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有泪 作者:goodnight小青






    燕云悠悠说道。她们停在对面三尺之处。年轻女子道:“二师姐一月前于长江畔尽诛妖人巫山九猿,已力战牺牲。”

    燕云点头:“果然其中有此缘故。在杨花镇那日,我还差点疑心自己认错了人。”

    “燕大侠的消息不是最灵通的么?方才揭穿公孙泰那批人,何等漂亮。如何这等大事反而不知。天山派于阁下而言,只怕一向是眼中钉。我二师妹为人最是嫉恶如仇,如今不幸牺牲,阁下该当早有耳闻才是啊。”那中年妇人雪雕接口道,语含讥刺。

    “在下前段时日只在西北一带奔波,足迹未至长江,江湖中近来发生的大事多有疏漏。孤鹤女侠素有胆气,乃巾帼中的伟丈夫,在下心中是很敬佩她的。想不到巫家九兄弟终于为她所诛,也算是恶贯满盈。”燕云叹道,“只可惜孤鹤女侠英年早逝。”

    雪雕冷笑道:“你不用猫哭耗子假慈悲。天山派注意你这恶徒已久,想来你也早有觉察。二师妹身遭不幸,你心中不暗自欢喜已是好的了,何悲之有?”

    燕云笑了笑:“在下的心意是真是假,既然雪女侠不信,多说也是无益。只不过说句得罪的话,便是孤鹤女侠无恙,天山三秀联袂至此,燕某也没放在眼里。我敬重你们的乃是人品,并非武功。”

    雪雕怒道:“你……”

    她虽上了点年纪,火气却丝毫不减。当下踏前一步,便欲动手。燕云只静静看着,不动声色。

    谁知却被一只素手阻住。那只手葱指纤柔,瘦不露骨,指甲光滑盈润若五片粉红桃花,正合深闺拨动七弦,一曲流水,点点落花浮泛。

    她的师妹乳燕樱口轻启,斯斯文文说道:“大师姐,依小妹看来,燕前辈却不是那等口是心非之人,他说敬重二师姐,想必是真的。”

    “师妹,你竟然帮这恶徒说话?”雪雕火气更盛,“你出来行走也有这些时了,怎么还当天下人都是好的?这姓燕的生性嗜杀,手上人命无数,武当木虚前辈就是死在他刀下的,十年前你白鹰师哥的一双眼睛也是他毁的,你忘了么?这人根本是个恶魔,你以为他会对天山派惺惺相惜吗!师父叫咱们做什么来的,你也忘了不成!”

    乳燕道:“师姐请稍安毋躁。师父的叮嘱,小妹不敢一刻或忘。燕前辈的所作所为虽然咱们在江湖上听正派同道谈论得多了,但直至今日,方才亲眼目睹燕前辈的身手。小妹以为,便是我们同门三人联袂至此也奈何不了燕前辈这句话,并非夸口。”

    雪雕顿足嗐道:“你真是长旁人志气……”忽然收声,呆呆地向地下的尸首瞪了一会,摇了摇头。

    “师妹说的没错。今日但凭我们两人,断不是这恶魔的对手。”

    雪雕颓丧地垂下头去。燕云却接道:“所以你们不惜和白昊天那些黑道人物勾结,以图对付燕某,是么?你们躲在舱底堆放食物之处,单等上了岸,聚窟百香露奏效,你们就可以黑白两道联手,把燕某乱刀分尸,然后各取所需。”

    最后四字说得特别重。雪雕倏然抬头,大声道:“不错!是又怎么样?像你这样的杀人恶魔,无论黑道白道,江湖中人人得而诛之!白昊天他们要你身边这个女人,她是什么来头,这跟我们天山派可半点关系也没有,我们也懒得管……”

    “我知道。你们要的是玄澹心法。”

    他淡淡说来,雪雕听在耳中,如闻惊雷,不由得后退一步。

    燕云望着折断的竹子。碧竿红血相沾狼籍。世上最洁净的植物,可栖凤翔鸾的,终于也混在遍地血肉脏腑中死灭,无从回复生机。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玄澹心法。从几百年前开始,这个世上为它死了多少人。到今天……值得么?”

    “你也会爱惜人命?”雪雕又冷笑起来,“别叫我恶心了!姓燕的,你自己想想,从二十年前你师父不知所踪、你踏入江湖算起,到今天丧在你刀下的性命有多少!难道那些都不是人吗!”

    仿佛被激怒了,她不顾师妹乳燕的阻拦,昂然上前两步,直视燕云,一口气说道:“你师父青灵子身为一代剑仙,与世无争,谁知竟教出你这么个不分黑白一味好杀的魔头!难怪他没有把玄澹心法传给你,想必也早看出你豺狼之性,不可教化。青灵子前辈如今一定已不在人世了,否则绝不会放你离开无名岛半步为害武林的!我想他在九泉之下一定十分懊悔,为什么当日看走了眼,千挑万选挑中了你这魔头做徒弟……”

    
 

珠有泪 正文 第19章
章节字数:4459 更新时间:08…12…30 22:13
     燕云冷然道:“我师父他老人家活得好好的,你若再咒他,休怪燕某无情。还有,你既知师父并未将心法传授于我,又何必干冒奇险跟我上无名岛来找?”

    “谢了,今日事已至此,天山三秀早就没打算活着回去。”雪雕挺胸道,“能与你这恶魔一战,已不枉天山派教养我们姐妹一场。人活百岁,谁无一死。二师妹力诛妖邪而亡,你当雪雕和乳燕是贪生怕死之辈么?你说的不错,天山三秀一生同进退,今日拼了我们两条命,好歹也要废你一只招子为师哥报仇,我们到了地下才有脸见我师妹去。”

    海风将满岛修竹吹得哗啦啦一片声响。雪雕的发髻散落了一半,鬓边微微几缕花白,平直地被风掠向脑后。四十岁的妇人面颊泛起红晕,双目炯炯闪亮。她单手提起背上负着的包裹一抖,七弦琴跌了出来,在半空中翻了几转落在她的手上。

    呛啷啷两声,雪雕自琴身中抽出两柄剑来。剑身极窄极长,不知以何柔软金属锻造,平时卷成几折藏在琴中,此时一被拔出,立时弹开。

    剑尖乱颤,直指燕云。

    雪雕递了一柄给乳燕,将琴向地下一丢。琴弦犹自颤动不已,清音欲绝。

    燕云瞧着她,突然右腕一翻,反手将断刀向自己肩上砍去。

    两个女人的尖叫响起。夜明与乳燕瞧见这变故,都不禁失声惊呼。

    “燕云……你这是做什么!”夜明扑到他身上。黝黑的刀刃犹嵌在左肩之中,刀身没入一半。

    鲜血沿刀锋流下,将燕云半边衣衫染得红了。夜明摸了两手血,惶恐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便是跟随着他,杀生害命视作寻常,她从来没见过血从他身上流下来。没有人能让他流血。他的身体像金刚岩石,只有他自己手中刀砍得进。

    “燕云……”

    燕云不看她。面不改色,轻轻拔出断刀,对雪雕说:“雪女侠不愧是磊落英雄。此刻燕某有事未了,招子恕我不能相送。请以自身鲜血略表在下对三位侠女的敬佩之意,天山三秀,同生共死,这份同门之义男子中也是难得,燕某好生相敬。”

    刀一离身,鲜血嘶嘶急喷。雪雕面上溅了几点,也自动容。但仍强作淡漠,啐道:“呸!同门手足,同生共死那是份内之事,什么义不义的——你瞧不起女人么?我告诉你,你没见过,那是因为你们男人中背信弃义之辈太多。背叛同门,临难退缩,那还叫人么?”

    “同门手足,同生共死那是份内之事。”燕云仰面望着头顶竹叶,喃喃重复。

    “……可是,我并没机会知道……”

    他看着天空发呆,似乎想入了神。雪雕与乳燕对望一眼,双双出剑,一取双目,一取心口,两道银光如白虹落自天外,急急攻至。

    夜明听到喀的一声,那却不是天山二秀佩剑折断之声。

    乳燕的手腕被燕云左手抓住,长剑滴溜溜脱手飞出,划过一条弧线,直没入海。

    雪雕长剑仍然在手,剑尖斜斜擦过敌人额角,不过半寸距离,却再也无法刺到眼睛。

    燕云跨前一步,断刀刀锋横在两个女人的喉头,雪白肌肤各自割裂一条细口,红线般附在脖子上。

    三人形成静止的石雕。

    他的脚下,那具陈旧古琴被踩得碎裂。从此,七弦再无声息。

    幽幽一声轻叹,发自乳燕口中。

    她的颈间被刀刃架住,无法低头。但一双黑葡萄也似的眼珠微微转动,瞧向地下被踩裂的琴,眼光黯然。

    “尊师琴剑双绝,这具古琴定是大吕先生赐给姑娘的心爱之物了。燕某手脚粗莽,今日将此琴毁了,真是对不住姑娘。”

    燕云掌中刀并未离开二女颈间半寸,口里却心平气和,若不知内情之人在旁闭目听来,定以为是嘉宾对答,彬彬有礼。

    乳燕不能摇头或点头来表示她的意思,水红菱一般又薄又弯的嘴角却略一挑动,面上神情也不知是欢喜、是悲伤、是愤怒抑或遗憾。她虽境况如此狼狈,那一分端庄雅致的闺秀风度丝毫未损,在随时轻轻一推便能取了她性命的强敌刀口下,兀自斯斯文文地笑了笑。

    “前辈所言甚是。此琴名为引凤,是家师幼时学抚的第一具琴。在我十五岁生日那天赐给我的,这六年来,我走到哪儿,就把它带到哪儿。我吃饭时带着它,睡觉时带着它,甚至,在练剑时心里头想的也都是它……唉,我真的不是师父的好徒弟,我这一生,就喜欢弹琴。只要让我的手指放在琴弦上,心里便说不出的欢喜。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师妹!”雪雕怒喝,“你疯了吗,跟这魔头说这些废话做什么!”

    “大师姐,我晓得,其实我这些年来都没有专心练剑。师父一定很后悔把引凤给了我。他老人家和你,还有二师姐,你们都对我很失望。我是知道的。”乳燕微笑地望着她的师姐,温柔而抱歉地说,“可是,我们现在很快就要死了。我希望你能原谅我,好吗?”

    “师妹……”雪雕讷讷望着她,竟哑口无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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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燕云收回断刀,把脚从碎琴之上移开。半已陷入沙中。任是曾经高山流水,弹动世间仙音,琴是个死物,就像死去的人。一旦破碎,倾城风华也便滔滔东去。化为绝响。伯牙子期,惊世的相知与传奇,那琴终究也是摔了。这些典故燕云并不了解。

    他只是望着沙地里被毁掉的引凤琴,摇了摇头。

    “乳燕姑娘,也许你的确不应该学剑。可惜了。”他的声音里有真诚的叹惋。

    雪雕唰地再抖一下腕子,仍然指剑向他,毫不管颈上伤口涔涔地细渗出血来。

    “姓燕的,休说这些没用的话。我们艺不如人,今天横竖是死在你手里,没什么可惜。我只恨杀不了你,让玄澹心法流落在此岛上,他日倘若不幸被你找到,武林中大祸难逃。一切罪孽由我雪雕在阴司里领受罢了。你动手吧!”

    “何以见得……玄澹心法若真落在我手,江湖中便一定会有血光之灾呢。我只杀我所憎恨的人……”燕云失神道,“就为这个,天山派一定要先我而夺取心法么?哪怕赔上座下最出色的天山三秀的性命……你们这些武林正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真的不明白。好歹燕云也算是无名岛嫡派传人、湘妃竹剑唯一的再传弟子。玄澹心法是她老人家传于我师,莫说我实未窥得其中只言片字,便是这心法我拿了、练了,那也是竹剑门下自己的事,几时轮到旁人过问?你们如此不惜代价志在必得,难道就不怕江湖公议,说一句天山派强夺别派武功秘诀,与那些黑道盗匪有何分别。天山派百年清誉,传到大吕先生手上,如何竟不顾了,燕某着实难解。再者说——派遣你们两个女弟子交结邪派人物,几千里海路同行同止,其中更有汪伟旦这等淫贼——大吕先生就算不顾惜天山派的令名,莫非连座下女弟子的名节也舍得赔上吗。江湖中众口攸攸,真是令人心寒。”

    一番话还未说完,雪雕早气得满脸通红,连连喝止,偏又想不出话来反驳。

    反倒是乳燕,不急不躁,待他说完了,慢慢地说道:“燕前辈,你我都是为人子弟,方才我师姐言语中略有差错,对青灵子前辈有所不敬,承您心胸开阔未予追究。将心比心,我们也不愿听到半句诋毁我天山派尊长的话。还望您能够体谅。乳燕与师姐自幼由师父教养成人,师父的恩德天高海深,便是拼此残生,也自难报万一。燕前辈二十年来纵横江湖,刀下所诛奸恶之人自是不少,可武林正道的血债,您手上也却也欠下无数。无论少林、武当、峨嵋以至天山本派,晚辈从小听正道同门提起燕前辈的大名,无不惴惴。此番我与师姐下山,正是奉师命寻访燕前辈,并设法取得贵派竹剑祖师遗下的玄澹心法。师父说您一身武功令人闻风丧胆,实则只不过学到了青灵子前辈在遇到湘妃竹剑受其点化之前的刀法,纵然厉害,终是俗世的快刀,还有招数可以克制。真正玄澹宫的剑仙心法,燕前辈您是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