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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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底很快就到了,张东广如约来到房前,可是无论他怎么敲打房门,房中人始终没有露面。
难道是想赖掉这笔房钱吗?踌躇再三,张东广还是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房内空无一人,从器具上堆积的灰尘来看,似乎至少也有十来天的功夫没人打扫了。
该死!看来世道艰难,连黄大仙也学会逃帐了。一边在肚子里嘀咕着,张东广一边走上了楼梯。
才走到转角处,张东广就推翻了自己的论断——一具尸体正直直地吊在二楼转角处的房梁上,当然,那是一具狐狸的尸体。看来黄大仙在与吊死鬼角力中还是不幸吃了下风,最终仍被迷惑着投了缳。唉,就象人们常说的那样,强扭的瓜不甜,这次则更糟糕,连整块瓜田都被铲平了!如果这位黄大仙早知道如此下场,是否还会强凶霸道地硬嬲着住进去呢?倒是张东广,哀声叹气了没几天又高兴起来,因为那张狐狸皮正好可以做成一付上佳的厚褥子,用来给老妻暖床呢!
改名
不知为什么,姚家的小少爷晌午放早学回来就虎着脸,气哼哼地抛下书袋,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再没出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桌上空出了一付碗筷,姚员外叫来管家询问,才得知儿子今天不知在学堂惹了什么闲气,正把自己关在房内闷闷不乐呢。
夫妻俩忙赶过去哄开了门,做母亲的把儿子搂在怀里,柔声问道:“乖宝,什么事发这样大的脾气,说出来,有爹爹替你作主。”
谁知母亲的安慰却起了相反的作用,本来只是嘟着嘴的姚家小少爷一听这话,顿时放声大哭起来:“……都怪爹,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还给我带耳环……穿花衣服……”
原来姚家小少爷的学名唤作宝珠,平时在家里“阿宝”“乖宝”的乱叫一气也不觉得,这个月入了学堂,老师可是要规规矩矩地叫上全名的,刚开学的时候彼此不熟悉,旁人还只道是“姚保柱”三字,今天有几个淘气的同学趁老师不在偷看了名册,顿时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姚宝珠大肆嘲笑了一通,说他好好的男子汉却起了这样女性化的名字,并且宣布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他这个娘娘腔一起玩了。
“干……干嘛给我起……起……这样一个名字……我明明是……男孩子……”
看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刘氏抬头扫了一眼丈夫,叹息道:“说起来,还真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呢,其实,在你的上面,原本还有四个哥哥……”
原来姚员外打从成亲后,虽然连连得男,却都是养不到周岁就夭折了,六年内接连死了四个儿子,任是谁也禁受不起,外面又有风言风语说因为姚家祖上不积德,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姚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姚员外当时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还是某位喜好六壬之术的挚友到访,才算终结了姚员外悲惨的丧子命运。按这位朋友的说法,姚员外的命格是四柱无子星,而姚太太则是八字旺子旺夫,就是俗称的“满肚子儿子”——这样的两个人配成夫妻,便是这边不断生,那边不断死,循环往复永无止息。
听到这样的推断,姚家夫妻自然急得团团乱转,再三哀恳他帮忙想个办法。最后这位朋友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姚太太如果再生儿子,不妨试试当成女儿来养,无论是起名还是穿衣打扮,都要尽量在可能的范围内女性化一些。
抱着姑妄试之的心情,在年尾姚太太又生养下一胎男婴之后,姚员外就按这种说法,替儿子起了一个“宝珠”的名字,当然其中也暗含着这个儿子得来不易如宝如珠的意思,同时不等满月就为他穿了耳洞,每次置办衣饰的时候,也尽量挑选花梢一些的。果然,这个儿子没有象前面几个兄长那样早早夭逝,而是健健康康地长到了一岁、两岁、三岁……
“现在知道了吧?”见儿子眨着眼睛听得入神,刘氏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爹爹可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才绞尽脑汁想出这个名字来的。”
虽然并不能完全领会母亲话的涵义,但姚宝珠还是听懂了这是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从这天起,他再也没有为这件事向父母发过脾气,而或许真是借了这个名字的光,姚宝珠一直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直到娶妻生子。
当稳婆从产房里抱出呱呱不已的男婴时,做了爷爷的姚员外激动不已,在宣纸上写下了早已起好的男孙名字:姚初元。
“为什么给我起这种名字,还给我打耳洞,同学都笑死了,说我不男不女,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气鼓鼓地甩下书袋,姚芝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地放声大哭起来:“我要改名字……”
“啊呀,乖儿,快起来!”见儿子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母亲冯氏心痛不已,急忙忙俯身想把他抱起来,无奈男孩子发了蛮力,冯氏直拽得满头是汗,也没能将姚芝媛的屁股拉离地面。
最后还是见到了内室踱出的父亲手中持着的戒尺,姚芝媛才象长了弹簧一样从地上直跳起来,不过小声哼哼却仍是免不了的:“我不要这个名字……”
叹着气放下戒尺,姚宝珠将儿子搂入怀中,又沉思了一会,才慢慢开了口:“其实,在你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雅赚
转过半山腰的之字形小路,前方豁然开朗,远望青山错落,碧水环流,几只雪白的鹭鸟起起落落,时不时从眼前穿梭而过,再衬以新开的大片火红榴花,直如一幅动静得宜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卷,看得人心旷神怡,顿生出尘之念。
“福儿,快走吧!”郑石林在泉边临风站了一会,觉得方才爬山时出的一身微汗已经吹得干了,便招呼着随行的小僮向石榴林中踱去。
他是当世数颇负盛名的书画大家,等闲一条字幅也能卖上百多金,却偏偏生性孤傲,遇上求画之人,如果看不顺眼,那便是堆上金山银山也不能说得他动笔。
近日郑石林来此地访友小住,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城中顿时轰动起来,不断有人上门来拜访求画。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就中有个名叫柴大宝的盐商,郑石林嫌他周身没有半根雅骨,一口回绝了对方。柴大宝却仍纠缠不休,声称哪怕一掷千金也要得偿所愿,郑石林挠不胜挠,索性借着写生取景每天外出游玩,一来二去逐渐爱上了郊外樊青山麓的秀雅风景,隔上三两日便会前来闲游散心。
“咦——”石榴林中隐隐露出的一角屋檐,让郑石林愣了一愣,此处向来并无人烟,什么时候住起人家来了?
抱着好奇之心,郑石林走到了近前,只见一弯清溪之旁,不知何时搭建出了数椽精雅的茅屋,抬头望去,门上篇额龙飞凤舞地写着“富儿绝迹”四个大字。
“妙哉!”这四个字顿时对了郑石林脾胃,他本是名士派头,见门扉虚掩,也不管屋内有人无人,径自闯了进去。
小小的庭院内花木扶疏,雅致异常,内里两间敞轩窗户大开,可以望见有位老翁正在独坐饮茶。见来了生客,那老翁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两人略一交谈,居然极为投契,就此结为了忘年之交。
从此之后郑石林便日常带着酒菜前来拜访,那老翁自称姓严,对于琴棋诗词十分精擅,可谓尽得妙谛,唯独于书画一道却从不提起,而且书房中也是四壁空空,没有悬挂任何条幅,不由日渐惹得郑石林心痒痒起来,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提了个话头,严叟闻言立刻连连摇头:“实在是时人画作具难入眼,只有象郑先生那样的墨宝方可一观,偏偏价值又太过昂贵,象我这般的清贫山民哪里消受得起!”
郑石林笑道:“严兄,凭你我的交情,还用论到银钱二字吗?”说着就命福儿铺开纸笔,挥毫泼墨顷刻间就作了十几幅画卷,又问明严叟表字“小泉”,在书画上一一题写了“雅赠小泉先生” 的款识,直把严叟喜得老泪纵横:“想不到我这样一个山居贫士还能得到郑先生的墨宝,真是三生有幸啊……”
“嗳,什么话,难得你我二人意气相投,区区几幅画算得了什么,来来来,今天我们要好好畅饮一回!”
两人酒酣兴逸,直饮到初更郑石林才告辞出来,踏着月色走到山脚的时候,回首还可远远望见严叟犹自站在门前向他挥手。
“老爷,这下可真美死他了!”见郑石林一步三回头,福儿噘着嘴道:“您老人家一幅画能值上好多钱呢!”
“小孩子家懂什么!”被夜风一吹,郑石林的几分酒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人生难得是知己,如果光为了银子,我何必再三再四地回绝柴大宝!”
回到居所美美地睡了一觉,隔天清晨郑石林吃过早饭便又带着福儿去了樊青山。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不但严叟不见踪影,甚至连他的居所也不翼而飞。
“难道是撞邪了?”郑石林只觉满头雾水,虽然野史古经上常载有狐妖邪鬼幻化屋宇嬲人的把戏,但那无非是为了采补修炼,受害者也大多是些青壮男子,象眼前这样的遭遇可真是闻所未闻。
经过仔细查找,主仆二人总算在树林的背阴处发现了线索:一小堆昨天吃剩的菜肴残渣,还有半只打破的酒杯。
愣怔了半天,郑石林终于省悟过来,跺脚道:“上当了!”
果然,回城后派人密密察访,盐商柴大宝家中已经挂上了那十几幅画作,而且俗不可耐的柴大宝,别字倒甚为风雅,正是“小泉”二字。
炼丹
大宝、小宝、马蹄宝……光灿灿的两堆金银象小山一样堆集在庭院里,如果不是此刻亲见,还真难想象区区一个去职的知府家中,竟然也能凑出这样多的现银来。
围着金银转了几个圈子,朱道士转过头询问:“不知居士准备烧炼几枚神丹呢?”
“一……二……三……”一番屈指轮算,张达敏报出了数字:“至少也要烧个十枚吧?我自己服一枚,老婆、五个小妾、七个儿女……啊呀,好象还有些不够数呢!看来还要再行加多些金银……”
“真是有钱人啊!”在心底欢呼了一声,朱道士强抑住狂喜之态,正色道:“总之这神丹服下后可以令人不饥不寒,不老不病,而且无论何处均可随意所至,说起来与做神仙也没有什么不同了!所以虽然每十万两金银才能炼出一枚,也还是很划得来的。”
“是是是,仙长此言极是!”虽然这段时日早已听了不下数百遍“神丹”的好处,但此刻再一次听朱道士娓娓道来,还是让张达敏止不住耳热心跳。身为有钱之人,最怕的大概就属一个“死”字了,人死如灯灭,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所以当偶然与这位据说已有九百岁高龄、能烧炼服后令人不老不死之神丹的朱道士结识后,张达敏简直是如获至宝,立刻恭恭敬敬地将对方请到了家中。
当然张达敏也并非痴呆,毕竟世人都想求仙问道,真正的神仙却谁也没见过,不过很快朱道士就轻而易举地用丹沙烧制出了两枚金丹,张达敏自然也就再无怀疑,兴兴头头地将家中钱物悉数置换成了黄金白银,同时在庭院中砌起炼炉,只等朱道士择吉开工。
无数金银在极短的时候内投入了炼炉,彻夜不灭的炉火让张府白天黑夜都是一股浓浓的刺鼻气味。对于张达敏的举动,家人有与他一样坚信不疑的,也有抱着怀疑态度竭力反对的。不过张达敏自有如意算盘:即便到时候神丹炼不成,那百多万两金银总还在炉内,最终所耗费的也仅是些木炭柴火罢了,并无多大损失。何况自己还派有专人昼夜紧盯着朱道士,一俟炼丹失败,就勒逼他替自己烧制金丹——做不成神仙,添多些钱财也是好的——总之无论怎么算,这都是笔绝不会亏本的买卖。
可惜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下,朱道士还是在某次如厕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张家人险些连粪坑也挖了个通底,却仍然毫无所获。
“该死!”已经隐隐感到不妙的张达敏马上想到了炼炉,万一里面的金银有个闪失,那才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对于主人的担心,几个负责看守炉子的家丁把胸脯拍得山响,说大家伙轮班值守,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靠近炼炉,朱道士绝无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拿走一两银子。
然而好容易打开火烫的炼炉,里面除了焦黑的木炭之外再无它物,巨大的打击让张达敏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几乎当场就一口气接不上来。再仔细检验当日朱道士炼制的那两枚金丹,人们才发现那其实只是镀了一层薄薄金箔的锡锭,只不过倚仗高超的障眼法,居然骗得张达敏入了觳。
最后有人在朱道士的居室翻检出了一封信笺,上面所写内容大意是张达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