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十八岁·我们 by:轻萤流转君






 

  第二次的拥抱,我却什么都想象不出来了。我只是觉得很累很累,很想在哪个安心的场所,痛痛快快的哭一场,然后睡一觉,第二天便什么都解决了。 

 

彼氏和季景煜重逢的那个晚上,季景煜听见他轻轻的叹息的声音。 

 

  景煜,他说,这样很累吧。彼氏说完,抬起头来看着季景煜,他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光芒。 

 

那双眼睛可以看透他的一切伪装,季景煜想他一定是知道了,他知道他在大学里活得多么的累。喜欢贫嘴的季景煜只是一个用厚重累赘的壳来包裹自己的软体动物,一个十足的可怜虫罢了。 

 

  但是那个时候,季景煜还死撑着,他不想让自己太依赖彼氏了。然而,当他的伤口被反复的扒开,当他想找到一个可以分担自己痛苦的人时,还是不自觉的来到了彼氏这里。 

 

  我和彼氏坐在天台上,月亮有一张悱恻的脸,夜拥抱着她,她的大半张脸都埋入了他的怀抱。几颗暗淡的星最是寂寞,如点点的离人泪。 

 

  我问彼氏,你听过申心给我的磁带了吗? 

 

  ……我听了开头,分辨出那是她的声音后,就还给你了。 

 

  你不好奇吗?不想知道我干吗哭吗? 

 

  彼氏望着我,你愿意告诉我? 

 

  我犹豫了,……如果我不说,你会失望吗? 

 

  彼氏沉默了片刻,他说,我会等你,等你自己说出来。 

 

  或许会等很多年的…… 

 

  没关系。 

 

  等到我子孙满堂,等到你白发苍苍…… 

 

  呵呵,不要让我等到死就可以了。彼氏阳光般的笑起来,月光也似乎受到了感染,显得皎洁而明亮。 

 

我呆呆的看着他,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然而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季景煜这个人做什么事情都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要他下个决心,冒个风险什么的比登天还难。 

 

如果彼氏知道了母亲的事情会怎么想?如果彼氏知道庄逍逸说的话会怎么想?如果彼氏知道我疏远他的原因会怎么想?……是微笑着朝我张开双臂,还是如庄逍逸般恶语相向?或者什么都不做,最最简单的方法——漠视。我果然还是无法百分百的信任他啊,我有些自暴自弃的想,我还是在害怕啊。 

 

我不是彼氏,我怎么可能知道他会怎么做。这就好像一个赌局,谁都不能保证我一定会赢。 

 

  如果可能会输的话,那还不如什么都不做的好。就像现在这样,保持现在的状态,他有他的安筱楠,我有我的赵燕语,四个人一起去图书馆,去郊游,去烧烤……这样不是很好吗? 

 

  结果到头来,我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对不起。 

 

  没什么。彼氏依然带着微笑,他把我夹在胳膊下,双眼平视前方,……只不过,不要让我等到死就可以了,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我怀疑彼氏是在那天晚上着了凉,所以才咳个不停,而赵燕语则十分坏心眼的说这是抽烟的结果。正当她口无遮拦的说什么“咳嗽、胸闷是肺癌早期征兆,景煜,你可别步后尘”的时候,安筱楠突然发挥了她以眼杀人的神攻,吓得我可怜的女朋友立刻乖乖禁声,朝她讨好的笑着。 

 

我这才知道,安筱楠并不像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柔弱,为了保护自己喜欢的人,小绵羊也能在转瞬间成为洪水猛兽。 

 

彼氏的咳嗽持续到了很久,那年是流行性感冒大爆发,教室里到处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后来我和老四也不幸中招。老四每次看到我的擤红了的鼻子就要发笑,我则嘲笑他面有菜色。我们把所有的责任都归到彼氏头上,不断对他们寝室施加压力,终于,在老大的一声令下,寝室里飘起了醋香。然后,这股风潮波及了大半个学校。 

 

后来,毕业实习开始了。后来,毕业实习结束了。后来,老四、彼氏和我找到了各自的单位。 

 

  老四回了老家,彼氏联系的新单位也在那里。我则继续留在这里。 

 

我们几乎见不到面,大二的时候我用在外打工的钱和父亲给我的钱,买了一台电脑。现在这台电脑成为了连接我们的纽带。我们凭借电子邮件互相通信。彼氏的信总是很短,很仓促,似乎有着忙不完的事,连用键盘多敲击几个字的时间都没有。 

 

  赵燕语在大银行担当资料翻译,一到中午就到电话给我,和我扯动扯西,什么新买的衣服,银行的小开,同事的怪癖之类云云。 

 

我以为生活就是这么的平淡,在法院当个小小的书记员,整天开开庭、写写传票、归归档什么的,日子就一天天的过去。我以为我们可以将这样的云淡风轻延续到永远,直到那一天,安筱楠来找我,一切就全都变了样。 

 

 

 

安筱楠就跑来找我,她说,我打电话到他单位,他们却说他已经离开了。他没有告诉你什么吗? 

 

  没有。我摇摇头,等待她继续说下去。我也觉得很奇怪,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迫使彼氏放弃了自己辛辛苦苦找来的工作。我看着安筱楠,希望她能主动说出些什么来。彼氏和我就有着这种默契,他知道我不会问,他知道我总是压抑自己的好奇。 

 

  但安筱楠和彼氏显然是不同的,她瞪着我,仿佛是要我开口去问。 

 

  我们僵持了许久。然后她不屑的笑了,她说,季景煜,你果然是这样,我本来还不相信,我还以为你就算对别人如何冷漠,对他总还是关心的。没想到,你真的是冷血。 

 

  我有些懵了,很难想象这个总是柔软如水的小家碧玉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而且还是无缘无故的。 

 

  别装得好像自己很无辜,好像天底下就你一个人最惨。你老是以为自己受伤受得最深,也不想想别人被你怎么伤害! 

 

  …… 

 

季景煜,知道以前我干吗老看你吗?你可别自以为是的以为我暗恋你!我只是在奇怪,你这样的人有什么好!为什么那么值得他牵挂! 

 

…… 

 

他也好,小语也好,你真正关心过谁! 

 

…… 

 

季景煜,你总是害怕别人接近你,硬要别人陪你玩那种若即若离的距离游戏,其实,你谁都不爱,这个世界上你只在乎你自己吧! 

 

  …… 

 

季景煜,你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安筱楠说着自己先眼圈红了,她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后,转身离开。 

 

  很多年以前,我曾经一遍又一遍的看《约翰·克里斯朵夫》,羡慕着奥里维和克利斯朵夫之间的关系,我以为我也可以找到那样的一个人,在我失落的时候安抚我,失败的时候支持我,和我分担痛苦与哀愁,同我分享安逸和快乐。 

 

  我以为我找到了彼氏。然而,现在我才明白,原来自己既不是奥里维,也成不了克利斯朵夫,我大概永远也无法像他们那样接受别人,永远也无法为别人付出。 

 

  季景煜做什么都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的,很多年以前,他被狠狠得伤过一次,从此以后,他把自己的心藏得很深很深,小心翼翼的防备别人,不再露出分毫,生怕别人伤了自己。 

 

   

 

  当我再次打电话给安筱楠的时候,她的气已经消了,也或许是没有看见我的人,所以才能够平静的和我说话。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彼氏的手机几乎一直关机,即使打通了,他也总是很忙似的,说不上几句就挂断。后来,安筱楠不放心,就打电话到单位,才发现他已经辞职了。职工宿舍他不能住了,但他也没有回自己家里。 

 

安筱楠说,你知道他怎么会辞职的吗? 

 

我说我不知道。 

 

  他原本是想请个长假的,但他还在实习期间。没有特殊理由的话是不允许的,所以他只能辞职了。 

 

  ……为什么要请假?我终于问出了这个问题。 

 

  听说是家里有人病了,需要护理。 

 

我稍稍送了口气,谁病了? 

 

他说是他阿娘。安筱楠说,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如果你觉得心里有愧,就不要再无动于衷了。 

 

挂断电话,我打开电脑,收到了来自彼氏的信。 

 

信很短,他说那里一切都好。除了有时会挨点批评,受点欺压。他说事情太多了,以后可能没办法每星期都写信。他说,他的手机欠费太多。他说,他搬出了职工宿舍,新借的房子没有按电话。 

 

  我回信给他,我说,你忙吧。我们都挺好的。E…mail不写也没关系,但如果有空了,自己写封信寄我吧。你以前的字那么糟糕,让我看看现在的字进步了没?还有,顺便告诉我,今年我大寿你能不能请到假回来? 

 

  关上电脑。我把身体缩进沙发里。房间不是很大,我却感觉很空,或许,那是因为我的心空荡荡的无所依靠吧。月光从窗户里透进来,彻骨的寒。 

 

许多年以前,彼氏告诉季景煜,小时候阿娘跟他讲命,她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劫数。他还问他,景煜,你算不算我的劫? 

 

  彼氏以前和阿娘住在一起,阿娘非常疼他。阿娘教会了他很多东西,教会他如何关心别人,如何开心的笑,如何去爱。彼氏也很爱他的阿娘,直到他八九岁才离开。 

 

  就在刚才,季景煜问安筱楠,谁病了? 

 

他说是他阿娘。安筱楠说,你现在懂我的意思了吧? 

 

  我当然懂她的意思,当然知道她想说什么,因为,彼氏的阿娘,早在他八九岁的时候,就去世了。 

 

  ——彼氏撒了谎。 

 

 

 

  彼氏之所以辞职,是因为没有请假的正当理由,所谓的正当理由就是一张简简单单的诊断书。没有凭证的话,当然没有人相信。但是根据他的同事回忆,那一天他其实带了诊断书。只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没有拿出来。 

 

因为在他收拾东西离开的时候,同事看见了掉在地上的那张纸片。彼氏虽然很快的拾起来,但同事还是看见了上面的“Ca”字样。 

 

  同事说,彼氏和他奶奶的关系一定很好,他奶奶生了这病,彼氏担心得都瘦了,真的憔悴了好多。 

 

我听了他的话,只觉得许多琐碎的往事如同散落的珠子般,被一条看不见的线串连了起来。勾勒出一个较为完整的事情的大概。 

 

  松垮垮的表带、微微有些黄的指甲内侧、旷日持久的咳嗽、仓促的电话简短的信、辞职、诊断书、谎言……我本该劝他少抽一点的,我明明知道这样是不好的!可是,为什么!!!不是一点征兆都没有吗! 

 

  赵燕语说,咳嗽、胸闷是肺癌早期征兆,景煜,你可别步后尘啊! 

 

  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安筱楠生气,季景煜或许还会跟她一起笑起来。 

 

  季景煜为了显示自己的贫嘴,自己也曾经开过玩笑,说吸烟吸死的人可以青春用驻。 

 

现在想来,我还真的像安筱楠说的那样,冷血,不关心别人,没心没肺,只在乎自己! 

 

  那天晚上也是,那是再好不过的机会了,季景煜本应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彼氏的。然而,我还是不能信任他,还是无法自已的感到害怕。 

 

……对不起。 

 

那天晚上,除了这句话,季景煜什么也没有说。 

 

  没什么。彼氏依然带着微笑,把他夹在胳膊下,双眼平视前方,……只不过,不要让我等到死就可以了,那样我会死不瞑目的。 

 

一直以来,陪在我身边,关心我,让我感到安全的就只有彼氏。一旦发生了什么,我首先想到的也只有彼氏。申心缝上了我的伤口,让它在里面溃烂,流血化脓。 

 

彼氏却截然相反,他向我伸出手,他说,景煜,别独行侠似的,这样太孤单了,一起来吧。 

 

他说,不好意思,但我比较喜欢这个姿势。 

 

  他说,景煜,回来吧。 

 

  他在等待着我,一边轻轻敲击着我的心,一边等待我的回应。 

 

  ——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 

 

  可是我却握着门把,不知道如何是好。 

 

  ——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 

 

  ——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开门!——叩叩、景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