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虽然话只说了半截,但卢慧生哪有不懂之理?见她手指斜指向下,知道必然是将登墙的梯子留在了那里等自己好过去,既然李芳娣如此垂青自己,卢慧生忙不迭地将自家的梯子搬了过来架到墙边,“蹭蹭蹭”三两步就骑上了墙头,算准了方位向下踏去。
谁知一脚踏去,竟然是空的,这一下哪里还止得住势子,只听“卟嗵”一声,原来那边墙下不但没有梯子,更兼有一个一人多深的大粪坑,卢慧生摔在里面,老半天才挣扎着爬了上来。响动声早就惊动了李家人,深更半夜的只当是进了贼,不由分说拥过来就是一顿暴打。等卢慧生喊出“我是慧生”,已经被他们打得鼻青眼肿,满头满脸的血水混着粪水,狼狈不堪。李家的两个儿子还揪着他不放,直追问他翻墙过来意欲何为。
卢慧生又气又恼,不由嚷出:“是你家芳娣让我来找她的。”李芳娣的父亲一听,大骂道:“我老婆带着两个女儿昨天去邻村的外婆家了,要明天才回来,我看你是见了鬼啦!”
听李父这样一说,卢慧生才醒悟过来——乡村多野狐,看来自己所遭遇的一定是狐鬼一类的邪魅了,只好自认侮气。也不知那只狐狸为什么无缘无故搞这样一场恶作剧,害卢慧生吃了一个大苦头。不过如果卢慧生当时把持得住,不见色起意去做偷香窃玉的事情,狐鬼再怎么神通广大也奈何不了他,所以说到底还是少年人不老成,才招致这一无妄之灾哟。
七婿
孙家老爷子去世了。
家里人虽然悲痛,不过老爷子已经是七十四岁高龄,人生七十古来稀,倒也可以算得上是喜丧。孙家没有儿子,只生了七个女儿,闺阁中人不宜抛头露面,所以就由七个女婿担负起了哭灵叫魂、守孝祭拜的责任。七个女婿十分尽职,把一场丧事办得庄严隆重,丝毫也不比那些有儿子的人家逊色。逢到有人客来上香,七人在灵前一字排开,叩拜还礼,煞是壮观。
不过渐渐地,另外六名连襟就发现,大姐的夫婿王秀才,行动似乎分外鬼崇,每逢七人在一起的时候,不是说肚子疼急着去登坑,就是推托头痛脚痛的要回房休息,好象总是在躲着其余六个人的样子,惹得那些连襟们疑云四起,找时机揪住了王秀才就问他倒底怎么回事?
王秀才起初不肯说,被逼急了,才吞吞吐吐地讲出,自己前两天做了一个怪梦,梦见自己和六位连襟被用一根红绳紧紧绑在一起,他觉得这个梦是个不详之兆,所以一直竭力避免与六人同处一室。
“原来如此……”众人恍然大悟,但又觉得王秀才此言有些牵强——梦如何作得准?就凭这一个梦,似乎也不能完全解释他的行为。
六个人一商量,就搞起恶作剧来,到这天在灵堂旁的厢屋里吃晚饭的时候,悄悄吩咐下人把门反锁了,王秀才吃了一会,果然老调重弹,又假借着如厕想走,一推门才发现无法走脱。王秀才见连襟们都在自己身后偷笑,倒也不好意思起来,讪讪地又复坐下。
酒喝到半夜,七个人都醉得东倒西歪,在桌边或倚或靠,打起盹来。没想到灵堂上的一对蜡烛被老鼠碰翻了,点着了灵幔。时逢冬天物候干燥,火势蔓延得极快,等下人们发现,灵堂和厢屋都已烧成了一片,哪里还救得过来?七人竟然因此同时葬身火海。
——如果不是做了这个怪梦,王秀才就不会躲着六位连襟,六位连襟也不会特地把他和自己反锁在一室,更不会因此而同时葬身火海。这样推断起来,上天竟然是故意用一个梦来引诱王秀才,使这七人无一得以逃脱。
——而七人同为孙家之婿,却同日同时而死,不知是何因果?他们的七位夫人同生于孙家,又同日同时而寡,更不知是什么夙因?其中的缘故,大概只有老天爷才知道了罢?
惑溺
两个人影气咻咻地扭作了一团,靠近细看,才能发现原来是纤秀的两个女子,拉扯得钗发散乱,各自的脸上也有不少血痕,其中一个大约是带了不少帮手,看自己人一时占不了上风,便纷纷扑了上来,只不过一眨眼功夫,竟然把另一个女子活活打死在了当场。
“啊呀,六儿……”惨叫着冲过来的,是在山上替富户守墓的小伙子周双学,因为身子荏弱,所以老半天才从半山腰赶过来,一看自己的心上人已经一命呜呼,不由抱住尸体痛哭起来。
“不要哭了,那个本来就是假冒的,我叫九儿,我才是……”虽然因为同族援手占了上风,不过显然也已经耗力不少,另一个女子气喘吁吁地劝道。
“放屁!什么真的假的,还我的人来还我的人来……”听对方这样一说,周双学更是怒气冲天,破口大骂起来。
——两个月前,周双学偶然看见一只野狐狸被几只狗追咬得毛血狼藉,不由起了怜悯之心。用树枝打退了狗群,周双学把那只气息奄奄的狐狸抱回了屋内,小心将养了几天,看它伤势已无大碍,才把它放了。
没想到第二天就有一个美女来找他,自称就是被救的那只狐狸,名叫六儿,为了报恩,自愿嫁他为妻,周双学见她容华绝艳,自己穷小子一个,能娶到这样一位美妻,自然十分欢喜,也无需什么媒证,六儿当夜就住了下来。夫妻二人成亲后十分恩爱,只是渐渐地周双学常常会觉得身子有些乏力,不过他也丝毫没有疑心到六儿身上。
这天晚上,两个人正在枕边唧唧哝哝地说着情话,忽然听到窗外有人大骂道:“阿六,你这个贱人,趁我养伤未愈,竟然冒名顶替来魅惑我的恩人,借机采补,真是不要脸,快给我滚出来。”
六儿一听,连衣服都来不及穿好,就从床上一跃而起向后窗窜出,没想到对方早就防到了她这一手,在屋前屋后都预先伏下了人马,两下里相遇,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渐渐厮扯到了山脚下。周双学因为身子衰弱,行动迟缓,等手忙脚乱穿好衣服追到山脚下,六儿已经被打得一命呜呼,周双学伤心不已,只是抚尸痛哭。
九儿虽然在一旁反复劝说,又力证自己才是当日周双学所救的那只狐狸,六儿只不过趁自己养伤的时候,冒名顶替来骗周双学以达到采补的目的。可周双学受六儿惑溺已久,任凭九儿说得口干舌燥,他只是抱着六儿的尸体痛惜恚忿,最后发狠道:“别再让我看见你,不然我一定要扒了你的狐狸皮。”说完抱着六儿的尸体痛哭而去。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忠而见谤,信而见疑吧,因为有了先入为主的观念,以至于灵智蒙蔽,连是非对错都分辨不清了,真是可怜可叹!
妒祸
“吁——”勒住了马车,驾车的车夫跳下马来,揭开了车帘,恭恭敬敬地道:“应该就是这里了,少爷。”
车上下来的,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少年人,不过十五六岁年纪,轻袍缓带,帽子正中结着一块名贵的青玉,显是大家出身。踏出马车,少年抬头打量了一下那幢破旧的房子——只见门前杂草丛生,门上金漆剥落,屋顶满茬的椽子都已经烂得露出了头,只有从门口那仅存的一只石狮子身上还能依稀看出这里曾是一家朱门大户—— 少年不由皱起了眉头:“怎么这么破,不是说张家是永辉县的首富吗?”
“嗐,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自打张老爷过世,张家又没子嗣,老太太虽然厉害,挡不住族里那些泼皮们三头两头地来搅事,后来过继了一房儿子,又是个没良心的种,钱财一到手,就什么也不管了,听说老太太最后两年常常连饭都吃不上,简直是活活气死的……”多嘴多舌的车夫三两句就道尽了张家这十多年间的沧桑,让那少年人听得直摇头。
“原来如此……”叹息了一声,少年人打消了本来要进去一看的念头,转身上了马车:“回去吧。”
“啊——”车夫的惊诧是有由来的,虽然他是从城外接的这位客人,不过一路上健谈的车夫已经从少年人的嘴里打听出来,他是从山西赶了几天路程到的本县,特地来寻张家的,怎么临了只是这样看一眼就打道回府了?不过这事也轮不到他来多管,只好满腹疑惑地应了一声,翻身上马,一扬鞭,驱转了马车又向来路而去。
辚峋的马车声中,那个少年回转头,最后望了一眼已经将近倒塌的张宅,闭上了眼睛。一丝苦笑浮在了嘴角。
……在这个县城里,大约没有人知道,其实自己就是张老爷唯一的骨血,嫡生的独子……
——因为一直没有子嗣,所以张老爷在六十岁的时候,终于不顾太太黄氏的竭力反对,硬是娶了一房小妾。小妾的肚子很争气,过门不到三个月,就有了身孕。正巧此时例逢张老爷各地钱庄到了收帐的时候,张老爷出门前便把小妾托付给黄氏。本来想着黄氏虽然妒悍,但这是关系到张家后代香火的事情,总要看待三分。没想到黄氏早就对张老爷纳妾憋了一口恶气,张老爷前脚出门,后脚就命人扒下了小妾的锦衣罗裙,把她赶到下房和粗使丫鬟一起劳作。每日里更是打骂不休,有心要寻机堕落她的胎儿。
好在那孩子命硬,竟然挣到了十月生产。黄氏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等孩子一落地,就买通稳婆把孩子扔了,只说生了一个死胎,又说那小妾命硬克子,打发牙婆将她远远地转卖掉。等张老爷回来,人去屋空,不但小孩没有着落,连大人也无影无踪。张老爷急怒攻心,一头栽倒在地,当晚就咽了气。
张老爷一死,那些早就觊觎他家财的族人就开始蠢蠢欲动,三天两头地到张家借贷,黄氏不胜其挠,央着族长替自己过继了一房儿子,谁知那人也存心不良,开始装得甚是孝顺的样子,骗得了黄氏的信任扣,将值钱的房屋地契席卷一空,扬长而去,末了还对黄氏道:“你连自己老公的亲儿子都不要,我这个假儿子算什么?”
那些贪财的族人本来见她过继了儿子,都暂时收敛了几分,现在见此情景,又纷纷寻畔滋事,甚或有明抢的。族中的正直之人,都恼她当时手段太狠,绝了张员外一脉香烟,所以也无人出来主持公道。不过七八年间,偌大的家产便被消磨得一干二净。
虽然黄氏后来也派人去找过那个被丢弃的孩子,但稳婆只记得是把孩子丢在了一辆空置的煤车里,除此之外就再没有任何线索了,永辉县邻近大同,每日有近千辆煤车出入,要在其中找一辆毫无标记的煤车,何异于大海捞针?
晚年的黄氏一个人锁闭空屋,终日悔恨痛哭,以泪洗面。
——有谁能想到,那辆煤车本属大同最大的煤矿,主人莫员外正好也是年老无子,那个婴儿被无意中带到莫家后,莫员外见这个婴儿长得玉雪可爱,喜得如获至宝,马上就收养了下来。
多年后辗转打听,才算知道了这个孩子的由来,莫员外心善,忙叫家人陪着儿子去认一认自己的亲生父母,谁知到了当地,张家已经可说是家破人亡,再也没有相认的必要了。
“唉……”莫清松在心底轻轻叹息一声,闭上眼,脑海中仿佛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
一个白发萧萧的老妪,坐在破屋中,泪流满面,凄凉之态令人唏嘘……而那样悲惨的晚景,说起来,却只是源于她昔年心头那一点点如炽的忌妒之火……
错爱
正午的阳光从船顶照射下来,照得人懒洋洋的,渡船上的人差不多都随着摇晃的船身昏昏欲睡起来。只有施平夫,虽然也装作瞌睡的样子,其实却将眼皮掀开了一条缝,竭力乜过了眼珠子向身右侧看过去。
——那边是一个美丽的少妇,看年纪不过二十挂零,虽然一身村姑打扮,但长得俊俏秀丽,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此刻也正有意无意地向施平夫这边瞟来,瞟得施平夫只觉口干舌噪,不知吞咽了多少口唾沫。
打从刚一上船,施平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这个少妇,很快寻机坐到了她的左近,大约是发现了施平夫灼灼的目光,那个少妇也扭过头上下打量起施平夫来,施平夫趁机也对着她挤眉弄眼挑逗起来,喜的是那少妇也不恼,对着施平夫微微而笑,仿佛也颇有情意的样子。
施平夫心中就此打开了小九九,这条河两个渡口间相隔辽阔,船行约要一天一夜的光景,如果入夜后能靠近那少妇甚或一亲芳泽……想到这里,施平夫简直连一刻也捺不住了,只盼着日头早点西落。
好容易等到入夜,船上的客人吃过了自带的干粮,纷纷拉开铺盖席地而睡,因为男女有别,船老大在船舱中拉了一条布帘权充屏障,施平夫早看准了那少妇所睡的方位正紧挨在布帘一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