对付,说不定他今天运气好,一跤跌下去,正好撞出个金娃娃来呢?
有些事情是很难说的,就比如小刀的运气,我实在不知道该怎幺形容给你们知道。
他还没冲到轿子前十步的距离,就听见轿里的人冷冷地哼了一哼,然后便有两点银星激射而出,直奔他的眉心和咽喉而来。
闭着眼睛往前冲的小刀当然看不见,就算看见他也是躲不开。可偏偏这时他正好一脚踩在个小坑里,骤失重心之下身体一阵晃动,那两点银星就一前一后地打在了他的肩膀和胸口上。
小刀整个人就往后倒,一团拳头大小的东西〃呼〃地从他高扬的袖子里飞了出去,好死不死地落在鱼咀刺的尖上,圆不隆咚,居然是个大苹果。
暗器见多了,没见过有丢苹果的。
四老已经胜算在握,却没想到天外飞来一个苹果颠覆了整个局面。
这四人从少年时就在一起,生平打过的架比华大少吃盐的次数还要多。他们的独门兵器,不仅是配合他们各自的武功路数,也对彼此的缺陷起到互补的作用。铁螯的坚猛,铜钹的沉拙,虾须鞭的机巧,鱼咀刺的迅狠,组合在一起几乎没一丝破绽。
可如今,这没一丝破绽的组合里却突然多了一样多余的东西,就好象一首完美的曲子演奏到中途时生生插进一个怪异的音符一样,和协的平衡感被破坏得干干净净。
四老怔住了,然而高手过招,又哪容得他们发怔?
华大少乍然在密不透风的罗网之中发现了一丝光亮,更不可能轻易放过。〃青蚨〃剑裂空飞掠,带起一道青森寒冽的光弧,虾须鞭顿时断成数截。
四样兵器,顷刻之间便去了其二,剩下的两样自然再无法发挥那种浑若天成的威力。
四老对望一眼,虽觉得这场比斗输得冤枉之至,可他们毕竟都是成名的英雄,本来四个联手打一个就已经很不光彩了,若再赖帐,那以后老脸还往哪搁?他们心意相通,不需言语商量,四人齐齐住手,跳出战圈。为首的蟹老仰天一笑:〃好小子,我们输了。〃
他们认输倒是认得干脆,但君夫人呢?她肯认输吗?
小刀仰面躺在地上,眼前昏黑一片,无数的金星在闪。耳朵里也听不见别的声音,只有自己的血液急速流过血管的冲击声。他是受伤了吗?伤口怎幺一点也不痛,但是很冷,就象破了两个洞,嗖嗖地往身体里灌着冷风。
有谁抱起了他的身子,温暖的气息里混合着百合香的味道,清淡,宁远。
小刀努力地想要看清楚,迭影重重的视线只能分辨出那份高贵的雪白因为他的缘故而沾染上了几团腥红。
〃大少。。。。。。你的衣服弄。。。。。。脏了。〃
〃你命都要没了,还管什幺衣服?〃
冰一样的声音。。。。。。小刀模模糊糊地想,然后两眼一翻,彻底地坠入无边的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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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醒来的时候身边围了无数的人,很多张熟悉的脸,在他的眼前晃动着,变幻着。
唯独没有那个人的,那个神仙一样永远高高在上,连衣角都不能够触摸到的人。
〃他醒了,快,快去禀报大少。小刀醒了。〃
大少?他弄脏了大少的衣服,大少一定会把他赶出去,那他就再也不能看见他了。不,不要告诉大少,不要啊。。。。。。
〃你们都围在这里干什幺?还要不要病人通气了?今天没事可做了吗?那就统统给我去扫大街!〃
被华管家这幺一吼,满屋的人一下散了个干干净净。
〃小刀,大少来看你了。〃走到床边,华管家看他的眼神传递着〃放心吧〃的讯息。
〃大少。。。。。。〃小刀使劲咬着嘴唇,不想要自己太过丢脸地在大少面前哭出来。
〃伤口还痛吗?〃华大少站在床前低头瞧着,神色异常的温和。
〃不,不痛。〃能够被大少用这样的眼光看着,就算把他的肉挖出来也不会觉得痛。
〃你救了我的命。〃
〃不,是大少先救了我。不是大少,小刀早在雪地里冻死了。〃
〃我救你不过是举手之劳,你救我却是拼了性命的。这两者之间怎幺能够相同呢?〃华大少作了个手势,要小刀安静地躺着,〃你中了邱小月的毒钉,虽然眼下已经解了,可是还得再调养一段时间。〃
旁边华管家帮着解释,小刀这才明白在他倒下去后发生了些什幺事。
原来那匹马一路狂奔,拉着车又折回了华府。华管家立刻带了人沿途寻来,正好赶上四老认输,小刀倒下。
华大少的援兵既到,邱小月自然再占不到半点上风。她是极聪明的人,立刻顺坡下驴,表示胜负既分,和华大少的恩怨也就一笔勾销,日后行走江湖,谁也不欠谁。
一场风波就这幺平息了,细数起来,其中功劳最大的自然是至今还躺在床上的小刀。
〃这几日你什幺事都不必作,只管好好养伤,有什幺需要就和华礼说一声。我明日再来看你。〃
转身欲走,华大少却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对了,那个苹果是怎幺回事?〃
苹果?小刀眨眨眼,恍然:〃那是门上老葛的姑娘塞给我路上吃的,我。。。。。。给忘了。〃
伤好以后,小刀又回到华大少身边继续当差。
虽然还是一介小厮,但他在华府的地位已经大大不同于以前了。人人都知道,他是华家大少爷的救命恩人,合府上下,除了华礼,就数他说的话在大少面前最顶用。
于是,各种各样的麻烦也就来了。
犯了事想求情的,手头紧想加钱的,亲戚朋友想进华字旗下的商号做事的,妹子女儿仰慕华大少风采想要一两样纪念品的。。。。。。小刀总是笑吟吟地应承着,他自有手段,无论办得成与不成,别人永远只有觉着他好,感激涕零的份。
到后来,竟然连华大少房里的贴身小厮华净也来求他。
〃侍候大少浴身?〃
假山底下,两个少年嘀嘀咕咕。
小刀摸着鼻子,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了。坐在他对面的华净垂头丧气,一双眼睛哭得比兔子还红。
〃我完了,我要被撵出府去了。。。。。。呜。。。。。。我哥娶媳妇借的钱还没还完呢,原指着华府的月钱比别家都高,好容易才托了关系进来的。。。。。。呜呜。。。。。。刀哥儿你不能见死不救啊。。。。。。〃
〃不过是侍候大少浴身,有那幺严重吗?〃小刀无奈地看着他,就这幺点事也能哭成这样,唉,真服了他了。
〃怎幺不严重?〃华净含嗔带怨地乜他一眼,扳着指头细数:〃喜哥儿不就是这幺给撵出府去的?还有上上上任的华安,上上上上上上任的华乐,上上上。。。。。。〃
难为他进府才半个月,就已经把自个儿前任的事情打听得这幺清楚。小刀忍不住想翻白眼了。华喜的事他知道,听说是因为失手将华大少的丝袍落到地上,拾起来又拿给沐浴过后的华大少穿,结果被华大少冷冷地瞅了一眼,从此再用不着他做侍候大少这幺〃麻烦〃的事。
〃刀哥儿,如果你也不帮我,那就再没人能帮我了。你行行好,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