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国藩的升迁之路





    曾国藩冲门外喊一声“笔墨侍候”,便铺开上折的专用纸,思虑着就胜保这件事给皇上上一道折子。    
    值事官把笔墨摆弄好之后,曾国藩又思考了半天,这才刷刷点点地写起来。折子的题目是:“请宽胜保处分疏。”    
    这是曾国藩入京以来首次为满官求情,全文照录如下:请宽胜保处分疏奏为请宽处分,以昭特恩而广言路事。    
    本月初三日,皇上于其条陈事务,意存讽谏,则特加谪罚。以圣意,因其讽谏而示惩;在语论,疑其直言而获咎。是适足以成胜保之名,而反有累于吾君之德。    
    臣与胜保虽曾相识,而素非亲善。此次条奏,臣尚未见邸钞,第观谕旨中所指各条,似亦憨直犯颜,无贪位保禄之见。胜保此奏,正所以显扬圣德,而请绝浮言也。即使因他事获咎,犹望曲赐矜宥。况即因此奏而陷于大戾乎!臣昨在吏部,见乌兰泰、向荣、赛尚阿革职降级处分,皆蒙恩改而从轻。盖恪遵定例者,部臣守法之常经;特从宽宥者,皇上用人之特权。臣之愚蒙,欲求皇上于胜保亦承以特权,稍宽处分,则凡进言者,皆感戴浩荡之恩,而激发忠义之气。采纳愈广,而时艰可拯矣。是否有当,伏乞圣鉴。谨奏。    
    折子当晚递进宫去。    
    折中所言“乌兰泰、向荣、赛尚阿革职降级处分”等语,说的是在广西督师的大学士、钦差大臣赛尚阿,都统乌兰泰,广西提督向荣三人,因征剿“叛匪”不力被咸丰帝革职拿问旋又降旨允其戴罪立功的事。咸丰帝做的这件事,一直被朝臣称为明智之举,时时颂扬。    
    第二天早朝,不知曾国藩是真的有些圣恩,还是他的情真意切打动了皇上,咸丰帝一上殿,御前当值太监宣布的第一个圣谕便是:“朕览礼部侍郎曾国藩所奏‘请宽胜保处分疏’,深感该侍郎思虑周全,究考细密。着免去胜保降三级处分,仍以内阁学士署礼部侍郎升用。钦此。”    
    当值太监读完圣谕,祁藻、花沙纳二人当即一愣,其他文武大臣也好像很是诧异,只有肃顺的脸上平静如水。    
    早朝过后,曾国藩刚到礼部坐定,刑部郎中洪祥便赶了过来。    
    施礼毕,洪祥道:“大人,王正夫于昨儿进了京师,已被押进刑部大牢;相关的一干人等也已到京,下官特来告知大人。”    
    曾国藩马上吩咐一声“备轿”,兴冲冲地径奔刑部。    
    到了刑部,曾国藩依礼先到尚书房给周祖培请安,周祖培偏巧到军机处当值。    
    曾国藩就转奔侍郎办事房,值事官已是泡了壶好茶正等着。    
    曾国藩在案前坐定,正要吩咐值事官带人犯王正夫,洪祥却一步跨了进来,边施礼边道:“内阁学士胜保胜大人来刑部给大人请安,请大人示下,传还是不传。”    
    胜保能撵到刑部来请安,这倒大出曾国藩的意料,只好对值事官道:“王正夫稍候再传。——本部堂见过胜大人之后,再传王正夫。”    
    洪祥与值事官双双退出去。    
    胜保很快便走进来。    
    胜保一见曾国藩,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边叩头一边从袖中摸出一个信封来,双手举过头顶道:“奴才谢过大人。——请大人务必收下这点儿心意。”    
    胜保口称奴才,这又让曾国藩大感意外。他站起来狐疑地接过信封掏出一看,却是一张一万两的银票,是京师慧诚钱庄的戳子。    
    曾国藩把银票重新塞回信封,也没有下来扶胜保,而是重新坐下来,许久才问一句:“胜大人哪,本部堂为你上的折子能值这么多银子,这倒想不到!”    
    胜保万没想到曾国藩看了银票后,不仅没有过来礼节性地扶起他,竟又重新坐下,有心自己爬起来,却又怕担个“目无官长”的坏名声,正不知如何是好,偏偏曾国藩凭空问了他这么一句不见首尾的话。    
    他只好回答:“大人于奴才恩同再造。这只是奴才的一点点心意,奴才准备明日还到府上给大人问安呢!”这就是说,银子还有。    
    曾国藩的脸色却猛然变成铁青,他一字一顿道:“本部堂上折为你求情,是对事不对人,是不想让天下人误解圣上。胜保啊,你既然这样糟蹋于我,本部堂也只好毁掉你的前程了。——来人!”    
    胜保一见曾国藩喊人,就一下子跳起来,不及多想,抓起信封便塞进袖中,值事官这时也一步跨进来。    
    胜保再次翻身跪倒,边叩头边道:“奴才知道错了。——奴才再也不敢了!——请大人饶恕奴才这一回吧。”    
    值事官愣愣地望着,不知道屋里发生了什么事。    
    曾国藩望了望值事官道:“你先下去吧。”    
    值事官诺诺退出。    
    曾国藩用双手扶起胜保,道:“胜大人哪,你年轻有为,前程正好,本部堂不想因你一念之差而误了你的一生。望老弟恪尽职守,一心为公,为百姓,为国家,多做些事情。只有这样,老弟才不辜负圣上对你的厚望。本部堂说得可对?”    
    胜保流着泪道:“大人今日的教诲,下官一生都不会忘记!”    
    曾国藩道:“这里还有些事情需要本部堂处理,本部堂就不给你放座了,望你好自为之!”    
    胜保掏出手帕把脸上的泪水擦干,低声说道:“大人公务繁忙,下官就不扰大人了。——下官告退。”说毕,又深施一礼,这才退出去。    
    胜保走后,曾国藩重新坐回案前,随口喊一句“传王正夫”,话毕,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端起茶杯,慢慢饮起来。    
    一杯茶没有喝完,两名解差带着王正夫走了进来。    
    王正夫进来之后,便跪倒在案前,两名解差一左一右地站立在王正夫的后边。    
    曾国藩慢慢地说道:“王正夫,你抬起头来。”    
    王正夫规规矩矩地抬起头,两眼望定曾国藩。    
    曾国藩定睛看哪王正夫,六十几岁的样子,穿着号衣,三缕胡须竟留得老长,乱蓬蓬飘在胸前,美髯公的样子;大眼睛,厚嘴唇,额头上刻着几条不规则的皱纹,特别显眼。不像是流放的人犯,倒像个落魄的关云长。    
    曾国藩静静地问道:“王正夫,本部堂看了你的京控,想问你几个问题,你要据实回答,不得有丝毫隐瞒。”    
    王正夫没有言语,只点点头。    
    曾国藩道:“王正夫,你侵吞公款始于何时?是怎样的一笔款子?”    
    王正夫道:“回大人话,正夫何曾吞过什么公款?——臬台说我侵吞公款,纯系屈打成招。正夫一介小小县丞,既不管刑名又不管钱谷,这公款让我如何侵吞?”


第五部分 一肩明月两袖清风第121节 曾国藩泪流不止

    两名解差在王正夫的后面一人飞起一脚道:“大人问话,你要老实回答!——再抵赖,水火棍侍候!”    
    王正夫被踢得大叫道:“正夫累累京控不得受理,如今好不容易熬到受理了,如何反要说假话!——正夫没有冤枉,又京控做甚!”    
    曾国藩用眼睛望了望两名凶狠的解差,问:“王正夫,本部堂再问你,恃强仗权对属官的哑女行奸可是真的?”    
    王正夫道:“大人明鉴。正夫原有一妻两妾,儿女双全,如何还要行奸?是齐别驾约正夫到府上赏菊,否则正夫如何能进到他那深府之中?”    
    曾国藩道:“难道这也是屈打成招?”    
    王正夫道:“不错!——我是生生死在证人手里了,辩也辩不清了!”    
    曾国藩知道再问无益,便淡淡地说一句:“带下去吧。”    
    两名解差拉起王正夫走出去。    
    曾国藩把洪祥传来,问洪祥:“顺天府都送了哪些人证?”    
    洪祥答:“有王正夫逼奸的哑女,一名随侍丫环,还有一老者,说是亲眼目睹逼奸过程的那名下人,共三个人,现寄住在司狱的家里。”    
    曾国藩道:“把那老者带过来,本部堂要问他几句话。”    
    洪祥答应一声,快步走出去。    
    曾国藩又随手翻开从吏部咨调过来的王正夫的履历。    
    王正夫,字作人,满洲人,嘉庆年的进士。从内阁中书做起,在京里做到从四品的国子监祭酒,然后才外放到顺天府。在顺天府又从府丞做起,便不再升官,开始降官。王正夫做京官时,是属于能员一类的,吏部年年的考评也都是好或优。    
    从王正夫的面相来看,该员也算有主见、有正义感的那类。    
    这时,值事官领着一名老者走进来。    
    老者一进屋里,先扑通跪倒,口称:“奴才王老三叩见大人!”    
    曾国藩随口说道:“王老三,你抬起头来,本部堂有几句话要问你,你要老老实实地回答,不许撒谎。”    
    王老三答应一声“是”,便抬起头来。    
    曾国藩一看王老三,当下打个愣怔:这王老三好生面熟!    
    王老三干干瘦瘦,一对小眼睛,一副塌鼻子,虽有六十上下的模样,下巴却一根胡须也没有,左脸颊上一块铜钱大的肉瘤赫然入目。就是这块肉瘤,让曾国藩眼熟得很,好像在哪里见过。    
    曾国藩盯着这肉瘤想了许久,还是想不起来,便问道:“王老三,你是哪里人氏?以前做过什么?”    
    王老三答:“回大人话,奴才是顺天府大兴县人氏,一直给大户人家看门当下人。”    
    一听大兴二字,曾国藩霎时想了起来,曾国藩到大兴核查礼制、县学时,在大兴县学里,见过这王老三。    
    曾国藩问:“王老三,你在大兴县学做过什么?”    
    王老三答:“奴才给大兴县学做过门房。大人如何知道?”    
    曾国藩问:“你如何又到了宛平?”    
    王老三答:“朝廷派一个姓曾的去县学考核,斩杀了十几名秀才。姓曾的走后,朝廷便派了专人整顿县学,一次撤走了好多大人,门房也不用专人了,奴才就没得干了,便被人介绍到宛平齐别驾家看门扫院子。”    
    曾国藩心下道:“这倒是个熟人了。”    
    曾国藩又问:“王老三,齐别驾是何等样人?你细细说与本部堂。”    
    王老三道:“齐别驾的名讳是砖岩,是顺天府的通判大老爷——”    
    曾国藩见那王老三要滔滔不绝,便截住话头道:“王老三,你是王正夫行奸的惟一证人,你且把那王正夫行奸的过程说一遍。”    
    王老三道:“回大人话,那日正赶上别驾老爷休假在府里。是午时左右,王正夫来敲门,说是别驾约他来赏菊。奴才便把他领到大老爷的书房,让他候着,奴才便去通报。哪知奴才再回到书房,却不见王正夫的影子。奴才当时还想:这王正夫上哪儿去了呢?——就四处找,这一找就找到小姐的卧房里。奴才听屋里声音不对,就闯进去,却见我家小姐一丝不挂,王正夫就站在旁边!大人哪,这王正夫真是——”    
    曾国藩打断王老三的话,问道:“王老三,本部堂今日传你来,只是希望你说实话,你难道不认识本部堂吗?”    
    王老三道:“奴才不认识大人。”    
    曾国藩道:“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也不认识吗?”    
    王老三道:“曾大人奴才是见过的,可也没看清。——不过,奴才听说,那姓曾的大人回京就被皇上革职了。”    
    曾国藩道:“王老三,今日本部堂的话就问到这里。你听清楚,本部堂就是到大兴县学办案的曾大人。——你下去吧!”    
    王老三一愣,边往外退边小声嘟嚷:“曾大人原来没被革职呀!”    
    曾国藩很晚才回到府里。    
    周升悄悄地告诉他:“老爷,湘乡来人了,又给您老带了三坛腌菜和五双布鞋。    
    ——好像其中有一坛是老太太亲手腌的。”    
    曾国藩急忙下轿,到方厅一看,见管家唐轩正陪着南家三哥在喝茶。    
    南家三哥一见曾国藩走进来,急忙过来见礼,被曾国藩一把抱住。唐轩则走出去安排开饭。    
    饭桌上,曾国藩特意把母亲亲手腌制的那坛菜揭开封口,小心地夹出两筷子,又小心地把坛口封上。    
    曾国藩望着腌菜,忽然问南家三哥:“老太太已几年不亲手腌菜了,如今怎么又——”    
    南家三哥回答:“不光大少爷奇怪,府里上上下下都奇怪呢!”    
    曾国藩呆了呆,便不再言语,埋头吃起饭来。    
    他让南家三哥多吃豆腐和猪杂碎,而自己却只吃那腌菜。    
    南家三哥见曾国藩只吃腌菜,便道:“大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