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销魂





的,是无可奈何的黯然——要走的始终要走。 


这三个月里,陆申做的事情绝不仅仅是健身和躲在酒店里思考,他和蒋晖携手开拓,已经在遥远的地方重新开始了很多事情。 


而那一切,跟艾德华还可能有关系么? 


看到身边俊俏面庞上毫不掩饰的依恋与惜别,陆申心里一紧。血气不自禁上涌,把他揽进怀里,脱口而出:“阿华,别难过。我哪儿也不去了。” 


浑身一震,这惊喜来得毫无征兆,紧紧抱住他,血液一下全部涌进脑子里,艾德华禁不住呻吟一声,又一阵天旋地转:“我,没有听错?” 


陆申笑吟吟望着他:“你说呢?” 


所有的阴霭一扫而空,心情顿时像阳光一样灿烂。 


够了,这就已经足够了。 


一个男人能为艾德华放弃婚姻和半数财富,又认为他比不得不先去远方等待的蒋晖和刚刚重新开始的创业重要——还能奢求什么? 


狂喜之余,人生常识令他的理智渐渐回复原位,陶醉的表情渐渐过渡成了苦笑:“申哥,你……还是过去一趟吧。已经做了那么多筹划,不要功亏一篑。” 


看进艾德华的眼睛里面,陆申当然绝对明白他在想什么,不禁失笑:“你怕我将来后悔丢了一个多伦多重新创业的机会?……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陆申这辈子做错过,但是担当得起——我从来不后悔。” 


艾德华满足地轻轻叹息一声。 


无怨无悔。 


不约而同地,他们都选择用这种硬净的姿态面对世界。 


陆申几句轻描淡写的话清澈地照亮了他的所有顾虑,令心里洋溢着前所未有的——幸福。原来,追寻了一生的滋味,可以这样因一个男人的一句话而获得。 


沉醉在陆申怀中良久,艾德华抬头轻轻笑,眼底是深深的感激:“申哥,谢谢你肯这样想。” 


“跟我瞎客气什么?”看着艾德华脸上清晰写着的幸福与感激,陆申忽然觉得有一点点狼狈。从这漂亮的身躯、明慧的灵魂中,已经索取了太多快乐,而回报给他的,不过是对情人应该有的一点尊重和爱护,仅此而已。他,却欢喜成这样…… 


“我还是认为,申哥你应该去,那里有你刚刚开始的新事业。”艾德华温颜微笑,“鱼和熊掌不能兼得,千钧一发之际,申哥你肯放下一切,两次都选我,其实已经倍感荣宠和幸运。但是,你顶天立地了这么些年,为了一时的心软和冲动,一而再再而三放弃过往积累的事业,会不习惯的。” 


艾德华并不是认为陆申会后悔,也不是怕欠伴侣的情,甚至很明了对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是还是要这么向他说清楚。 


其实,艾德华只是想说明,在他的观念里面,两个人在一起的至高境界,应该是互相给予快乐体验,理想伴侣应该相互给人生加分,太痛苦、需要付出太多的感情,往往得不偿失。他不希望伴侣为自己牺牲任何东西,尤其是男人的事业和骄傲——只要一牵涉到牺牲,感情就会变得不再纯净。 


情感的力量固然强大得人始料未及,日常琐碎的磨蚀却更可怕。 


“我们之间,犯得着考虑得失?”陆申忍不住轻轻吻他鼻尖。笔直秀挺的弧线很迷人。然后,又情不自禁吻上那线条美丽得像在诱惑人犯罪的唇。 


一个男人,为什么要生这样漂亮得令人根本无法忍住亲近欲望的容貌? 


在灼热嘴唇的强硬需索下失神良久,好不容易找回理智,艾德华整理一下思绪,尽量让语气做到百分百清醒:“申哥,请不要生气,我觉得有必要说一句实话——我们本质上不是一种人。你现在只是被激情迷惑,并没有真正想清楚,爱一个男人意味着什么。要命的是,我努力过,勉强自己试着做你的女人,并没有成功。” 


陆申当然听懂了委婉词句背后的意思:艾德华在向他含蓄地指出,陆申并不懂得怎样爱一个同样性别的人。 


被这兜头凉水浇得稍微冷静下来,刚才躺在另一个男人身体下面,完全失控地被插入和需索……那种怪异滋味顿时变得鲜明无比。身体难堪而血淋淋的痛楚也一起涌上来,直觉反应,是寒颤——面前的阿华再俊美温柔,他的唇舌身躯再令人疯狂,他跪下口交的动作姿态再诱惑,他……也是一个男人。 


有着和自己同样欲望、同样骄傲、同样进攻心态的男人。 


敏锐地捕捉到了陆申神态中那一丝惶恐苦涩,艾德华不由得暗暗痛恨这次为什么居然猜正确。语气还是跟刚才一样温存安详:“申哥,你做的一切早就令我明白,你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你怎样看待我们之间的情谊。我真觉得很开心很幸福。遗憾的是,此刻你爱的并不是在你面前这个真切的我,而是你身体感觉到、心里想象出来的,一个符合你理想的女人……不妨先去多伦多,做男人该做的事情吧——顺便想清楚,你的阿华是男人,你还要不要。” 


陆申肯正视真相。所以他不得不承认,陆申绝对不能忍受经常性的这样被身边伴侣插入。此刻,自己根本没有资格辩驳这样冷静的判断。 


拥抱的双臂紧了又紧,呆呆望着面前静美妖娆如秋日阳光中红叶的笑容,听艾德华充满感情却又冷酷到极点的陈述:“申哥,我爱你……不能担保明天明年是不是还爱得这样胸口酸楚身心失控,但是我清楚知道自己有多爱你。去吧……运气好的话,我也许有机会,等到你想清楚、愿意接受这样的我,回来的那一天——也许我能依靠这感情滋养将来的日子,也许他日我会爱上另一个男人另一粒灵魂——谁也不能发誓明天将如何,所以不敢信诺你归来时我依然这样深爱。不要为我牵挂,听从你的内心就好。无论结果怎样,我都会甘之如饴。” 


听懂了这些话里真正的意思,陆申胸臆间又涌起熟悉的知己之感——艾德华不希望他为了一时肉欲冲动做出错误判断,更不希望他为感情做任何牺牲。 


此刻陆申心头一片清明,当然已经完全懂得,怀抱中这个看起来漂亮并善解人意得接近温柔、内心却同自己一样强悍一样果决的男人,真正追求并渴望实践的,是没有任何额外附加条件、两个人之间明净单纯的互相需要和……相爱。 


这个令自己失身兼失常的俊魅男人,本质不喜欢勉强别人,甚至不肯接受对方心甘情愿的牺牲——乐于刻意保持两颗心灵完全自由的状况。 


“我倒是觉着自己已经想清楚,可惜,你不会信。”陆申语气又恢复惯常的霸气和信心,“好,就算是听你的,去打出一片新的江山,跟过去彻底没关系。等我准备好,会尽快回来。你等着我。” 


艾德华眸子被这豪情神奇地点亮,潋滟地微笑了。十八 
                  诱婚 





没必要用下班后的每一分钟来想念遥远北美洲的那个人。 


最容易吸引心神、帮助时日快快飞过的办法,是尽量多安排一些时间,到温泉区探望需要他出演男朋友的林婉仪。主要的想法,却是尽量多陪伴病人——越来越强烈感受到,病情已经接近没有希望的林婉文,几乎不能再用微笑幽默与优雅掩饰的寂寞。就算全世界都不会相信艾德华和林婉仪有可能是一对恋人,只要这濒危的人能够相信,能够感觉到一点来自朋友的温情,能够享受一点亲人之间的照顾,自己付出的这些时间精力和笑容,就绝对值得。 


几个月来,艾德华尽量调整工作节奏和生活习惯,保证能够多一点时间到温泉山庄来,除了受薪的出演地产公司CEO时间之外,几乎所有精力与注意力都给了Vivian:每每看见这个日益被衰弱病痛吞噬的女人,感受到她眼底荡漾着却不肯宣之于口的寂寞,内心就会泛滥开一种实质不同但是同样深切的无奈感觉。有时候自己也觉得这份感伤的知遇有点夸张,还是身不由己频繁往返奔波。甚至已经合作愉快得成为老友记的陆宇健想一起游泳、聊天或者打几局网球,都只能来这里找他陪伴。 


蒸腾水雾之中,林婉文忍不住欣赏着正低头为自己早已失去知觉的腿作简单按摩的艾德华:“Edward,你让我一直纳闷呢——大老远跑到温泉来看女朋友,时间却总是浪费在陪我这个四肢不听使唤的老太婆上面。婉仪是我妹妹,不好意思抗议我这个病人霸占你,你可以明说不愿意的呀,我不会生气……真喜欢你们两个在一起,看着连眼睛都舒服。”这个男人面孔俊朗得出奇,幸好裸露在泳裤外的身段修长有力,且健硕得充满男性魅力。尤其动人是那按理疗医生指点动作按摩的双手,如此一丝不苟,投入得令人心醉。 


早就习惯了这种半真半假的调侃,以及这些话语背后意向清晰的试探。艾德华更知道也只有自己陪伴病人的时候,那对可怜的情侣才可能有机会偷片刻温存,只粲然微笑应对:“婉仪去市区买点日用品。路上堵车,可能没那么快回来。Vivian你不要这么谦虚,其实我挺喜欢听你闲聊——我们一样,都很谦卑地喜欢着大多数人用来装点风雅的英国文学、古希腊戏剧、意大利建筑……诸多真正美丽,忍不住心向往之,却又不够决心真正去透彻了解的人类菁华。再说,如果我有缘早十年遇见你,相信你一定是比现在婉仪出色得多的美女……即使现在的你,已经病弱憔悴,依然美得惊人。” 


“不要诱惑这可怜的老心——我已经没有资格动心了。”她惆怅地。这个漂亮的男人,知不知道他自己的杀伤力,居然来对可怜的病人释放魅力?“如果不这么熟悉,知道你自己已经是我老同学胡永红地产公司的CEO,真该怀疑你对一个垂死的人这么好,会不会有所企图。”不由淡淡微笑。 


艾德华笑出来,趁机逗她欢笑:“怎么会没有企图呢?像我这种靠性感魅力安身立命的特殊职业人士,有机会引诱美女,觉得工作之中的乐趣无穷呢。” 


在调侃逗趣中失神地看着他的笑容,林婉文脱口而出:“如果我还有被引诱出轨的资格,一定不会拒绝你的。可惜我不配,而你……又不屑。” 


“陈先生的体贴才叫人羡慕呢。难道觉得他太温柔,需要我这种野性的呼唤?”艾德华笑着继续打趣,同时双目发直、鼓起肌肉,做大卫造型状。 


“陈家最近生意遇到麻烦,他的精力时间哪里有空隙给不能行动的妻子?……算了,不要提他。对了Edward,最近婉仪提起你的时候,不是痴笑,就是悠然神往。看来,你们好事近了?” 


被这充满善意的猜测吓得浑身紧张,艾德华呆呆望着面前精灵魂魄被拘在病躯中的妇人,曾经美丽过、现在被绝症折磨而渐渐变得可怕的面孔,努力找听起来比较不那么像谎话的借口推搪:“最近好像觉得跟婉仪沟通不那么顺畅,甚至同你聊天心情反而轻松一些……” 


“虽然林家看起来还算是一个大家族,传到我们这一代,血缘真正应该继承林氏的,其实是婉仪那一枝——令人痛惜的是,婉仪唯一的哥哥在瑞士滑雪出了意外。我只好代管大小事宜,抚养她长大。现在我唯一的希望,是你同婉仪婚后长子姓林。其实也知道你们之间还没有到急于讨论婚姻的阶段,但Edward,也许我不能再等了。”无限眷恋地看一眼他如天赐礼物的英俊面孔,她叹息,“妹妹根本不懂得经营或者如何担当产业管理,从永红那里听说,你管理方面相当出色,只好寄望由你来帮忙维系林家的传承。” 


实在不忍心违逆连呼吸都吃力的她,但是照管家族企业兼传宗接代……这个玩笑,开得是不是有点大? 


艾德华艰难地措辞:“用有资格承继丰盛遗产支配权的婚姻来挖我跳槽?Vivian,你简直让我受宠若惊——现在合盛给的职位已经高得超乎妄想,不敢奢求更多。何况我太普通,并没有出众的商业管理才华、洞察能力,未必真有能力可以帮到林氏。再说,你和陈先生已经有佳儿,何必再寄望堂妹将来的孩子?” 


“谁说过可以让陈家人继承林氏呢?况且我刚才已经解释,真正有继承权的人不是我,是婉仪。”她微笑温柔,但语气固执。 


“对于现代人来说,即使家族企业,也不必太在乎继承人的姓氏。血脉传承也就可以了。”蒸腾水汽之中,艾德华已经开始觉得呼吸困难。 


这样的机会不是不够理想,只是不适合他。要命的是,平时公开性取向惯了,所以面临被劝结婚这种不太有机会面对的尴尬场面,并没有惯用的理想借口,可以顺理成章地回应。尤其牵涉到微妙的家族企业传承,说什么都太伪善,只好一脸无奈地苦笑。 


“早就知道,你一定会推辞——尤其在得知需要对林家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