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纹






  孟老板绕出柜台,走到后面走廊,高声叫喊起来:“阿三,阿三……”

  连喊了几声,一个西亚面孔的人从楼上姗姗而下,他揉着朦胧的睡眼道:“出了什么事?老板。”

  孟老板将他拉到我们面前,道:“这几位先生要去锡金,你可以帮他们带路,顺便也可以回家看看。”

  阿三打着呵欠道:“家里人都死光了,看什么?”

  孟老板立马打了他一个后脑勺:“混帐,不孝的东西……”

  左军止住孟老板,问道:“这个人叫阿三?”

  孟老板笑道:“印度阿三,印度阿三嘛,图个方便,就管他叫阿三。”

  趁这个功夫,我在一旁仔细打量了这个阿三,此人身高臂长,浑身肌肉结实,皮肤被晒得黝黑,而在他肚子上,肚脐的正上方,有一处人头像纹身,并且与他的腹肌很好的融合在一起,显出凹凸的立体感。

  我顿觉好奇,因为很少会有人在肚子上纹身的,是以指着那处纹身问道:“这个纹身看起来应该有些年头了吧?”

  阿三闻声朝我望来,听我这么问,他摸着腹部笑道:“但凡我族男子,都会纹上这个纹身,算起来,的确有些时日了。”

  我听到这里突然想起,印度的种族问题十分复杂,我也并不是很懂,搞不好会无意说出不中听的话来,所以便没再继续下去。这时左军岔开话题,问到重点上:“你对甘托克熟悉吗?”

  阿三点着头,显得神采奕奕:“甘托克可是座大城市,那是我们锡金人的骄傲。”

  老五纳闷道:“你不是印度人吗?怎么又锡金人?”

  阿三撇撇嘴:“那是他们一厢情愿,我们可从没把自己当作过印度人。”

  左军朝老五摆了摆手,让他把大猫和陈亮叫进来,然后对孟老板说,去准备两间大房,今晚我们就住这里。

  趁老五出去这个挡,左军问阿三道:“从这里到甘托克,该怎么走?”

  阿三道:“到那边没有飞机直达,最快捷的方法是坐长途车去,市中心就有一条直达线路,估计两天一夜便能到。”

  “为什么不坐火车去?难道不会更快些吗?”我有些奇怪。

  阿三笑着摇头道:“同样没有直达的火车,中途也是要转乘,而且这里办证件买票的时间你们应该是不愿去忍受的。”

  正说着,孟老板下楼来,这半老头察言观色的能力不错,已经看出来左军是咱这帮人中的领头,所以径直对左军笑起来:“房已准备好了,要不要我去帮忙叫点宵夜?”

  这时老五几个进到屋里,左军笑了一声,答道:“你问他们要不要吧?”

  大猫比老五长的更加粗鲁三分,孟老板哪里还敢说话,支吾了几句便把我们往楼上领。楼道窄而暗,几盏看起来快要寿终正寝的灯泡发着昏黄的光圈,勉强能辨得清脚下的路。

  孟老板似乎也觉得不好意思,辩解因为自己生意不好才无力投资,大猫却不给面子他,笑骂道,就你这种环境,生意能好的起来才是见鬼了。一句话,一干人都笑了起来。

  环境虽不怎么样,房内设施倒还算齐全。左军和我住一间,老五他们则挤隔壁一间。待孟老板端来茶水时,我想到了一件事,便问道:“你把阿三借给我们了,谁来跟你帮忙?”

  孟老板苦笑一声:“哪里有什么生意,到加尔各答来旅游的人大多住市里面的酒店,谁还会到这唐人街来?我们一般都是接待华人旅游团,不过现在到加尔各答来到的华人是越来越少了。”

  我纳闷道:“这里的唐人街如此破旧不堪,怎么可能吸引到游客呢?这里的华人组织难道不曾想办法改善一下吗?”

  “你有所不知。”孟老板叹了一声:“这里的华人世代以皮革业为生,不过近年来印度政府对皮革业采取严格限制,导致很多华人生活不下去,纷纷出走。”

  他顿了顿,面上写满了遗憾和不甘:“十几年前,我父亲还在世时,这里可谓一片繁华,整日不停有车进出拉货,饭馆餐厅更是生意火爆得人满为患,经常有把酒言欢豪饮作乐到子夜的客人。那个时候,加尔各答的唐人街可以说是整个印度华人最集中的地方,只要到印度旅游的华人,势必会来这里,现在,可叫一个惨。”

  说到这里,他重重地摇着头,失望无奈之态尽表无遗。人上了年纪,便容易害怕改变,因为他们会觉得很难去适应,可殊不知这世间万事万物每时每刻无不在新陈代谢着,有繁华必有衰败,有落没就会有复兴,哪里有一成不变的道理?

  但时刻也没有必要让人心里不痛快,是以我也叹惋了几声,安慰了几句,便将他打发走了。

  左军闭着眼横躺在床,我料他也不会对此发表什么感慨,于是熄灯准备睡觉,但我突然想起在飞机上他未说完的那句话,现在老五他们不在,倒是个讲话的好机会。熟料他对我的问话只是侧了侧身,哼了句隔墙有耳,便不再作声了。

  我心中着实有些琢磨不透,这人提防老五他们究竟是何缘由?是他行事一向如此谨慎还是其中另有什么隐情?不过闷热的空气让人实在是有些困倦了,我无力多想,很快也深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猛然听觉有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我将眼睛眯开一些,竟依稀辨得离床脚不远处正蹲着几个黑影!甚至还能清楚看到其中一个的头在不停地晃动。我心中一紧,莫非来了些个蟊贼?但转念一想有些不对头,临睡时我记得已将房门反锁过了,那他们是如何悄无声息摸进来的?

  如此看来,这几个的道行不浅,我沉住气,静观其变。盯了好一会,黑影并没有移动的意思,而那个晃脑袋的依旧摇个不停,且有愈摇愈快的趋势,让人觉得十分诡异。我感到不对劲,正要去推睡在里面的左军,这时黑影中压低声音传来一句:“把他做了吧?”我顿觉头皮一乍,是老五!




第十五章 甘托克浓雾

  我连忙将手往里面探,想叫左军,可越探脊背越凉,里头根本就没人!我只觉后背的冷汗顺势直淌,这下坏了,只怕是被左军给卖了,或是左军已先我一步被做了。脑中正乱着,老五的声音竟从我脑后骤响起来:“把他做了吧?”这一下把我给惊得从床上直接蹦了起来。

  “咚”的一声,膝盖疼的要命。我定眼一看,周围一下子全部亮堂开来,柔和的阳光透过腐朽的窗格晒在地面上,怪诞的黑影不见了,房内并无他人,原来是他娘的一场梦啊。

  脑门上的汗和被浸得透湿的后背却是实实在在,我跪在地上,脑袋隐隐胀痛,想起这个怪诞的梦,真是有够说摹?br />
  我揉着膝盖站起身来,推门下楼,碰巧看到正在整理床铺的孟老板,他笑着跟我打招呼道:“才起来?那几位正在楼下吃早点呢。”

  我哦了一声,走出店门,来到街上,此时的太阳已经有些毒了,不过对于遭受惊吓的我来说,阳光自是再多也无妨。

  “喂!这边,这边。”一个含糊不清的粗嗓门嚷着。我偏头一看,街边一家小店的摊位上,大猫嘴里不知塞着什么,同时在朝我招手。其他人也都在旁边,阿三身后还背着一个鼓胀的包。

  我走了过去,看见老五,心里便是一梗。大猫咽下嘴里的东西,道:“我操,你怎么睡得跟猪一样,早上那么闹腾,把老子都给吵醒了,没想到你比我还厉害。”

  话音一落,几个人已经笑开了,我倒是没反应,木得站在那里。大猫转脸朝左军笑道:“这小子水土不服啊,怎么一觉就给睡傻了。”

  左军过来拍了我一下:“快吃点东西垫下底,等一下就出发了。”

  路上交通拥堵不堪,不过好在有阿三提醒,我们得以避开了上班高峰期,否则即便是左军手中美元再坚挺,也无法买来耗费的时间。一个小时之后,我们几人已经上了一辆双层的长途巴士,同车的除了不少旅游者外,还有一些提携大包小包的当地人,估计是去探亲访友。

  阿三的精神很好,也异常健谈,我问他一些齐一凡的事,他娓娓答道:“这人经常早出晚归,所以我对他印象很深。不过他相当守规矩,从不拖欠房费,偶尔还会闲谈两句,所以老板很是喜欢,时常叮嘱我要待他客气些。”

  左军貌似对齐一凡很感兴趣,也在一旁听了半天,不过略感遗憾的是,透过阿三的描述,还无法弄清他到底在加尔各答干了些什么。我侧过脸转向窗外,全然不知这个齐一凡会把我指引到哪里,最终的目的地又将是在何处。

  阿三看来是在旅店里憋太久了,一出来就特兴奋,从加尔各答贫民窟的生活讲到印度耍蛇,再从印度耍蛇讲到锡金佛教,反正翻着嘴皮在那儿不停的讲,也不管有没有人理他,老五他们依旧打牌,我和左军闭目养神,权当是雇了一说书的。

  虽说旅途闲闷,但沿途风景着实让人心旷神怡,时而重峦叠嶂云水缭绕,时而溪涧瀑布旷野无边,引得前面的那些旅行者连连拍照。我也不得不赞叹大自然的神力,那些犹如鬼斧神工般的奇景大气磅礴、气贯长虹,依人之力确不可再现也。

  接下来的行程平淡无奇,除了晚上有段时间车上空调坏了,打牌输了不少的大猫躺在那高声大骂,顿时成了满车人的众矢之的,大猫一时火起抓着一个欲要杀一儆百,不过最后还是被我们拦住了,左军也警告他别惹事,看来大猫还是有些服左军,便乖乖退了下来。

  车沿着逶迤的山路攀爬着,气温逐渐凉爽起来,风景也愈发旖旎秀美,阿三告诉我们,现在已经进入锡金地界了。我看到窗外连绵不绝的群山,赞叹不已,阿三笑道:“锡金自诩山巅之国,哪能没有山?也正因为经济落后,没有能力兴建大规模的城镇,山林才得以都被原始性的保留,再说政府也要靠这些来赚旅游者的钱呢。”

  左军边翻地图册边问道:“来锡金的人很多吗?”

  阿三嘿嘿一笑:“锡金只是内陆小国,人口不过几十万,没什么经济实力,只能靠发展旅游业。每年到锡金徒步旅行、探险或登山的人络绎不绝,还有一座雪峰金城章加,那是我们锡金人心中的圣峰,几乎所有来锡金旅游的人都会想去看看,你们找到那位齐先生以后,若是有机会,我带你们去。”

  我几乎已被这片自然气息浓厚的净地吸引得忘掉了齐一凡,经阿三这么一提,顿觉有些心绪不宁,毕竟来这里不是为了观光的,我只得心中叹了一声,无比羡慕前面那些背着包心无杂念的旅人们。

  到达甘托克已是暮色斜阳了,在空间狭窄的车厢里待上十几个小时,的确把人给憋坏了,几个人下车后全都不由地伸展了下筋骨。

  甘托克的规模不大,却很有特色,行人中有不少近乎西藏人面孔,让人倍感亲切。虽然头次来,却可轻易嗅出浓厚的佛教氛围,因为佩戴佛珠挂链等装饰在这里显得稀疏平常,而且不时还可见到一些僧侣。

  在阿三的指引下,我们马不停蹄地来到市中心最大的一家宾馆,前台的女接待长得不怎么样,但满面热情笑魇如花,一定程度上弥补了先天的缺憾。

  印度语种的复杂程度也很是让人头痛,虽说英语可以全境通用,不过有些地方却并不卖账,比方说这里的居民就大多习惯用尼泊尔语。如此看来,极具语言天赋的阿三在身边,的确是件值得庆幸的事。

  这里民风淳朴,人们也大多忠厚老实,待我们说明来意之后,她没有丝毫怀疑,而且显得非常配合。

  结果同样令人惊喜,齐一凡果真就住这里,而且已经两天了。看来孟老板的想法代表了大多数人,齐一凡也充分相信他侄子的智商,算准黑子会沿路找过来的。

  左军问道:“这人现在在上面吗?”

  女接待转身问了问身边的服务生,一个大概十七八岁的男孩子。那服务生道:“这个客人上午便出去了。”

  我有些奇怪,这里旅客这么多,他怎么会如此肯定?服务生答道:“来这里旅游的中国人本来就很稀少,再加上这位客人出门时还特意嘱咐要我将他房间打扫一下。”

  左军接着问道,他房间里有什么东西吗?我觉得纳闷,问这个干什么,但那服务生有问必答:“除了一地的垃圾,什么都没有,这个客人就只有随身的一个包。”

  听到这里老五在一旁对左军道:“会不会咱来晚了?”

  左军皱眉没说话,接着问齐一凡大概什么时候回来,女接待略带歉意地笑道,这里的旅客太多了,根本不可能特别注意哪一位,并且时常有游客会不辞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