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 by:轻萤流转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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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罐可乐你后来喝了吗?一走出自修室她就问我。 

 

  我点点头,忽然想起了那个问我要拉环的人。 

 

  那最好了,以后都给你吧。我最不喜欢这种碳酸饮料,我都说不要了,那家伙还硬要塞给我。 

 

  那你最好先帮我存着,然后礼拜三给我。看见申心眼底的疑惑,我满意的笑了。礼拜三我有影视欣赏课。 

 

   

 

  下一周的周三,为了等申心给我的那罐澄汁我迟到了十分钟。当我拉开易拉罐,彼氏又走过来问我要去了拉环。之后的几周,饮料的花色不断变化,却都是易拉罐,都有拉环。于是,我和彼氏似乎也总是进行着同样的对话,重复着相同的事情。如果是别人,几周的时间或许已经足够他们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弄清楚了,然而,我什么都没有问,他也什么都没有说。 

 

  那个冤大头终于决定放弃申心,我的免费饮料也至此结束。 

 

  隔了这么久才说恐怕不会有人相信,我其实并不喜欢碳酸饮料,过分的甜腻在口腔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后,味道变得不再重要,只余下那种可怕的黏稠。带着燥热的感觉爬过喉咙,一点一点的附着在上面,如同蜿蜒而下的破碎镜面上的鲜血。 

 

  这个星期三我刷新了自己的纪录,迟了半节课才到。 

 

  一进门,就迎上彼氏的目光。不会错的,那双眸子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我有些抱歉的朝他笑笑,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他却依然站起来,走到我的旁边坐下。 

 

  今天没拉环,抱歉啦。我直直的看着前方的大屏幕。 

 

  你为什么不问? 

 

  嗯?我有点诧异的回头,问什么? 

 

  问我为什么收集拉环啊。从近处看他的眼睛,感觉上带些冷漠带些自嘲,却依然澄澈清朗。他的嘴角微微翘起,似笑非笑的表情。对于这样的人,很多人称他们阳光,我却本能的想起了一种香的味道,申心曾经放在我台板里的“向日葵”。 

 

  那是你的事吧。你要说当然会说,否则我问了也没用啊。 

 

话是这么说,但你居然可以忍住,真不简单啊。你难道没好奇心?他不可思议的看着我,眼睛瞪得很大,就差没在我脸上贴一张“怪胎”的标签了。有点意思呵你,叫什么? 

 

我犹豫了一下,季景煜。 

 

   

 

“你大概不是巴黎人罢?” 

 

这是克利斯朵夫对奥里维说的第一句话。不懂得交际的他唐突的问了这个问题,笨拙的让人哑然失笑。他直接、单纯,情感的变化如同暴风一般迅速与激烈,所以,在那个客厅里,当他看到奥里维的与众不同时,便注定是要开口说些什么的。 

 

  申心坐在我的旁边,瞥了一眼我正在翻的那页,然后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的作业上。 

 

  景煜,她忽然开口,等会儿帮我个忙。 

 

  我应了一声,没有问什么,这是我和她的默契,也是使我们的关系维系这么多年而不断的原因。光鲜的申心和默默无闻的季景煜在本质上其实是一类的。他们心中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他们总是害怕着,害怕接受别人的爱,害怕别人的走近,害怕别人触及心底的伤痛。我们的关系若即若离,没有爱,没有喜欢,有的只是一种同病相怜的心情,偶尔也会互相扶持一下。 

 

我们想方设法的让人对我们失望,老师,同学,父母。他们的感情之于我是一种负担,越浓烈,越令我感到将要窒息的恐怖。内心的痛苦时时刻刻的煎熬着自己,我在心里不断的祈祷着:对我坏一点,请对我坏一点。 

 

 

 

  看到面前文质彬彬的男生时,我已经大概的知道了申心的用意。果然,在她挽着我的手和他说了几句后,那个人就一脸黯然的离开了。 

 

  申心有点变了,以前她总是不去搭理那些追求者,就这样慢慢的吊着,慢慢磨着,直到对方的耐心和热情耗尽,一切就都结束了。 

 

  其实你有点喜欢他吧。所以,才害怕。我说,观察着申心的反应,她应该会生气的,一向压抑自己好奇心的季景煜居然会问这么隐私的事情。 

 

  申心放开我的手,低着头在后面慢慢的走,我不知道她的表情如何,只是许久才听见那声音从背后传来。 

 

  景煜,你喜欢我吗? 

 

  我想了一会儿,不知道。 

 

  那你最好永远不要喜欢我,否则我会逃的。她拉住我的袖子,我回过头,多少次她都用那样的眼神直直的盯我,你这儿是我最后能待的地方了,不管发生什么,别嫌弃我。 

 

 

 

  我和彼氏居然混得相当熟了,虽然每次都是他先凑过来。 

 

  对了,这么久还不知道你几班啊? 

 

  高一(5)班。 

 

  那不是和那个申家大小姐一个班?他颇为夸张的叫起来,惹得后排的几个人回头直看。 

 

嗯。 

 

我立时明白了申心在学校里的名号有多么响亮,以前我还一直以为她不过是让大家觉得脸熟罢了。 

 

  听说她号称少男杀手,追过她的就有一堆,暗恋的更是不计其数。不过也有人说她最近突然名花有主了,到底真的假的?他笑着凑过来,活脱脱一副汉奸相。 

 

你想知道不会自己去问她? 

 

拜托啦,景煜,大不了兄弟请你吃饭。 

 

我没兴趣吃你请的饭,我看着彼氏跨下来的脸,心里觉得异常痛快,但如果你告诉我收集拉环的原因,我就告诉你申心的事情。我想这属于等价交换,谁也不会吃亏。 

 

彼氏转过头去看屏幕,有人告诉我,如果收集一千个拉环,就能向上天许一个愿望。我有一个朋友,得病了。我希望她能活下去。他说的轻描淡写,但在我却能感觉他话语中的痛。 

 

  你真的相信吗?这种女孩子的玩意儿。 

 

  彼氏有点像是在笑,可是我的朋友相信,就是她告诉我的。 

 

  你朋友是个美女吧,你喜欢她。这个问题出口的那一刹那,我对自己说,季景煜,你完蛋了。最近究竟是怎么了,老是探听别人的隐私? 

 

  不知道。我没见过她,她是我的网友。他满意的看着我,灿烂的笑起来。现在该说申心的事情了! 

 

   

 

  我和申心在自修室里和作业奋战着,申心的md里总是播放着John·Lennon 的歌。我们一直都在听Lennon的歌,而不是Beatles的。越是听,越是能感受Lennon 和Yoko美丽梦想下的现实的脆弱。申心的md上明明可以插两副耳塞,我们却总是一人一只耳塞的分享着。当音乐播放到尽头也没有人动,就这样在寂静中感受时间如同手指般轻轻抚过内心伤口的痛。 

 

  今天有人问我你的事。我出其不意的告诉申心,恭喜,你又捕获了一个人。 

 

  你告诉他什么了?她的声音平静的听不出起伏。 

 

  我夸你来着,我们申家大小姐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才气堪比黛玉清照。 

 

  什么时候学得这么贫?申心的眉毛扬了起来,哪个混蛋把你带成这样的! 

 

  我心想彼氏说话的方式在申心眼里怎么就成了贫嘴,他一向自认为是很有文学气质,很深奥,很“禅”的。 

 

  那人问我你有没有男朋友。 

 

  你怎么回答的? 

 

  我说大概有,不过我不知道。我想到那时彼氏说的话,忍不住笑了。他以同情的眼光看着我,以为我最近的不顺心是因为申心有了对象,所以失恋了。他还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放心吧景煜,改明儿兄弟帮你介绍一好的。 

 

  幸好,否则就穿帮了。申心笑起来,带了点狡黠。很久以前她就告诉过我,要当一个恶作剧的高手,一个玩笑家,一个生活的冒险者。那时候我们刚看了江户川乱步的《骗子手和空气男》(《ぺてん師と空気男》),有这样的想法并不奇怪。 

 

  对她来说,传出她名花有主的谣言或许只是恶作剧的一步,而我作为她的帮凶后来却理所当然的成了报复对象。 

 

   

 

  我翘了周三的课,整天呆在家里。父亲是个工薪阶层,早早的就上班去了。临走时他一脸担心的望着我的伤说,景煜,学校里有事别瞒着,无论发生什么,家里都会原谅你的。 

 

都说了是摔的了,别东想西想的。我的不耐烦到了极点,父亲轻轻掩上了门。 

 

我站在阳台上目送父亲的背影远去,那苍老憔悴的样子把我的心揪得很痛,泪水也差点滚落下来,我当然知道自己那个雨天楼梯滑的借口是靠不住的,我当然知道他多么的担心,但我不想说。父亲和我相依为命了这么多年,我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伤他的心,让他失望。 

 

我望着镜中的自己,满脸的淤青和擦伤,很久年以前,庄逍逸带着一脸的古怪对我说了什么,具体的记不清楚了,等我偶尔在梦境中重拾这个片断,却是一句令人心惊的:季景煜,你真恶心。他那时的表情也抽象成了一个名为“嫌恶”的词语。 

 

如果现在庄逍逸看到了这样的一张脸,他又会说什么呢? 

 

我对着镜中的自己笑了一下,然后带着嫌恶的口气说,季景煜,你真恶心。 

 

在家的这一整天里,大半时间我都躺在床上胡思乱想,想母亲的事情,想庄逍逸的事情,想申心的事情。对于打我的那些学生,我倒几乎没有多想。我觉得那是自己的错,如果在他们问我是不是真心喜欢申心时,能够肯定的回答也就不会引起众怒了。 

 

  可惜我说了实话,不知道。 

 

  他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仿佛我是晚间八点档电视剧里的负心汉,申心是注定要被抛弃的可怜女主角,他们则成了救女主角于危难的男主角。 

 

  申心翘了下午的课来看我,看见我脸上的伤气得发抖,但很快又转成了恐惧。她歇斯底里的抓紧我的袖子,以近乎卑微的神情乞求我的原谅,要我别嫌弃她。我一下子慌神了,申心从来都没有表现过这种无助,她的眼神空洞的叫人害怕。我本能的想要抽回手,她却露出骇人的表情,紧紧的抱住了我,紧得令人窒息。 

 

  我吓了一跳,睁开眼却发现只是场恶梦而已。拉开窗帘,发现申心正站在她家窗前看着这里,她的唇无声的动着,对不起。 

 

 

 

  再见到彼氏,是在乒乓房里。脸上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却眼尖,还是看出来了。什么都不说,先是大笑,等笑够了才问,景煜,你怎么成了这副德行? 

 

  摔的!我疵牙瞪他,雨天楼梯滑!你少幸灾乐祸!否则当心和我一样。 

 

  听见我的回答他却沉默了,静静的看着我,那种表情十分奇特。他说,景煜,我以为我们已经很熟了。然后他转身离开。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那些个事儿学校里面早就传遍了。那些学生全部被严重警告,为首的还记了过,我却安然无恙,申心的母亲在教育局里工作,听说她最近往学校跑得频繁了一些。 

 

  申心说这是她的错,她会想办法不让我再被敌视了。 

 

  说到做到是申心一贯的风格,很快,几乎所有人的矛头都掉转了方向,还有不少人看我的目光中居然包含着同情与自怜,就像看同样穷得脚碰脚的无产阶级兄弟。 

 

申心成功的转移众人目光的代价是和某人做了一场交易。 

 

申心说,那个人样子必须好看,否则大家会觉得不配,就像我和她那样。 

 

  申心又说,那个人必须人缘广阔,善于交际,这样记恨的人才不会太多。 

 

  申心最后说,那个人必须有能力保护自己,她不会让我的事情重演。 

 

  接下去的几天后她就告诉我,这个人找到了。 

 

 

 

  那个我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空无一人的音乐教室里,窗外是棵血色的红枫,背后是一轮红色的落日。他的身体仿佛融入了夕阳的混沌之中,周身镀上了一层薄薄的金色。那一刻,我看不见申心,看不见教室,只知道彼氏在略带紫红的天空下,微微的扬起手,朝着我笑了。 

 

申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