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生] 曼陀罗树下





无虑,只知道上课和游戏,不懂生活,也不会畏惧生活,无数个日子在我面前排着队,连遥远的地方都看得很清楚,只需要一天一天地过,风平浪静,波澜不兴。

  一阵风吹来,我裹紧衣服。穿在身上的是厚重的羊毛大衣,不是大剌剌的T恤,也不是轻便的羽绒服,我脱下手套,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甲剪得很短,又干又瘦,青筋毕露,这双手常年裹在橡胶手套里,我都没有注意,时间如此轻易就留下了痕迹。恍然间,觉得日子并不是一天天过去的,而是“刺溜”一声从我身边飞驰而过,我都来不及看清——那是没有他的日子。当他出现在我的生活中时,一切就慢了下来,急速奔流的水变得粘滞沉重,每一个瞬间都变得漫长而清晰,可以看清所有的快乐,也无法回避任何痛苦。我不知道是一无所知地睡过去好,还是清醒着瞪大眼看好——如果让我回到二十岁,大概我不会再去守在教室门口,也不会再去追逐他瞳孔深处耀眼的光芒——但我回不去,我已经三十一岁了。不管我愿不愿意,脚下只有一条路,我已经将他拉到了我的生命里,他是我的一部分,我又怎么可能再把他完整地分出去呢?当肿瘤细胞随着血液在全身播散转移,再高明的手术刀也无法将它们剔除;它们也不会消散,而是像海伦细胞那样无限增殖。我只有一条路,即使前方浓雾重重也只能走下去。为什么我的生活竟会变成这样了?这样毫无退路,毫无余地。我感到彻骨的后悔。

  

  Chapter 60

  “Hi!”我在门上敲了两下。

  李继轲抬起头:“咦?大冷的天儿,你怎么来了?”说着便起身让我,“进来进来,别把热气儿都放跑了。”

  我走进暖烘烘的办公室,脱下大衣丢在沙发上。

  “怎么今天会想到来我这儿?”他在转椅上伸了个懒腰。

  “顺路走过来,就上来看看。我没想到你还在呢。都放假了。”

  “还有事没做完,放什么假啊。不过也没剩多少了,今下午就能搞定。过年有什么计划没?”

  “没有。还不就陪陪老人,搓几圈麻将,输点钱逗大家开心。”

  “你表妹不是叫你过了年去重庆玩吗?”

  “不想去。”现在一想起莫宁我就不是个味儿。

  “你那些哥们儿呢,不出去喝两杯?”

  “不去。”我朝沙发上一倒,小声嘀咕道,“哪儿都不去。”

  他取下眼镜放在一边,轻轻按摩着内眦,“你最近是怎么了?我一直想问你,说话总是阴阳怪气的,我又没惹你,难道你是找上门来吵架的吗?”

  “你怎么知道我是来吵架的?”我反问道。

  “你跟我吵得还少了吗?也不知道是谁每次吵完架又赌咒发誓地说再也不犯浑了。转头就忘。”

  他的口气激怒了我,以前他总是任我骂个够,事后我道个歉就了结的。今天竟然来撩我,不知道少爷我正郁闷吗!

  “好啊,我也省省,跟你赌什么咒发什么誓啊,横竖你是无所谓的,当是我发神经,当是被疯狗咬了!”

  “我不想和你闹,”他的声音很烦躁,“你又何苦跟自己跟我过不去呢?”

  “你潇洒,干脆撂开手潇洒到底吧!”我直直地盯着他的脸,不,这不是我想说的,但我也不知道自己来这儿是要说些什么。

  他惊讶的望着我,“我没有……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

  “你魇着了?还是吃错药了?”他一下子站了起来。

  “我吃没吃错药关你屁事,”他话中带刺,我也不是下软蛋的,“我爱怎么样怎么样,你管不着!你以为你是我谁,我——”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抓着领子从沙发上扯了起来。

  “我不管你抽什么风,这样的话要是敢说第二遍我一定让你好看!”

  我拨开他的手,毫不示弱地站在他跟前,“你凶什么?以为我会怕了你?别忘了当初是你先开口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右颊便挨了一记重拳,我晕头转向地退了几步,靠着墙才站住,他站在沙发前,红了眼盯着我,仿佛和我有深仇大恨一般。我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嘴唇好像厚了一圈,又麻又痛,还有腥味,Shit!下这么狠的手!

  我二话不说,立刻还以颜色,和他扭打在一起。小时候和街上的小孩儿打架,打不过就哭着回去找老妈,老妈教育我说打架不能怕痛,再痛都得忍着,拼了命也要忍着,只管打回去,你痛他也痛,谁更能忍谁就是赢家。凭老妈这句话,我发现我们那条街上最凶的小痞子也不过如此,在我被敲破头他被打掉两颗牙之后便服了软认了输,自此我在住家的街上再无敌手。

  面对我这种有前科的对手,李继轲自然不是对手,开头几下还使了十分力,砸在背上差点让我背过气去,我牢记老妈的教诲,再加上年轻,一声不吭地只管往他痛处打,几拳过后他便疲于招架,落在我身上的拳自然轻了许多。我更是腾出手来往他身上招呼。他被我打得痛了,手脚并用只想把我推开。哪那么容易呢,他已经乱了章法,我却占尽上风。突然他抓住我的手咬了下去。一阵刺痛从左手传来,我连忙放开他,看见左手小指关节以下一圈半圆的牙印,很深,正朝外渗血。从小到大打了那么多架,我还没吃过这种亏,明明是动拳头,干嘛咬人啊!我心中一阵委屈。

  再看看他,狼狈地半躺在地上,嘴唇被我打破了,估计等到明天颧骨眉下都会有淤血。看他难受的样子,我突然觉得很痛,心里痛,好像他挨的拳也打在了我身上。所有的烦恼无法抑制地涌上心来,眼睛一下子模糊了。

  “都是因为你!”一开口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掉,我狠狠地抹掉了,哭什么哭,真是越来越出息了,“不是你也不会弄成现在这样子!我是疯了才会去招惹你啊!”

  他躺在地上闷笑了几声:“你疯了?我倒觉得你清醒地很,疯的是我呢。”

  长时间的沉默。

  “痛吗?”我问道。

  “不痛。”

  “你骗谁啊。”

  “真的。都没你的话伤人。现在后悔了,想把我一个人丢下了?”

  我没作声儿。

  “来,拉我一把。”

  我伸出右手把他从地板上拉了起来。

  “wow,你小子行啊,打架斗殴有一套。”他按着腹部,皱着眉,“怎么读书时没把你给开除了!”

  “那时没机会表现。自从上中学以来——”我耸耸肩,“第一次……第一次和人动手。对不起。”

  他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笑得很难看,然后坐在沙发上我刚才坐过的地方,我跪在他脚边,抱着他的腿,抱地很紧,上帝啊,我从没像现在这样爱他!我用额头顶着他的膝盖,使劲咬着自己的嘴唇,我为什么要爱他啊!这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比我老,收入比我少,还有自己的家庭,连漂亮也算不上,但我却爱他,我不能没有他。这种毫无道理的,疯狂的迷恋!

  “我真的不明白,”他两只手按着我的太阳穴,抬起我的头,“我真想敲开你的头看看里面装的是什么!”他喃喃地说道,“是空无一物还是一团乱麻?你做什么都凭着一时冲动吗?难道你用一时的激情来决定你的一生?你知道那时你为我们两人选了一条什么样的路吗?那是深渊啊,我不忍心看着你一个人跳下去,所以我才和你一起跳的。你以为这只是一个游戏,有一天你不想继续或是遇到困难了可以拍拍手就走人吗?你回得去吗?回答我,你回得去吗!”

  我觉得下眼睑沉甸甸的,上面全是液体,我不敢说话,怕稍一动就会流出来,那太丢脸了。

  “你回不去的,不是我不让你回去,而是你自己跨出的脚步是无法收回的。难道你不明白吗?”他长长地叹息了一声,那声音又悲哀又寂寥,“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你痛苦,但……没人能让你回到从前。”

  我闭上眼,将脸埋在他两腿之间。一个揪心的念头突然浮现在脑海里:恐怕这辈子只能在这个人面前以真面目示人了,其他时候呢?戴上面具,对着社会虚伪地笑吧。

  “和我出去走走吧,”他趴在我背上,声音就在我耳边回响,“暂时丢开这一切,就我们两个人。”

  

  Chapter 61

  “好冷!瞧你选的地方!”一下飞机李继轲便开始抱怨,其实在飞机上看见这片白茫茫的大地时我就在心里打退堂鼓了。

  “我只说去个澳海滨城市,谁知你竟选了海参崴。还好,你没选到摩尔曼斯克,不然只怕得裹上鸭绒被去了。”我反驳道。

  他在寒风中冷得跳,我却好奇的私下打量着这个巨大国家的一角。海参崴,弗拉迪沃斯托特,俄罗斯远东最大的城市,1860年以前都是中国的领土。我想,这里并不欢迎我这种有领土情结的人,因为我一踏上海参崴的土地就在想,何时中国能夺回这个不冻良港。

  在天津转机时我问他要不要住一夜顺道去看看熟人朋友,他很干脆地拒绝了。我想想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当天就上了来海参崴的飞机。

  “你觉得我们还能把这个地方弄回来吗?”我小声问道,打量着前面的出租车司机,不像是懂中文的样子。

  他微微摇了下头。

  “为什么不能?如果人人都和我一个想法,不要说小小的海参崴,就是整个西伯利亚也——”我不满于他的漠然,事关领土,怎不能等闲视之。

  他隔着手套捏了捏我的手,朝前面抬了抬下颌,原来司机正从后视镜里瞪着我。他真的不懂中文吗?

  “你拿这片冰天雪地来干什么呢?”他问道。

  “殖民啊!”这么简单的问题居然还要问!

  “只有俄国人有本事在西伯利亚生存,没有中国人愿意来这里。”

  “我愿意!”

  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笑,但又忍住了,“不,你不会愿意的。”

  “噢!我真的愿意,你不懂。”9F1D1E局的寂的後:)授权转载 惘然【ann77。bbs】


  “好吧,就算你愿意,俄国人也不愿意啊!”

  “没人以为他们会把土地双手奉上。我们可以抢过来啊,只要打仗,我就去参军!”

  “当军医?”

  “不!当然不是!我要参加作战部队!难道你小时候没梦想过要当个陆军元帅什么的?”

  “可是中国没有设元帅军衔。”

  “我又没说要当元帅,校官就够了,只要能让我呆在指挥部,没有生命危险就可以了。”

  “那谁去拿枪上阵呢?”

  “这不用我操心,肯定是有人的。我的才能在指挥上。”

  “你的才能在指挥上?”他呵呵地笑了,仿佛我在讲笑话。

  “不爱国!”这是我对他的评价。

  “这不是爱不爱国的问题,俄国决不可能放弃海参崴。”

  “何以见得?他们曾经连首都都放弃了。”

  “那不一样。莫斯科只是一个精神象征,在地理上并没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即使放弃也不会对整体战略有重大的影响。但海参崴不同。知道弗拉迪沃斯托克在俄语里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

  “控制东方。要想控制东方,就不能放弃海参崴。这是俄国在太平洋海岸能找到的最好的港口,太平洋舰队就驻扎在这儿,无论何时,海参崴都是一个要塞,通过这里,俄国的海军可以控制日本海,抵御任何从海上来的威胁,无论着威胁是来自日本……还是来自中国。所以他们决不会把它拱手让人。”

  “既然这样,就更应该拿回来了。”我小声嘟囔了一句便不再说话,默默地望着窗外风格各异的建筑和金发碧眼的男女。我们在一座金黄色的建筑前下了车,前方是一个不大的广场,但人很多,都行色匆匆,不像方才看到的那些人那样从容不迫。有个一脸络腮胡背着大旅行包的中年人还撞了我一下。

  “忙个什么劲儿啊!有鬼追你不是?”我吼了一句,但没人理我。

  李继轲拉着我走到人少些的地方,然后指着面前的街道说:“阿林乌斯卡大街,”然后又指指身后那栋意大利风格的建筑——“陆港火车站。这是西伯利亚大铁路的终点。所以有这么多人。”

  “Wow。”我点点头,“你怎么知道?”

  “我来过。”

  “真的?!”我抓住他的手臂,一脸惊讶,“什么时候?”

  “读研究生时,”他摊开手,表示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只不过那次是坐火车来的,冷得半死。”

  “如此说来也是故地重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