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快哉风





  薛乘龙没再说话,心想:这江铁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流落娼门,被这么多人——都是男人——而且多是下等之人淫辱,他还敢活着回到铁旗门,也算是大为不智了。
  士可杀不可辱,身为一代掌门,半生荣耀,被人以这种方式侮辱,真不如早点自杀还来得干净!
  严子容道:“江铁树当时面无人色,身体摇摇欲坠,但还坚持着不肯倒下,也不辩解,只等众人吵嚷够了,又都盯着他看时,才说了一句话,然后自杀而死。”
  “什么话?”
  “他说:希望能够赎了自己的罪,不要连累家人。”
  两人一时沉默了下来,都在想究竟江铁树犯了什么样的罪,要用这样残酷的方式来赎,而且看样子他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迫于无奈不能先行了断,非得等到别人把这事在光天化日之下揭穿,他已身败名裂,羞耻得无以复加,才能自杀。
  是谁跟他有这么深的仇恨,非要用这种方式来报复?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可以将一代大侠折磨到如此地步?
  真是太可怕了!
  太狠毒了!
  思之令人不寒而栗。 




13 
  
转机




  
  “那份名单是怎么来的?”
  “那个人说是别人夜里扔到他屋子里的,也不知道是谁给的。”
  “他的话可信吗?”
  “当时的确有人跟在在一起,亲眼看到这东西被扔了进来,但他们追出去,却没找到人。”
  “这么重要的物证,是被处心积虑记录下来的,从三年之前……也就是说江铁树失踪的时候就开始了,对了,那不正是武林中这种事情开始发生的时间吗?”薛乘龙猛然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
  “对啊!”严子容也恍然大悟,道:“这一系列的事件,正是从那时候开始的,看来是有人早在预谋此事了!”
  薛乘龙精神一振,道:“马上派人查一下,当时还有什么人失踪的,范围很好确定,就是白道中有名望的这些派别。”
  “是!”




  接下来的日子里薛乘龙再次投入忙碌的调查之中,薛宋亲自主持这次大规模的调查,务必要查出幕后的黑手,斩断这条威胁中原武林的毒龙。
  事情渐渐有了眉目,最大的疑点落在一个名为“暗影”的组织上。
  薛乘龙的手下与暗影手下的杀手曾数次侧面交锋,但除了知道他们自称“暗影”之外,却始终无法摸清这个组织的底细,薛宋做为武林盟主,亦有自己的广泛人脉和消息途径,竟无法查到暗影的主人,甚至不能确定它是黑道白道,只知他们行事诡秘,不循常理。
  暗影并没有什么大的恶行,他们成立了一个暗影楼,秘密贩售武林以及朝廷中的各种消息,只要有钱,任何人可以买到任何消息,至于人家利用这消息去做什么事情,他们完全不加理会。于是江湖中有仇怨的各门派,纷纷出钱购买对手的消息,再加以利用。
  武林中人对这个组织又怕又恨,因为谁也不能保证自己没有把柄落在别人手里,都怕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便要声名扫地,亦或因之丧命。自从暗影楼出现,武林中已无宁日,大家互相猜忌,互相攻击,情况相当混乱。
  薛乘龙与严子容、齐正等四处奔波,利用一切途径来查询关于暗影的消息,发现暗影居然与薛神医有很大瓜葛。
  这天薛乘龙与严子容及齐正会商,齐正道:“公子,我觉得薛飞行医及开办善堂,都是有目的的,他这十几年来南北奔波,耗费了无数心血与财力来救死扶伤、怜孤悯弱,根本不是为了行善!”
  严子容也道:“他肯定还有深层的目的。那些曾被他救治过的人,都是死里逃生,如同再次获得生命一般,自然对他感思戴德,为他赴汤蹈火再所不辞,看来薛飞正是利用这一点,成立了暗影楼,专门进行武林及朝廷中消息的收集与贩卖。”
  齐正道:“他培养那些受过恩惠的人成为自己的手下,然后将他们派往各地收集情报,这些人分散在各地、各阶层、各行业,从多种途径收集各种消息,汇报给暗影楼,暗影楼便利用这些情报,获得大量的金钱和利益,薛飞平素推行善举的巨大金钱来源,应该便是暗影楼!”
  薛乘龙点头道:“有可能是这样,但薛飞大多数的时间都在行医,他不可能同时掌控这么大一个组织,而且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是啊,他的目的是什么?
  暗影楼所做的很多事都是损人不利己的,现已经能够证实,此前江湖中发生的许多事都是暗影楼所策划的,可是他们为的是什么呢?
  “他们打击武林中的白道人士,却又没有明确的目标,不论是谁,只要有把柄落在他们手里,他们就给这人以致命一击,便他身败名裂,可是,这样谁又能从中得到好处呢?”
  花去大量的人力财力,难道就是为了逞一时之快? 
  三人思考良久,都摇了摇头,均觉不可理解,暗影楼的行事,真是匪夷所思。
  严子容忽道:“其实苍蝇不叮没缝的蛋,这些人之所以被人揭露,是因为他们确有败德之处。”
  齐正也道:“知人知面不知心,有时看起来道貌岸然的君子,竟然背地里做过那么多坏事,被人揭露也是活该。像咱们盟主,光明正大,就不怕别人来找麻烦!”
  薛乘龙道:“话也不是这么说,谁能保证自己一辈子都不行差踏错?再说,恶行一旦被揭露,受伤害的并不止是做坏事的那一个人。”
  严子容和齐正都默默无语,是啊,死者已矣,他是不再烦恼了,可身后的人呢,受连累的门派及他们的亲人,从此以后都抬不起头来,处处被人指指点点,这无尽的痛苦,又该由谁来负责?
  凡事都有一个制衡,武林中的事,并不是绝对的除了黑就是白,有的时候很难完全区分邪正。
  被他们所揭露的人,确实都有失德之处,应该受到惩罚,但暗影的行事,则与这些人的行为同样恶劣,甚至犹有过之,他们伤害了更广泛的人,动摇了武林正义,使人们对是非黑白均产生了怀疑,失去了人间最宝贵的信任。
  暗影楼的这种做法,不能算是替天行道,反像是唯恐天下不乱。
  “公子,那个神秘的少年现在也跟薛飞在一起呢。”严子容忽道。
  薛乘龙淡淡应了一声,不动声色,心里却掀起了波澜。他知道最近一年来天宁常跟薛飞在一起,仍然披着神秘的面纱,被人传说得像菩萨转世一般,人送外号“蒙面观音”,他跟这件事有什么关联呢?
  薛飞已经被证实居心叵测,那么天宁呢?
  一想到那月下飘逸出尘的少年,薛乘龙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疼痛,真的不希望他跟这世间的污浊有任何牵连,他,就应该是一尘不染、无忧无虑的啊……
  严子容若有所思地道:“不知他跟薛飞是什么关系,据说薛飞很尊重他呢,有些人去求薛飞治病被拒,就转去求他,只要他一开口,薛飞总是肯听的。”
  齐正问道:“有这种事?薛神医可向来是眼高于顶,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的啊!”
  这也正是薛乘龙心中的疑问,天宁究竟跟薛飞是什么关系呢?当初天宁一句话,薛飞就留下自己治伤,甚至不再顾及不收治武林中人这条禁令,这外族的少年,怎么会有诺大的威望?
  当初他离开天宁后,又派人去查过那山间竹林和山谷,发现那里从数年前就已经成为一处圣地,人们都传说那里住有神仙,可以治疗百病,有病的人只要带着自己最宝贵的东西来到竹林中求治,自会有神仙出手相救,绝大多数可以治好,偶有不治之症,病人也会死得毫无痛苦,面带微笑,如登仙界一般。
  那里绝无人迹,而病人的病会好,所带的财物会消失,据说是被神仙收了去。
  只有薛乘龙知明白内幕,知道那不过是愚民策略,利用神仙的传说,治病敛财罢了,而幕后控制这一切的人,就是薛飞。
  这个大夫,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哪!
  因为顾及薛神医,他没有让人再往下查,那神秘的山谷,也就无从得知内情了。




  这天突然接到薛宋的急令,三人星夜赶回腾龙堡,薛乘龙被直接被领入了密室,严子容与齐正留在外面。
  进入密室,薛乘龙才发现除了父亲,尚有两位副盟主在场。
  六年前武林大会,公推薛宋为武林盟主,另有华山派掌门与衡山派掌门被推为副盟主,他们都是当今武林中的翘楚,无论武功还是名望,都足以为众人所信服。
  薛乘龙向华山派掌门楚风云和衡山派掌门谢靖泽见了礼,发现他们都神色凝重,便知又有大事发生了。
  薛宋环视了一下,缓缓地道:“昨天苏州两仪剑童家惨遭灭门之祸,男女老幼连同家仆下人,九十七人无一幸免,连家中的马匹牲畜都被斩尽杀绝,当真是鸡犬不留。今天又传到讯息,童家七名弟子,也是全家惨遭屠戮,同样鸡犬不留,人数一共是二百六十三人。”
  薛乘龙心下一寒,其他二人也都神情惨淡,虽然他们已经知道此事,但再次听到还是忍不住变了脸色。
  “更残忍的是,这些人都不是一刀毕命,而是被利刃切断了全身的筋脉,然后在颈部开了刀口,慢慢流血而死。”
  薛乘龙心里打了个突,他行走江湖已非止一日,经历极丰,但这样残酷的杀人方式还是头一次听说。
  “死者生前都受到了严酷的折磨,特别是童家的直系亲人,掌门人童孝平被火焚而死,其他人个个都是全身骨骼寸断,看样子是生生打断的,还被刺瞎双目、割去了舌头、放血而死。”
  “太残忍了!”薛乘龙跳了起来,忍无可忍地叫道;“父亲,咱们一定要伸张正义,绝不能容忍这种惨无人道的事情!”
  薛宋昂起头,愤然道:“这个自然!我枉为武林盟主,却未能制止这样的惨剧发生,惭愧啊!若还不能为他们伸冤雪恨,这个盟主不当也罢!”
  薛乘龙和衡山派掌门谢靖泽也是义愤填膺,立誓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只有华山派掌门楚风云神色恍忽,呆呆地坐在椅上发怔。
  “风云,你怎么了?” 谢靖泽不满地道,楚风云最近一直恍恍忽忽的,全无了往日的精明强干。
  “我……”楚风云如梦初醒一般抬起眼来,薛乘龙吃了一惊,他的眼光,竟然那么绝望——他这是怎么了?
  薛宋也诧异地问道:“风云,你最近一直情绪低落,到底是为了什么?如今正值武林多事之秋,正是需要我们这些正义之士主动出击的时候,你可不能再这样萎糜下去。”
  楚风云嘴唇颤抖,面无人色,仿佛正在强忍着巨大的痛苦,他的脸扭曲得厉害,让其余三人惊诧不已,薛宋问道:“风云,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吗?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你有事尽管说出来,难道凭咱们几个,还有解决不了的事吗?”
  楚风云双手抓住自己的头发,垂头哽咽了半晌,终于号啕大哭起来,直哭得愁云惨淡,令人不忍听闻。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若不是到了万念俱灰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哭成这样的。
  “风云?风云?” 谢靖泽焦急地叫他,他却只是不理,最后哭得昏劂了过去,倒在椅上,苍白若死。
  薛宋按捺住心中的疑惑,一边手抚楚风云的背心,给他输送内力,一边向谢靖泽和薛乘龙道:“楚掌门必是有难言之隐,很可能跟目前的事态有关,咱们需尽全力帮他,今日之事,绝不许传入第五个人之耳!”
  谢靖泽和薛乘龙都凛然应诺,薛宋掌中内力一冲,楚风云呻吟了一声,缓缓睁开眼来,泪水便像断线的珠子一样流淌下来。
  一个大男人这样哭泣实在太过丢脸,但此时无人笑话于他,只是忍耐而关心地等着他自己说出来。
  哭了半晌,楚风云才觉得好受了一些,坐直身子,拭了拭泪,自嘲地道:“盟主,谢兄,让你们见笑了,不过我既已命不久长,面子什么的,也顾不上了。”
  薛宋惊讶地道:“这是哪里话来?”
  谢靖泽来也道:“风云,盟主就在这里,凭咱们几个的能力,这世上还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你也太没志气!”
  楚风云摇了摇头,淡淡地道:“天做孽,犹可活,自做孽,不可活。我自己种的恶因,便当自食恶果,怨不得别人,只是希望不要连累家人弟子,便是死也心甘了。”
  薛乘龙心中一凛,记得江铁树临死时也是这么一句话,看来楚风云跟江铁树的情况差不多,难道说……
  薛宋讶然道:“风云,你……”
  “没错,我跟江掌门情形一样。”楚风云惨然道,脸上浮起一种不正常的红色,目光有点散乱,呼吸急促,像是终于下了什么决断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