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聊斋





诗仙呢!也许那时候让诗仙写下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之千古绝唱的,就是这个画妖也未可知,所谓“对影”的“影”,大概就是她了!嗯……这样说起来,对方倒也算得上有资格来品评自己与诗仙到底孰高孰低了…… 
  从这天起,葛太白就很少再到桃花园中对月饮酒了,甚至渐渐再不提起自己“太白”这个别号,而是老老实实地用回了“三福”的本名。当然除了他自己,别人再也猜不到造成这般变化的,其实只是因为在某个月夜,被某人结结实实嘲笑了一顿的结果。 


妒杀 
   
  雨过天青的薄胎瓷杯,甜蜜芬芳的腌渍桂花,色泽金黄的浓稠蜂蜜,最后再加上一勺细白的糖霜——尽管只是一盏桂花蜜茶,做起来却也落足了功夫,看着白色粉末已经在琥珀色的蜜茶中消融得无影无踪,玉珠的脸上露出了满意的微笑,轻轻将两杯蜜茶放入一旁的玛瑙托盘中。 
  “还是姐姐你的手最巧,那些厨娘怎么也做不出这样香甜的味道来呢!”将手中的蜜茶一饮而尽,雪珠兀自舔着嘴唇,满脸意犹未尽的神情。 
  “傻妹子,厨娘们做茶,不过是为了一份生计,自然不会多花心思……”看着雪珠已经把手中的茶喝完,玉珠也端起手中的茶杯慢慢呷饮了起来:“就知道你喜欢喝,所以我才天天做呢!” 
  见到玉珠满脸宠溺的表情,雪珠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虽然早已做了母亲,但在这个姐姐面前,雪珠却仍然是一副浑然天真的少女模样,娇慵地伸了个懒腰,雪珠将正倚在她膝下玩闹的一双儿女哄到了保姆身边:“我去睡午觉了,姐姐,你也歇上一会吧。” 
  “不妨事,你自管去吧……”看着雪珠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玉珠脸上的笑意如同突然被冻结般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满脸的恨恶与嫉妒。 
  实在是想起来就让人切齿痛恨呢!当初李家上门提亲时,明明应该是她这个做姐姐的先拔头筹,谁知都已经到了互换庚帖的当儿,媒人才吞吞吐吐地说起,李家少爷乃良在请本城有名的算命先生张铁嘴排过八字后,觉得还是二小姐雪珠更合适自己一些。 
  因为当时李家只不过是开着一家小小的金铺,仅算得上是中人之产,所以玉珠虽然不快,仍然落落大方地将这门亲事让给了妹妹。也不知道真是应了张瞎子的铁嘴吉言,还是雪珠的八字确实旺夫旺财,嫁到李家短短几年光景,不但生下了一双活泼可爱的儿女,李家小金铺的生意也风生水起,居然逐渐扩展为一溜儿十多家联号银楼,成了本城数得上的富户。 
  相比之下,姐姐玉珠就没有那样幸运了,在雪珠出嫁半年之后,玉珠也嫁到了本城有名的张记药行做少奶奶,但身为药行继承人的丈夫却偏偏体弱多病,最后医不自医一命呜呼。短短十个多月的婚姻生活,甚至没有来得及给玉珠留下一儿半女,玉珠自然不愿过那守节终老的孤寡岁月,便住回了娘家。 
  本来是想在娘家先待上年余时间,等有合适的人选再蘸,正巧此时妹妹雪珠又怀了身孕,见玉珠一个人闲在家里也颇为无聊,便央挽她到家中小住一段时日,姊妹俩即可相帮照料,彼此又有了闲谈解闷的对象。这样在李家住上一段时日之后,玉珠才发现雪珠的生活竟是异常富足滋润,光是贴身侍候的婢女丫鬟便有二十人之多,甚至连晨起绞一把洗脸巾都有专人职司,更遑论丈夫温柔体贴,两个儿女又玉雪可爱,万事趁心,雪珠简直幸福得连睡梦中也会笑出声来。 
  巨大的落差瞬间让玉珠的心理失去了平衡,从小到大,她在亲友间就是出了名的聪明美丽,而雪珠只是个不起眼的黄毛丫头而已,眼下雀鸟跃上枝头成了凤凰,而她这只凤凰却如同落毛的草鸡一样,在他人屋檐下过着小心翼翼的寄居生活。 
  在经过几个不眠之夜后,玉珠终于做出了决定——杀死雪珠,夺回本来属于她的一切。反正自己现在以妻姐的身份入住李家,和妹夫李乃良也已颇为熟捻,只要雪珠一死,自己近水楼台先得月,到时候一个鳏一个寡,简直再天造地配不过了。 
  计划实施起来十分容易,只需每天做蜜茶的时候,在糖霜中混入同样研磨成细粉的砒霜,微量的毒药溶在蜜茶中无色无味,然而每天一盏,最多不过一个月,便足以要了雪珠的性命,而且再高明的医师也不会察验出丝毫中毒的痕迹。 
  说起来,这倒还要谢谢那个开药铺的短命死鬼呢,才让自己有机会学到这种毒物的药性,正好拿来派眼下的用场。带着得意的心情,玉珠慢慢走到门口,正午的太阳下,宽阔的院子静谧安宁,各种时令鲜花开得生机勃勃,无数蜂蝶在花间来回穿梭,煦热的风从远处水面吹过,带来了一丝凉意,沁人心脾…… 
  ……要不了多久,这些就都是我的了…… 
   
  死亡在半个多月后如期到来,不过有一点是玉珠做梦也想不到的,当然现在的她也早已无法再思想了——因为躺在棺材中的死者,正是玉珠本人。 
  靠着高明的化妆手段,乍眼看去,玉珠仍然美艳如昔,仿佛只是沉睡片刻便会醒来。看着棺木中的姐姐,雪珠哭得几乎昏厥过去,还是丈夫怕她惊动胎气,才好说歹说地将她劝到了一边。 
  “本来想姐妹俩在一块互相好有个照应,也顺便让她散散心,没想到……”玉珠落葬后很久,雪珠还是常常忍不住自艾自怨,只觉是自己过于疏忽,没有及早发现姐姐身患恶疾,以至于造成如今的天人两隔,幸亏丈夫着意体恤时时劝慰,才渐渐平复了她的悲伤。 
  “诺,这是你最喜欢的桂花蜜茶,我特地吩咐下人做的。”见妻子已经平息下来,李乃良才算松了一口气,从婢女手中接过茶盏递了过去,却没想立刻又引来了妻子的新一轮感伤。 
  “还是姐姐做的蜜茶最好喝,可是……如今再也喝不到了……”接过茶盏的雪珠并没有立时饮用,而是顺手将它放在了茶几上,以手掩面再次哭泣起来,慌得李乃良也连忙放下手中的茶盏,走过去连声安慰,老半天才引得雪珠破涕为笑。 
  在夫妻两个人交谈的时候,在茶桌边玩耍的两个孩子也没有闲着,七岁的姐姐拉了拉五岁的弟弟,互相裌一裌眼,脸上都露出了淘气的神情,然后,趁着大人们不注意,两个孩子踮起脚尖,飞快地将茶几上的两杯茶互相换了位置。 
  ——也许玉珠一直到死都没有明白,她天衣无缝的杀人计划、后半生的荣华富贵,其实都是毁在这两个幼童惯常的恶作剧上。 

画神仙 
   
  幽静的内室,厚重帘幕挡住了外间刺骨的寒风,虽然是十二月的严冬,但靠着熊熊的炉火,房间里却依然温暖如春。此刻,一个面容消瘦的年轻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白发的医师微闭双目,良久才缩回搭在病人内关三寸的手,轻轻摇了摇头:“还是另请高明罢……” 
  强打精神送走医师,重新回到室内,李员外的眼泪终于禁不住扑簌簌滚落了下来,而老妻张氏和过门未久的新媳妇何氏更是早已哭作一团,凄楚的情景令侍立两旁的下人们也不禁红了眼眶。 
  床上躺着的,正是李家的独子李湜,从两年前起,不知怎么就得起了这时时昏睡的怪病,最初不过二三月才发作一次,渐渐变作一月一次,一月两次,十日一次……李员外遍请四方名医,却都说不出所以然来,渐渐地李湜开始不分昼夜陷入昏睡,极少再有清醒的时间,而医师们也几乎众口一辞,纷纷做出了无法施救的结论,看着床上其实和死人也已经毫无差异的儿子,李员外长叹了一声:“准备……后事罢……” 
  听到这无情的话语,婆媳二人顿时从小声抽泣变成了放声痛哭,一旁的丫鬟仆妇们劝慰的劝慰,绞热手巾的绞热手巾,室内顿时乱成了一团。谁也没有注意到,此刻躺在床上的那个病人,脸上却露出了一抹奇异的笑容,仿佛正在做着什么美梦一般。 
   
  ……浩荡的天风从身边掠过,带着难以言喻的甜美香气、以及阵阵银铃般清脆的女子笑声,隐隐的云气中,可以看见三位天女正在漫天的花雨中随风起舞,轻薄飘扬的纱袂,叮咚作响的环佩,柔若无骨的腰肢、盈盈如水的眼波、以及比世上最娇艳的鲜花还要美丽的面容……一曲终了,三女如同飞鸟投林一般,齐齐飞落在了李湜的身边,六条丰腴洁白的手臂立刻缠上了他的身体:“阿湜……” 
  ……原本缥缈空灵的云气很快就凝结起来,如同厚重的帘幕一般,遮住了四人的身形,只留下漫天的花雨还在飘飞起落……甜蜜媚惑的香气……断续零落的云雨声……一瞬时,天地间仿佛只余下了浓浓春意…… 
   
  是的,当父母家人急得团团乱转的时候,李湜却正在梦中享受着与三女同欢的旖旎春色,浑然忘却了世间一切。 
  那还是两年多前从京城落第归来、回程途中时的事了,某天因为赶路错过了宿头,李湜便在兖州城外的野庙里胡乱凑合了一夜,也就是在这天晚上,他做起了这个荒唐的春梦,直到清早在晨风中醒来,梦中的一切似乎还是那么清晰,让他忍不住回思良久。 
  本来还以为只是偶然的一宵春梦罢了,没想到回家后相隔数月,一天晚上李湜竟然又做起同样的梦来。随着与三位天女的情好意秾,李湜在梦中与她们相会的次数也越来越多,终于渐渐地流连梦境,再也没有了回到现实中去的念头。这样当他在精神上享受着极度欢娱的同时,肉身却因为长时间不饮不食而急速地衰败下去,逐渐到了濒临死亡的地步。 
  最终挽救李家绝子命运的,是一位自称为道玄的游方道士,起初当他自荐上门的时候,李家老爷也只不过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没想到道士的一张符纸刚刚贴上胸口,就听到李湜喉头咯咯作响,紧接着在呛咳出大量浓痰之后,已经昏迷多日的李湜居然清醒了过来,虽然看上去依然十分消瘦乏力,但显然已经没了性命之忧。 
  见李湜凹陷的双眼牢牢瞪住自己,似乎颇为恼怒的样子,道士微微笑了起来:“先生莫恼,梦境虽好,可知道并非久居之地呢!” 
  旁人虽然听不懂,李湜可是心知肚明的,见道士点穿了自己这多日来的荒唐境遇,不由脸上一红,小声咕哝道:“只不过是做做梦而已,难道还犯王法不成……” 
  “先生有所不知。”见李湜仍然心有不甘,道士正色道:“天界哪里会有如此贪淫好色的女仙?那只不过是昔日画师名匠的笔墨残影,年久成形,专门勾摄一些不知事的过路少年用以采生补炼,你还道她们是真心爱上你不成?本来也不过是一夜风流,并无大碍,偏偏你醒来后还对着她们的原形再三表达忱慕之情,所以惹得这几个妖精再也不肯放手啦!” 
  见秘密已被完全说破,再看看一旁满脸恨铁不成钢的父母和气得脸色铁青的妻子,李湜终于讪讪地说不出话来了,眼前的道士仿佛长着天眼通,竟然对自己那日清晨在野庙中醒来后的情形有如亲眼目睹——借助晨光微曦,李湜发现在庙内西照壁的残垣上,竟然有着与梦中三女一般无二的人形绘像,虽然绘墨淡彩斑驳脱落,瞧情形至少也已经过了百年以上的风霜浸润,却仍然能看出满壁衣褶飞扬纹饰流动,尤其那三位女仙不仅面容皎美,眼神更是异常妩媚灵动,讶异之余李湜不由在壁前流连徘徊,良久不忍离去。 
  “我是看画好,才多瞧了一会……也不知是哪个家伙画在那里的,简直是害人嘛……” 
  “……” 
  听到李湜半真半假的抱怨,道士愣在了当场,半天才象想起什么似的,拎起袍摆匆匆向门外跑去,急得李员外在后面连迭声地追叫:“道玄道长,大恩尚未酬谢,请稍待再走不迟……” 
  “不啦……”虽然只是一眨眼功夫,道士却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留下那把大嗓门远远传来:“李先生说得不错,那些画放在那里确实还要害人的……我现在就到兖州去,了结这段公案……咳,咳,都怪以前太好说话了,谁来求画都出手……” 
  从那天以后,李湜再也没有梦见过那三位天女,静养了一段时间之后,他的身体也慢慢恢复了健康,隔年妻子又生下了一个大胖儿子,现在李家二老含殆弄孙,李湜专心攻读,一家人其乐融融。虽然有时候想起前尘往事(其实是无边春梦),李湜心底仍然免不了有一丝微憾,但能活下来毕竟是一件好事,只有那个神秘的道士,大家却怎么也猜不出他的来历。 
  直到几年后,李湜应友人之邀去洛阳游玩,这日大伙儿结伴到城中有名的敬阳寺进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