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不过神通广大的佛祖却没能救得了这几个和尚的命,也许是看他们每日里香火盛足又毫无花销,由此推断出和尚们必定积蓄丰厚,一群强盗趁着某个月黑风高之夜摸入了庙门,掠走所有的财物后,乱刀将三个僧人砍死在了庙堂之上。 
   官府勘察的时候,虽然没有找到什么有价值的线索,却有了意外的发现——在室内的隐秘之处,寻捡出了了大量的松脂烟花,还有类同佛像身上穿的五彩袈裟——分明以前那些显灵的神迹,竟然都是这些僧侣有意为之。 
   “真是奸诈!”围在庙外看热闹的老百姓恍然大悟,纷纷骂了起来:“这种人,死了也活该!” 
   ——能想出这种点子来骗信男信女的钱财,倒也真可以算得上是智计无双了,不过有这样的好脑筋又有什么用呢?反而因财诲盗,白白断送了自己的性命! 


冤魂 
   
  砰!砰!砰!砰! 
  连着在青砖上用力磕了几个响头,一条黑影腾空而起,消失在屋脊之上。剩下呆若木鸡的唐知县和随侍的书僮砚心,两个人身子僵硬地杵在那里,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动弹不得。 
  “老……老爷……这……这是不是……就是……鬼……鬼啊……”良久,还是砚心先回过神来,结结巴巴地问道。 
  “是……是……快,快请曹师爷过来……快……快……”深吸了一口气,唐知县勉强按捺住狂跳不已的心,下着命令。 
  很快,睡眼惺松的曹师爷就被请了过来。看到唐知县铁青的脸色,曹师爷意识到定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再听唐知县把前后经过一说,曹师爷不由也吓了一跳。 
  事关几天前捕获的杀人重犯张青松,因为人证物证俱全,所以此刻正将他收押在死囚牢里等待刑部的批文。谁知今晚唐知县料理完公事正要进内房休息,忽然就听窗外有人大声哭泣。唐知县推窗观看,只见一条黑影跪在当院叩首无数,声称自己就是那个被杀的死者,又说杀他的人并非张青松,而是同郡的吴某,因怕官府误判,才趁深夜到此表白申诉,希望知县大人能够缉拿真凶,让自己在地下死得安心瞑目。 
  “看起来张青松是冤枉的了,应该速速捉拿吴某才对!”唐知县说完经过,下了这样的结论。 
  可是将吴某拘捕到案后,不管如何拷问,他却始终不肯承认这杀人重罪,不但如此,吴某还能举出确切的人证与物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 
  曹师爷犯了难,要按证据来看,这杀人凶手定为张青松无疑,可照当夜那冤鬼所述,则又明明该是吴某。无奈曹师爷只好捧着卷宗来见知县大人。将实据、干证、口供全数比述了一遍,唐知县也犹疑起来——那天晚上枉死的冤魂明明白白地指认了凶手是吴某,这可真是咄咄怪事!难道是自己眼花耳背搞错了? 
  “砚心,你那天也在,你说说经过情形!”唐知县扭头叫出了身后侍立的书僮砚心。 
  “是啊,那个鬼满身是血,直喊杀人凶手是吴某,喊完就跳上屋顶不见了……我听得很清楚,凶手就是吴某人没错……”砚心的话显然是有力佐证,听得唐知县连连点头。 
  “是了!”曹师爷一下子听出其中端倪:“如果是鬼,应该奄然隐灭,哪里还用得着翻墙上瓦?看来其中一定有诈!” 
  果然,让衙役扶着梯子上屋顶一看,在瓦片上确有两行隐约可见的足迹,一直到后院墙畔才消失。 
  “看来一定是张家为了救儿子,买通身手高明的武林中人做的。”老于世故的曹师爷很快就作出了判断。省悟到上了当的唐知县从善如流,立刻将吴某无罪释放,另外加派人手严密看守张青松,直至刑部批文下达将他斩首为止。 
  大概是知道了奸计败露,一直到张青松伏法,再也没有出现过鬼魂喊冤的事情来。 


治鬼 
   
   
  一脚踹开房门,将包袱扔在满是灰尘的床板上,曹司清大马金刀地坐了下来,一边扭头对随侍的小僮道:“你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 
  早已吓得面色惨白的小僮如蒙大赦,一声“谢”字甫出口,人已经远在数十米开外,惹得曹司清又好笑又好气——若非亲眼所见,一定绝难相信,光凭人的两条腿居然能有如此神奇的速度。 
  不过这也难怪,自己的好友、此屋的主人杜衡早前已经苦口婆心地劝了老半天,几乎连唾沫都说干了,再三地告诫他说后花园的这间屋子一直闹鬼,已经几年无人敢住。不过曹司清仗着自己有一身武艺,素来胆气雄壮,加上晚饭的时候又喝了几两酒,便硬嬲着住了进来。 
  所以别说小僮了,便是杜衡方才看他的眼光也象是在诀别一般,仿佛曹司清今夜必死无疑。 
  “等着瞧吧!”啐了一口,曹司清也不解衣,倒在床板上呼呼大睡起来。 
  果然睡到半夜,曹司清便听到在悉悉索索的声音从门外传来。睁眼细看,只见一条黑影正从门缝中硬挣着挤了进来,最初仿佛薄如蝉翼,等全部进到室内后便慢慢展开变成了一个女子,看上去倒也可算是中人之姿。曹司清微微一笑,好整以瑕地拍拍身边的床板,示意对方近前。 
  见曹司清毫不畏惧自己,那女鬼举袖往脸上一拂,顿时变了一副形容——头发散乱如枯草,一条鲜红的舌头几乎垂到了脐下,瞪着两只白多于黑的眼睛,那女鬼向着曹司清咯咯而笑——这下总该怕了吧? 
  没想到曹司清索性长身而起扑了过去,将那女鬼一把摁倒在桌边,大笑着道:“虽然头发乱了一点,不过下身肯定和寻常女子还是一样的吧……” 
  伴着啾啾的怒骂声,那女鬼挣扎着腾空而起,从窗棂缝隙中一溜烟地逃窜无踪。第二天曹司清出现在杜衡面前的时候,人们几乎以为他也已经变成了鬼,曹司清费了半天口舌才力证自己确实安然无恙,听他说出了昨夜的遭遇,众人都不由捧腹大笑起来。 
  “好了,我要起程了,多谢杜兄款待,等我下个月收帐回来,我可还要来叨挠的哟!”谢过杜衡,曹司清大步上了路。 
  一个月后曹司清如约归来,自然还是大模大样地住进了这间屋子。袒腹睡到半夜,门缝处又起了响动,曹司清便支起手肘静观其变。 
  只见那鬼刚伸进半边身子,大约是借着月光看清了床上所睡者的面容,便愤愤啐了一口唾沫道:“真晦气,又是你这个败兴的东西!”说着用比来时快了数倍的速度,猛缩回门外再也不曾出现。 
  人不怕鬼,鬼便怕人!还真是千古颠扑不破此的至理啊! 


扶桑洲 
   
  揭开新妇的大红盖头,借着高烧的龙凤花烛烛仔细端祥,罗新初不由在心中暗叫一声“侥幸!”——烛光下,只见新娘子眉目端丽,肤若凝脂,可以称得上是一个绝色佳人。 
  可是当新娘子娇羞地抬起头来,罗新初的笑容便凝固在了脸上——新娘子端正小巧的下巴上,竟然长了十多根胡须——虽然早就预料到了这样的情景,可如今真的亲眼所见,罗新初还是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一声,怏怏地坐倒在了床边。 
  他本是中原人氏,在福建泉州的来远驿司职,两个月前奉朝廷之命陪送朝鲜使节出海归国,本来想着可以借此一览海国风光,是趟难得的美差。没想到途中风暴骤起打沉了座船,幸亏他牢牢抱住一块船板不放,在海面上整整飘浮了六七个昼夜,才流落到了这个岛上。 
  岛上居民称此处为扶桑洲,听罗新初诉说来历后甚是敬重,马上由各级官员层层转奏,将他引见给了岛上的君王。 
  虽然在被告知此地潮信往往数十年一至,短时间内恐怕无法回转中原的时候,罗新初也难免有一丝失望,但很快他就发现这里民风淳朴,物产丰盛,王公大臣们与他又十分交好,个个将他奉为上宾,几乎是日日欢宴夜夜笙歌,所以如非念及家乡亲人尚在,罗新初简直大有乐不思蜀之感。 
  扶桑洲的居民相貌大都长得十分秀美,奇怪的是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的颌下或多或少地全有着长短不一的胡须。而且岛上人均以胡须浓密为美,有些胡子长得稀稀拉拉的人往往会用线头海草之类的东西粘在胡须里充数。长了一部大胡子的罗新初简直成了这岛上的第一美男子,不久便有热心人争抢着替他做起媒来。 
  先向他介绍的是王族中的第一美女……长了一部又黑又密的大胡子(罗新初:婉言谢绝) 
  接着是贵族中的第一美女……胡长过膝(罗新初:欲哭无泪) 
  接着是岛上的著名美女……胡子如同杨柳拂面……(罗新初:昏厥在地) 
  接着是…… 
  …… 
  最后因为实在无法抵抗扶桑洲居民的巨大热情,罗新初勉强挑选了一位据说因为胡须长得过于稀少而无人问津的著名丑女,在得知女儿竟然被来自天朝大国的贵人挑中之后,她的父母激动地忘了长幼尊卑,反过来向自己的女婿连磕了几个响头(呵……真是太幸福了……本来还担心这个丑丫头嫁不出去呢……)。 
  而在进洞房的前一刻,几位大臣还不无惋惜地对罗新初说:“……以罗兄的才貌……可惜呀……如果以后要娶小,可别忘了对我们说啊,我们一定会替你留心一个绝色的……” 
  “唉,罢了,大不了以后只看她嘴巴以上的地方……”最后抱着这样的念头,罗新初还是强打精神,完成了他的洞房花烛夜。 
  应该说这位新娘子确实不错,不但性情温柔,又有一双巧手,待人接物也落落大方,只可惜在容貌上有所欠缺,当然不同的人看法是不会一样的: 
  ——扶桑洲的人觉得她的胡子实在太少了,少得不象话! 
  ——罗新初则觉得她没有这点胡子就十全十美啦! 
  不过抛开关于胡子的这点烦恼,罗新初的日子还是过得很幸福的,没多久,妻子替他生下了一儿一女,谢天谢地,女儿的下巴十分光洁!尽管妻子为此很是发了一阵愁,罗新初可是高兴地了不得——自己将来总要想办法回中原的,女儿没有胡子,眼下在扶桑洲虽然难免被看成丑八怪,可到了中原就不同啦。 
  时光荏苒,转眼罗新初在扶桑洲已经过了十年,这一天清晨吃过早餐刚走出家门,只见门外黑鸦鸦地跪倒了一大片,自君王到宰相到第一大臣第二大臣左将军右将军……从人群的规模上来看,大概扶桑洲里所有的人都跪到了罗新初的家门口。 
  “这……这是怎么说的……”罗新初吓了一跳,忙扶起君王,只见本来十分威严的君王哭得眼泪鼻涕满脸都是:“……大难临头了……求先生救命……!” 
  听了老半天,罗新初才算明白了一个大概,君王是要自己帮忙到海里去会一会龙王,向他老人家报告东海第三汊第十岛长须国有难。毕竟在岛上生活了这么久,罗新初虽然听得晕头转向——海龙王?——第三汊?——还是拍着义不容辞拍着胸脯应承了下来。 
  坐在居说会自动把他带到目的地的小船上,罗新初还在回想刚才的情形:长须国???原来不是说扶桑洲吗?难怪岛上每个人都长胡子了。胡思乱想了一通,船已经停泊在了一处海岸边,沙滩上执戈的武士身材异常高大,听了罗新初谒见龙王的请求,两名武士把他带入了龙宫。 
  并不如同传说中青睛暴牙的模样,看上去长得象普通人一样的龙王客客气气地把罗新初迎到了上座。听了他的请求,龙王很快命手下去寻勘查访,可等了老半天,侍从们却摇着头回报说龙宫辖下并无这样的国家。 
  “噢……莫不是……”最后还是后厨的大师傅得到消息,抄着大勺跑了出来:“是第三汊第十岛吗?它们是天庭这个月配给大王的食料,我已经下锅了……”说着捏住法诀用手一招,面前凭空出现了十几口架在熊熊火焰上的大铁锅:“喏,本来准备这一锅红烧……这一锅出了水腊干……这一锅最大的,预备月中请客的时候用的……” 
  满锅的沸水中,无数虾子都早已由青转红一命呜呼,只有那一锅个头最大的,还在水中不住跳跃挣扎,其中有五六只大如人臂的,见了罗新初近前,更是拼命往外蹦着,似乎在求他救援。 
  原来自己竟是和一群虾子做了十年邻居!罗新初恍然大悟,难怪岛上居民虽然近海,却从来不见他们食虾,很显然自己的妻子儿女也已经被龙王的厨师一锅烩了,看着锅里长得一模一样无从分辨的虾子,罗新初不禁悲从中来,滚倒在地哭得泣不成声。 
  “先生请节哀!”龙王为难了半晌,才象是下了大决心一般道:“我每个月的肉食可都是定量配给的……这样吧,看在罗先生的面子上,这个月我权当是减餐了……把这些还没熟的都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