毒蛇钩





离婚,就是因为基于性而建立起来的关系注定要失败。性高潮的愉悦太短暂,支撑
不了其他时间的无趣和失望。”

    乔安娜又转过头去看着花园。“那她干吗把衣服脱光?”看来,这对她而言真
的很重要。她是因为嫉妒,莎拉心想,还是为了继续鄙视玛蒂尔达?

    “在我看来这没什么大不了,不管怎样,她对艺术有很浓的兴趣,也为了艺术
而协助杰克探索她不为人知的一面。我看不出她有别的动机。”

    乔安娜正在思考,没有人说话。“她现在已经死了,你还是很喜欢她吗?”

    莎拉双手在双膝之间交握,眼睛瞪着地毯。“我也不知道,”她说,“我很气
她立了这样的遗嘱,这时候很难客观地看待她。”

    “既然这样,你就告诉大家,你不要这些遗产,全都留给我和鲁思。”

    “相信我,我也希望可以这么容易。如果我真的拒绝接受,你就得去和那些麻
烦的慈善机关争夺,而我真的不相信这会提高你得到遗产的几率。除非,你可以证
明玛蒂尔达并不希望这是她最后的遗嘱。”她抬头,和乔安娜凝视着她的无神眼光
相对。

    “你实在是个奇怪的女人,布莱尼医生,”她缓缓地说,“你一定知道,对我
而言最简单的做法,就是证明我妈是遭人杀害的,而你就是凶手。毕竟,这种推论
言之成理:你知道那份遗嘱只是想激怒我和鲁思,所以你趁我妈还没来得及修改遗
嘱前,就快手快脚地把她杀了。只要你被定罪,天下绝不会有法官会让财产落到慈
善机构手中。”


 

    莎拉点点头。“而且,如果你可以怂恿我老公做证,证明我在事前就知道有这
份遗嘱,那么你就能得偿所愿。”她扬起眉头,“但是,如果我猜得没错,你应该
已经发现杰克不是那么容易受摆布,也不是那么不诚实的人。就算你可以把他骗上
床,也未必能够得逞。我跟他认识了六年,我可以告诉你:你无法收买他,他自视
太高,不论别人怎么施压,他都不会向任何人撒谎。”

    乔安娜轻轻笑起来。“你倒是很有把握地认为,我跟他还没上过床。”

    莎拉觉得很同情她。“我的律师昨天晚上打电话给我,说杰克在你家的避暑屋
里打地铺。不过,就算他没告诉我,我也相当确定是这样。

    现在的你很脆弱,而我很了解我老公的为人,他绝不会乘人之危。“

    “听起来,你还蛮崇拜他的。”
    
    “我崇拜他的程度,远不如他崇拜自己,”她酸溜溜地说,“我希望他在天寒
地冻的外面多吃点苦头,他的艺术让我痛苦了那么多年。”

    “我给了他一台暖气炉。”乔安娜皱着眉头说,显然,想起这件事让她不很高
兴。

    莎拉忍不住笑了出来,眯着眼睛,问:“他表示过感激吗?”

    “没有,他要我把暖气炉放在门外,”她透过玻璃望向窗外,“他实在是个很
别扭的人。”

    “没错,他就是这种人,”莎拉表示同意,“他从来没想到,别人的自我是很
脆弱的,需要不断呵护。也就是说,如果你想跟他在一起,你要能把他的爱当成一
种信仰,”她干笑了一声,“而信仰,往往会在你最需要它的时候弃你而去。”

    好长—段时间,没有人说话。“你以前都像这样子跟我妈聊天吗?”

    “什么样子?”

    乔安娜试着寻找正确的字眼。“这么的……自在。”

    “你是说,我跟她聊天的时候能不能很自在?”

    “不是,”灰蒙的眼神中透露一种恐惧,“我是说,你怕不怕她?”

    莎拉看着自己的手。“拉斯勒太太,我不需觉得害怕。你想想看,她不是我妈,
她不会伤害到我,我们之间没有那种感情,她的坏脾气不会出到我头上来;我跟她
没有什么家族之间的秘密,让她对我恶言相向;我的童年也没有什么弱点落在她手
里,可以让她拿来羞辱我。就算她真的想这么做,当然我也会掉头就走,光是自己
的老妈就够我受的,我才不会去忍受一个陌生人这样对我。”

    “人不是我杀的。这是你来这里想问的问题吗?”

    “我来这里,是想看看能不能在我们之间搭起桥梁。”

    “是为你自己,还是为了我?”

    “为了我们俩。”

    乔安娜苦笑。“可是,布莱尼医生,跟你把关系搞好,对我一点好处也没有,
这不啻承认了我母亲是对的。尤其,如果我要为了遗嘱跟你对簿公堂,更不能这么
做。”

    “我希望能说服你,另做选择。”

    “难道每个人都得仰赖你的施合吗?”

    莎拉叹了口气。“有这么糟糕吗?”

    “当然,为了这笔遗产,我忍了十年,而你只花了一年,我干吗要求你?”

    到底是谁在求谁?在莎拉看来,这整件事根本没有谁对谁错。“我是不是该改
天再来?”

    “不必了,”乔安娜站起来,抚平裙子上的皱褶,“这样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莎拉无奈地苦笑。“还能比现在更糟吗?”

    “当然,”她撇了撇嘴唇,“我可能会变得没那么讨厌你。”她朝大门挥了挥
手,“你认得路吧?”

    当莎拉步出大门,库珀警官在她车上若有所思地望着她。“这样做好吗,布莱
尼医生?”她走上前来,他问。

    “什么好不好?”

    “在太岁头上动土。”

    “她是凶神恶煞吗?”她低声说。

    “只是个比喻。”

    “我知道啦,”她看着他,觉得好笑,“不管好或不好,警官,对我都有帮助。
我有个必须打开的心结,而每个医生都会告诉你,解铃还需系铃人。”

    他为她感到高兴。“你跟你老公谈妥了?”
    
    她摇摇头。“杰克已经被我判了无期徒刑,不是我的心结。”乌溜溜的眼睛流
露一股怅然,“或许,当年我妈断言我们这场婚姻的结局时,我应该听她的话。”

    “因不了解而结合,因了解而分开?”他说。

    “她说,‘小心伴君如伴虎啊!’而我呢,却顶她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
苦笑,“像《挪威森林》这样的曲子,你忘得掉吗?和杰克一样,它们总会在你的
记忆里徘徊不去。”

    他笑起来。“我自己倒是那种《白色圣诞))型的人,不过我明白你的意思。”

    他瞄了屋子一眼,“这么说,不是你老公让你这么开心,那一定是拉斯勒太太
了。

    莫非,她已经同意接受遗嘱的内容?“

    莎拉再次摇摇头。“不是,而是她让我相信,她没有杀害她母亲。”

    “你为什么这么想?”他一脸怀疑的样子。

    “女人的直觉。你可能会觉得我太天真。”

    “我的确这样想,”他像长辈对待叔侄女般拍拍她的手,“你该学学不要这么
容易让人给糊弄过去,医生。这样你才能从不同的角度看事情。”

    “让人给糊弄?”莎拉诧异地重述这句话。

    “也可以换种说法,例如知识分子的傲慢或是自以为是。这种态度往往隐藏在
天真的背后,而天真,听起来比较没那么危险。你是很果断的女人,布莱尼医生,
你敢做别人不敢做的事,不是因为鲁莽,而是基于过人的自信。我现在正调查一件
谋杀案,”他微笑,“我不会假装自己喜欢吉勒拜太太,因为我倾向接受众人的观
点——她是个把快乐建筑在别人痛苦上的恶毒老太婆。但是,这并不表示别人就有
权利提前结束她的性命。我想告诉你的是:不管杀她的人是谁,这人一定不简单。

    吉勒拜太太到处树敌,她恃强凌弱,残酷无情,践踏他人的感受,然而,杀她
的人一定跟她很熟,知道可以用那鬼玩意儿来装饰她,然后把神智不清的她拖到浴
缸里,再割断她的手腕。不管这个人是谁,都不会平白无故向你自供杀人。相反的,
这人会想尽办法自称清白。而你光从一段简短的谈话,就凭直觉以为自己知道谁是
凶手,谁不是凶手,这是最糟糕透顶的一种知识分子的傲慢。如果,可以这么他妈
的容易就找到天下所有凶手——恕我直言——为什么我们不把坏人全部关起来,让
谋杀成为历史名词?“

    “噢,”她说,“看来我说错话了,实在抱歉。”

    他沮丧地吸了口气。“你看,你也是想糊弄我。”

    她打开车门。“我看,我还是先走好了,要不然恐怕会受不了你这种羞辱而跟
你吵起来。”

    他觉得啼笑皆非。“看来我又踢到铁板了。”

    “我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她一边说,一边坐到驾驶座上,“我敢说,我不是
第一个被你这种态度激怒的人。你甚至连玛蒂尔达的真正死因都不能确定,但我们
这些人却活该为此吃尽苦头。我选择相信拉斯勒太太不会让自己因为杀了立下遗嘱
的老妈而失去瓜分遗产的权利,我的立场真有那么重要吗?”

    “对你来说是很重要,”他温和地说,“你说不定会因此送命。”

    她一脸不以为然,但仍紧绷着情绪。“为什么?”

    “你立过遗嘱吗,布莱尼医生?”

    “有。”

    “遗产留给你先生?”

    她点点头。

    “也就是说,假如你明天死了,他可以得到一切,包括吉勒拜太太留给你的财
产。”

    她发动车子。“你是说,杰克正计划要把我杀了?”

    “不见得是这样,”他很认真地说,“我只是对这一点很感兴趣:他是个‘潜
在身价’很可观的丈夫——当然,这只是假设你在修改遗嘱之前就死了。难道,你
不觉得这值得想想?”

    莎拉隔着车窗望着他。“人家说玛蒂尔达是个恶毒的人,”她很生气地换挡,
“跟你比起来,她简直是圣人。‘真是朱丽叶遇上埃古’,听不懂这个比喻的话,
多读读莎士比亚。”她踩下离合器,伸展双脚猛踩油门,扬长而去。

    “在忙吗,布莱尼先生?能不能给我几分钟?”库珀靠在避暑屋的门边,点了
根烟。

    杰克望了他一眼,继续作画。“如果我说我正在忙,你就会离开吗?”

    “不会。”

    耸了耸肩,杰克把画笔叼在嘴上,再从画凳上的笔筒里拿出一根较粗的笔,在
他刚刚打好的底色上画出架构。库珀静静地抽烟,看着他。

    “好吧,”杰克终于开口,把画笔都丢进松节油中,旋过身来面对库珀,“干
吗?”

    “谁是埃古?”

    杰克觉得好笑。“你该不是为了这个问题来找我的吧?”

    “说得没错,不过,我还是想知道。”

    “他是《奥赛罗》里的人物,是个马基雅维里型的人,专门操纵别人的感情来
毁灭一个人。”

    “奥塞罗是那个倒霉鬼吗?”

    杰克点点头。“他栽在埃古的设计下,弄得妒火中烧,杀了他妻子狄丝莫娜,
然后在发现埃古告诉他的一切都是谎言之后自杀。这是一个关于狂热爱情和背叛的
故事,你该去读一读。”

    “或许我会的。埃古怎么让奥赛罗妒火中烧?”

    “他利用奥赛罗对于感情的不确定感,告诉奥赛罗,狄丝莫娜有了外遇,对象
是一个有魅力的年轻男子,奥赛罗会相信这番话,是因为这是他最害怕的一件事。”
他伸展身前修长的双腿,“奥赛罗自戕之前,形容自己是‘爱得不智’。现在的人
乱用这句话,却完全不知道话中的故事背景,他们把这句话解释成选错对象,但是
奥赛罗确实知道自己最大的错误,是不信任自己深爱的女人,他就是无法相信对方
也同样深爱着他。”

    库珀将烟头在鞋跟上拧灭。“这么说,还是跟我们现在的状况有些类似。”他
低声说道,并瞄了睡袋一眼,“你太太已觉得自己爱得不智,而你完全不设法改变
她的想法。先生,你是不是有些狠心?”

    杰克开始对这男人产生好感。“我本来应该再狠心一倍以上。为什么你想知道
关于埃古的事?”

    “你太太说的,她说我就像吉勒拜太太眼中的埃古,而吉勒拜太太则是朱丽叶。”
他和蔼地微笑,“因为呢,我告诉她如果她突然死掉,会让你顺理成章成为别人的
猎物。”他取出另一根烟,看一看,然后又放回去。“可是我看不出吉勒拜太太哪
点像朱丽叶,或许还比较像李尔王——假如我没记错,李尔王的女儿也同样背弃他。”

    “应该是女儿们,”杰克纠正他,“是两个女儿,或者说,有两个女儿背弃他,
第三个女?