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胡子 作者:赤川次郎
夕里子把仓崎空着袖子的外套脱掉,看见血已渗出了白衬衣了。
“果然还在流血。热水在哪儿?”
“呃——”
“洗洗伤口,换换新的绷带。在哪儿?”
仓崎有点犹豫的样子,他终于慢慢站了起来。
“那就去浴室好了,那里有绷带之类的药品。”
“扶着我。”
“不,我能走!”
仓崎一步一步地走去。
出了客厅,走过微暗的走廊,迈上楼梯,他呼出的气息凝成白色细雾。
在楼梯上。仓崎不得不扶着夕里子的肩膀,艰难地走着。
“不要紧吧?”上完楼梯时,夕里子问道。
“嗯!那道门就是了。”仓崎说。
沉甸甸的门紧闭着,仿佛拒绝别人进去似的。
夕里子使劲地打开那道门。
“右手边有开关,高了一点。”
灯亮了。
“现在比较暖和了。”夕里子说。
“在下面开了暖气,这里也会有热水经过——进去吧!”
是卧室。夕里子有点犹豫。可现在总不能走回头路。
卧室不太大,但和酒店的房间相比,要宽敞得多。
有天棚,世纪风格的床靠在墙边。
床两个人睡绰绰有余,还很高,大概是个旧古董。
“浴室在里头。”仓崎说。
“知道——你呆在这儿。”
夕里子打开卧室里面的那道门。
浴室的设计很现代化,光线明亮,瓷砖光可鉴人。
里面有硕大的镶镜盥洗台和足以容得下夕里子的大浴缸。
夕里子打开药柜,找出绷带和纱布。她在脸盆里盛了热水,把毛巾浸在水中,然后端到卧室。
“对不起!”仓崎说。
仓崎坐在高高的床上。
“那里太高了。请坐到这边的椅子上来。”
仓崎顺从地走过来。
“脱掉外衣——又出血了吧?”
“不是很多。”
“幸好子弹给拔了出来,必须消毒才行。”
“嗯!”
涂消毒液时,仓崎发出像是呼吸的嘘声,夕里子噗嗤一声笑了。
“别笑!”仓崎难为情地说,“真的很痛。”
“我知道。不过,感到好笑的时候必须笑才是。”
夕里子仔细地用热水擦洗伤口。
“不要动——缠绷带时动来动去的话,呆会绷带会松的。”
夕里子从仓崎的肩膀到胸部绕了几层绷带,并紧紧系住。
“真会包扎。你学过吗?”
“家里我手最巧了。”夕里子说,“姐姐总是慢条斯理的,妹妹脑筋来得快,只是粗手粗脚的。”
“是吗?你们没有母亲?”
“由我代替。我垂垂老矣!”夕里子笑说,“这样可以啦!我绑得很紧,请不要动。”
“谢谢!”
仓崎轻轻地拉上衬衣的袖子,从衣橱里拿出大衣披上,然后回到椅子上。
“你——为何对我如此细心?”仓崎说,“我这么野蛮地带你来到这里。”
“但你让我开车。”夕里子说,“真是少有的经历,竟然在逆行车道上横冲直撞。”
当然,并非由夕里子一个人驾驶来到这里的。在夜道危险的地方,改由仓崎驾驶。
“尽管如此——我是个受伤的人,你若想逃走,完全可以做到。”
“是的。”夕里子说,“可是,还有姐姐的事。”
“绫子小姐?”
“姐姐以为自己杀了人,但这绝不是事实,姐姐不可能杀人。”
“呃——我也没亲眼见到她杀人。”
“案件审讯时,需要你做证。万一……”
“万一?”
“万一——你想寻死的话,请你把你想告诉我的一切写下来留给我。”
夕里子直盯着仓崎。
“原来如此。”仓崎微笑,“我明白绫子说的‘只要有夕里子在,我们家就不会有问题’的意思了。”
“这是赞美吗?”夕里子苦笑着,“对了。若是可能,可以在遗书上写‘我杀了加山纪昭’吗?这样姐姐的嫌疑便可以洗清了。”
“也许这是个好主意。”仓崎抬一抬眼,“但凶器是什么,这个细节你有没有听过?”
夕里子做梦也没想到,姐姐使用的杀人凶器竟是“拖鞋”!她又不是在打蟑螂!
仓崎慢慢站了起来。
“怎样?快去楼下拿东西上来吃好吗?否则挨不到明天了。”
“好。”
夕里子也有点饿了。
“你听国友说过我的事吗?”仓崎说。
“只听过‘蓝胡子’的故事。还有,他和你是老朋友的事。”夕里子说。
两人在厨房里。厨房几乎跟卧室一样大。
“那边有奶酪,大块的,用刀切吧!”
“嗯!简单真好,火鸡和奶酪,若有面包更完美了。有酒吗?”
“你能喝吗?”
“一点点也可以的。”
“那就请你把杯子拿出来。”
在大托盘上摆着切成片的奶酪、火腿和面包,夕里子端着上楼。仓崎拿着葡萄酒和玻璃杯,在后面慢慢跟着。
“噢!很暖和。”
来到卧室,夕里子松了一口气。
她切开面包,夹上火腿和奶酪吃起来,是极其简单的食物。
“来。喝点酒。”仓崎往杯里倒酒。
“一点点便够了。”夕里子急忙说。
“应该不是太差的酒。”仓崎说。
“我分不出酒的优劣。”
夕里子喝了半杯酒,舒了一口气。
“我和绢代——”
“什么?”
“很早的时候,死了母亲。”
“是吗?”
“绢代是个坚强的女孩。母亲死时,我哭了,但她没有哭。”仓崎的眼神仿佛在注视远方,“我18岁,绢代l4岁。从那天起,绢代代替母亲,克服重重困难,直至今天。”
夕里子慢慢喝着葡萄酒。
“令尊还健在吗?”她问。
“我们没有父亲。”仓崎摇摇头,“我和绢代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我不知道。”
“当然,这是一宗‘家事’而已。每个家都有许多不同的故事。即使有些家庭父母健在,但也不一定比我们幸福。”
“你说得对。”
“我一定在寻求失去的母爱,虽然自已没有这个意思——”
“所以跟年纪大的女性——”
“有钱的未亡人?”仓崎自嘲地笑了,“说来很有讽刺意味。每次要结婚时,犹豫不决的总是我。对方说:‘不管世人说什么,都与我无关。’她们这样说,我不能反驳。对不对?的确,错不在我。当时做梦也没想过,她们竟然这么快便死了。”
“要是连续三个的话,别人想毕竟有些‘怪异’了,也是可以理解的。”
“那我理解。但是,‘蓝胡子’成为报刊传媒的报道热点时,反而激起了女性的好奇心。聪子死后,我被新闻界纠缠不休,想到女人便更怕了——但是女人却来了。到底有多少女人寄信寄礼物来想引我的注意,你大概想像不到吧!”
“嗬——”夕里子甩甩脑袋,怎么搞的,有点迷迷糊糊的困意。
“那你不是‘蓝胡子’,你没杀你的太太。”
“你怎么想?用你的眼睛来看的话。”
“我——”夕里子打着呵欠,“糟了——怎么突然——是不是疲倦了?”
“哦!眼皮快粘起来了。”仓崎在笑,“你一直处于紧张状态,又无执照驾驶,喝了酒,想睡是自然的。不妨在这张床上躺一下。”
“对不起!呃——早上请叫醒我。”
“嗯!别担心!”
夕里子爬上床躺了下来,呼了几口气,就这样睡着了。
仓崎注视着夕里子喝过的酒杯——
“药力会在一段时间内有效的。”他念叨着说,“抱歉!”
他对着夕里子这样说,当然夕里子已不可能听见了。
仓崎弯下腰,轻轻把嘴唇贴在嘴巴微张、沉沉睡去的夕里子的面孔上。
他直起身时,仓崎的脸变得极其严峻。
他的眼睛转向床头上雕刻着天使的座钟。
“没时间了。”仓崎低声说,“我没时间了。”
然后,他开始脱去熟睡了的夕里子的衣服。
第十六章 黑暗中的枪声
“姐姐!”珠美拼命摇醒睡着了的绫子,“姐姐!”
“唔!晚安!”
“别睡了!起来!”
珠美硬推绫子的手臂,把她弄醒。
“我的手臂快给你拽断了。”绫子埋怨着。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快穿衣服!这关系到夕里子姐姐的性命呀!”
“夕里子的——性命?”绫子舌头有点不灵活,“干吗不早点叫醒我?”
“叫醒你容易吗?”珠美叹气。
房门打开,国友探头进来。
“准备好了没有?”
“啊!”绫子推起毛毯,“进女士房间时,请敲门呀!”
“绢代偷偷从房间跑出去了。”国友顾不上绫子的抗议,“好像去什么地方,大概是她哥哥的城堡。我们跟在她后面,绫子留在这儿,不好吗?”
“当然不好啦!”绫子好像终于清醒了,“保护夕里子是我的责任。我身为长女,万一妹妹有什么事……”
“好了,好了,快去换衣服。”珠美打断她的话。
“我到大堂等你们。”说完,国友出去了。
“快!”
在珠美的催促下,绫子终于换好衣服,带着尚有几分迷糊的神志走出房间。
“去哪儿?”
“不知道。国友说仓崎绢代一定是去见她哥哥了。”
“嗯!”
到了大堂,国友站在面前,说:“绢代刚刚叫了出租车。”
“是去城堡吗?”
“应该是,虽然她对我们说她不知道。”
“怎样跟踪她?”
“没问题,我们也有车。”
绫子还是迷迷糊糊的。
“久候了。”落合贵子走过来,“她已经走了?”
“不,还在大门。谢谢你的通知,不然现在我还在呼呼大睡。”
“我犹豫着要不要叫醒你,但因绢代小姐不像是会独自去侦查那样的人,所以我猜她一定是去她哥哥的城堡了。”
“她不可能不知道城堡的地址。”国友说,“出租车来了。”
“唔!我们走。”国友说,“我租了车。”
珠美边走边问国友:“租车一天要多少钱?”
夕里子缓缓甩甩头。
不知是什么粗糙的东西沙啦沙啦地摩挲着夕里子的面孔。是什么呢?
我——怎么啦?
好像还没有睡醒似的——对,真的睡着了吗?
很奇怪地——夕里子想起自己在什么地方睡着了,虽然尚未完全清醒过来。
在仓崎的城堡吃晚餐、喝葡萄酒,然后突然困了。
是有点怪异,不自然的睡眠——难道酒里放了东西。
睁开眼睛,视线有点模糊,影像也不清楚。为什么?
她用力甩甩头,面孔周围的白色物体在晃动。
终于能清楚地看清四周了——怎么不是躺在床上,而是坐在靠背很高的椅子上?这里是什么地方?
好像是卧室,但不是仓崎的。一定是原来的模样,大概是几十年或者几百年以来就没改变过。
有暖炉,里面真的有火苗在跳动,木柴发出“劈里啪啦”的迸裂声。
床比仓崎房间的小,但也有镂花彩带装饰在床的四周。令人想到这里多半是女性的卧房。
房间点着蜡烛,光线幽暗。这个房间多半连电线也没拉。
可是,为什么把自己带到这样的房间来?
夕里子的神态清醒时,发觉自己好像穿着紧身的服装,自己的打扮——
“啊?”
她忽地站起来时,对面有一位“新娘”也跟着站起来。她给吓了一跳,不由得把手贴在胸前——
对面的新娘也把手贴在胸前。
“是我?”
原来那是镶嵌在墙壁上的穿衣镜,如今夕里子看着的就是自己。
夕里子身穿婚纱!
嫁衣!戴在头上的花环、绵长及地的褛花裙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